第269章 闯九重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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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外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叫声和人影紧随而至。
“报!”军兵在牢前行礼。
“什么事?”
“有两个可疑人物出现在南山脚下。因夜色昏黑,兄弟们看不清楚样子!”
“哈哈,角色登场,好戏开始了!退下吧,有什么情况及时来报!”
“是!”军兵逐离开。
端木赐看起来兴致勃勃,又自斟自酌了一番,一块老柴的牛肉被他嚼得津津有味。
“这就是你说的好戏?”
“不错,这就是今晚的大戏。大人与小巫不妨先猜一下,这两个人是谁?”
白华不回答。她心里想着是陆载和凤夷君。
“大人莫非觉得是陆载和凤夷君?”
“哼,被你凑巧猜对了。”
“这不是什么凑巧。一个是大人的旧友,一个是大人的新欢。新旧同聚,如日月同晖,是齐人之福啊哈哈哈哈!”
“那你又认为是谁?”
“小巫觉得嘛,”端木赐又夹起一块牛肉伸进嘴里,使劲嚼道,“不管另一个人是谁,其中一个人必定是陆载。”
“为什么?”
“跟他打了大半年交道,小巫发现陆载是一个天生能摊上事的人。不是他惹事,而是事找他。”
白华不由得微微一笑。是啊,陆载还真是一个能摊上事的人。
“但陆载从不起杀人意。也就是说,另外一个人,必定是对无心有企图的。”端木赐饶有兴致地说着,“如此说来,凡是那些叫得上名号的人,都有可能了。但我想没有人会那么傻,以为自己加上陆载两人,就能对付得了无心。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那个人根本不想杀无心。他拉上陆载,其意也不是让陆载充当打手。毕竟,比陆载厉害的,大有人在。这样子一排除,只有一个人不想杀无心,对无心有别的企图。”
“谁?”
“无心的妻子,祸娘。”
“无心的妻子?无心的妻子不跟无心待着,却在逆党里头?”
“准确来说,应是前妻,她前些年被无心休掉了,后沦落风尘,成为蜀山城有名的老鸨,算是倌人头子。西蜀军很多旧部都知道她,见面还称呼一声嫂子。”
白华吃惊道,“被无心休弃,还沦落风尘?”
“是啊,她这一生,也真够令人唏嘘。”
“无心如此对她,她会不想杀无心?”
“的确,她也有可能杀无心。我虽然不太了解他们的事情,但按照她和无心的年龄,他们至少当了十年以上的夫妻。十年啊,十年同床共寝的夫妻情谊,岂能说没就没?年轻夫妇会因为芝麻小事而分离,但老夫老妻就算遭遇背叛,也会下意识选择原谅和坚持。”
“但正因十年感情,一夜遭弃,所以才起杀人意,不是吗?”
端木赐摊了摊手,“也对。夫妻之事,本来就是外人难以理解的。”
听到这句话,白华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但不管祸娘想对无心做什么,都很快有好戏看了。他们要进黑塔,必须从第一层的塔门进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第一层的塔门,就是九重门的第一道门,也就是顺逆三门的第一道门。”
“你究竟设了什么难关对付陆载?”白华担心道。
“难关?不不不不,大人误会了,九重门不是难关,也不对付任何人。就像我刚才说的,任何人都可以进来,任何人都可以出去。只不过,变成什么模样,就不得而知了。九重门,说白了,是考验人的抉择。”
“抉择?”
“不错。人的一生,都无时无刻面临三种选择:顺或逆,正或邪,善或恶。每个选择又分为大、中、小三等层次,以此来形成九重门。说到现在,陆载和祸娘,应该到了塔门那里,即小顺逆之门。”
“小顺逆之门······”白华若有所思。
“小顺逆,即顺我意,逆他意;或顺他意,逆我意。世间很少两全其美的事情。就算有,那也是其中一方做出了主观可接受的让步,才会形成客观上的两全其美。大人觉得,守门的军兵,会贸贸然放陆载和祸娘进塔吗?”
“这当然不会。你的意思是,守门的军兵会对两人提出要求,要么顺从之,要么忤逆之。顺从者进塔,忤逆者离开。”
“或杀之而进。此也是忤逆之举。然凡是要求,多是对己有利,且有损他人,或他人不愿意的。小巫还特意对守门的军兵说了,尽量对来者提过分的要求,哪怕有辱尊严的!”
“你这分明就是刁难!”
“呵呵,顺不了他意,逆不了己意,大可以一走了之,或者杀人闯塔呀!”端木赐呷了一口酒,笑道,“刚好来了一个不杀人的陆载,和一个手无寸铁的祸娘。哈哈,这下子好看了。他们会不会逆来顺受呢?”
话音刚落,就有军兵跑了过来。
“报!”
“说!”
“端木大人,来者是陆载和祸娘!他们已经通过塔门,进入了黑铁之塔!”
“这么快?那守卫到底提了什么要求?”
“那个······”军兵欲言又止。
“别吞吞吐吐,说!”
“守卫根本没提要求,不,是来不及提要求。”
“没提要求?”端木赐眉头一皱,“为何不提要求?来不及是什么意思?”
“他们有通行证。”军兵将通行证呈给端木赐。
端木赐接过来一看,果然是军中通用的通行证。
“陆载和祸娘一来到门前,都不容卫兵说话,祸娘立马递上了通行证。”
“······你们不会说这是假的吗?”
“卫兵说了。可那祸娘便说这是雷坤山将军亲自给她的,叫她进去伺候无帅。另外,她还相当清楚我们的军规,说什么见到通行证不让通行,便是违反将军之令,到其时······”
“够了,下去吧。”
端木赐看着手中两张通行证,哭笑不得。
白华也嘲笑道,“你是在考验别人,还是在考验自家军兵呢?”
“没想到这祸娘有点意思,竟然反客为主了。”
“所以这小顺逆之门,真是枉设一场了。”
“那倒不一定。我想,后面还会有人来。”
忽然间,外面响起了钟鸣声;紧接着,熙熙攘攘,乱声大作。
“话都没说完呢,这就来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军兵匆匆跑来。
“报!”
“说!”
“逆党头领金生水,以及方相寺寺主窭子老,娲皇宫少宫主凤夷君,还有一名女子闯进了黑塔!”
“那······卫兵提要求了没?”
“提了······卫兵叫男的脱衣服跪下磕头三下,女的脱衣服······”
“······他们做了?”
端木赐一问出口,白华便觉可笑。这还用问吗?谁会答应这些要求呢?
但端木赐一脸正经,询问的表情可是相当认真。
“不。他们毫不留情地杀了卫兵,冲了进去······”
“得了得了,下去吧。”
白华没好气道,“这么厚颜无耻的要求,你们也敢说出来?这就是考验人?”
端木赐冷笑道,“已经考验到了。他们杀了卫兵,惊动了府兵,尤其是赤崖的赤焰卫。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西蜀军都会警觉守备起来。而河对面的靖楚党,相信也坐不住了。他们一夜枕戈披甲,就是为了凌晨时分,趁西蜀军梦昧之时大举进攻。现在西蜀军倒先警觉了,他们不也得提前行动?本来的暗杀变成了明攻,高锟总得帮金生水吸引一些军兵啊!”
果然,外头的乱声越来越大。白华甚至隐隐约约听到了厮杀的声音。
“可那卫兵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有谁会答应呢?”
“呵呵,有人逆反,就会有人顺从。有时候会逆反,就有时候会顺从。你可知道在成魔诞,有人为了半块饼子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那所谓高贵的尊严,往往是最容易抛弃的。”
“报!靖楚党发动进攻,企图抢滩登陆!”
“好!”端木赐想了想,“现在指挥西蜀军的将军是谁?”
“文琼将军。”
“文琼?这还真是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传令下去,说是无帅的命令,让雷乾海出来统领全军!还有,你告诉雷将军,务必要将蜀水守住,绝不能让靖楚党上岸!”
“是!”军兵匆匆离开了。
白华无奈道,“没想到你还成为了西蜀军的主事人。”
“大人以为我想管这些俗事吗?可无心不管,满常不管,谁来管?”
“我记得西蜀军还有雷坤山将军。”
“雷二将军不知跑哪去了。”端木赐意味深长地看着白华,“看来王巫大人是真不想靖楚党胜利啊。”
“我身为官巫,我当然不想逆党占领蜀山。”
“可蜀山的民众想推翻无心的统治啊。难道大人想逆民意,而顺君意?”
“我会杀了无心,击退逆党。既顺民意,又顺君意。”
“只可惜世事大多不会两全其美,好比如大人现在身陷囹圄。”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你支持靖楚党?”
“我不支持任何一方。对于我来说,这世间越乱越好。我就像一个农夫,给田地松松土,好让草苗破土而出。”
“但动乱会让生灵涂炭。你这是既逆民意,又逆君意。”
“是啊,两全其美难,得罪人岂不容易?”端木赐又递给白华一杯酒,白华接过来,又是一饮而尽,“接下来这场戏,就是顺逆君意或民意的抉择——中顺逆。”
“中顺逆?”
白华话音一落,又有军兵匆匆跑到牢前。
“报!陆载一行人已经抵达第二重门!”
“好!他们看到那铁门,是什么反应?”
“非常惊讶。”
“没有马上动手解救吗?”
“没有,都在那里呆住了。”
“好,下去。他们有什么新的举动速速来报!”
“是!”军兵又退去。
白华听糊涂了,“他们惊讶什么?他们要解救谁?”
“呵呵,中顺逆可没有小顺逆那么简单。中顺逆,就是顺君意,逆民意;或顺民意,逆君意。第二重门,是第一层上第二层的门。除了这道门,别无他径。而这道门,已被我们换成了铁门。”端木赐两手竖起一合,一高一低,示意道,
“铁门由前后两部分组成,一高一矮。合成一门时,我们往里头嵌进了一个人。其只有头部露出来,其他身体都被嵌到铁里头了。”
白华不由得一惊,“此人是谁?”
“原蜀山郡守,现西蜀太宰公羊阳明。”
“这!你为何要如此对待他?!你要他死?”
“不不不,我对他没有任何的恶意,我反而很钦佩他。大难临头,他愿意留在西蜀;成魔诞开始了,他的儿子公羊师道被抓,他还忍辱负重,就任西蜀的太宰。这大半年来,他殚精竭虑,走上联下的,为成魔诞里的人提供物用。他还在新城里挨家挨户地安抚大家的情绪。”
“那这样子的好官,你为何还要抓他?”
“就是因为他太好了,既代表了君意,又顺从了民意,所以我才要考验一下他,也让他来考验一下别人。”
“怎么考验?”
“刚才我说过了,这道门是进第二层的唯一路径。这道门所靠的墙,是厚重的冰火石墙,无论巫或人都不可能将墙打破。他们唯一通过的办法,就是······”
“打碎铁门。”白华不由得接过话头说道,“但如果用巫力直接击碎,公羊阳明很有可能就会被巫力震亡。”
“我想不是有可能吧,而是必死无疑。这么近的距离,哪怕是窭子老,也很难做到恰到好处。哪怕公羊阳明没有当场死亡,其五脏六腑也很有可能被巫力震伤,到头来也是死路一条。同时,公羊阳明还可以自杀而死。他的脑后,即高出他头的那部分铁门,其上面布满了尖锐的铁锥,正抵着他的后脑勺。他的脑袋只需要轻轻往后一蹭,他就一命呜呼了。”
白华一下子吃惊得站了起来,“你这到底是为何?!清官能吏难寻,你为何要如此折磨公羊阳明!”
“大人以为这是一个死局?”
“难道不是吗?”
“大人何不再仔细想想,如何用巫术救出公羊阳明?”
白华皱眉想了一会儿,眉头忽地一抖,“用山术!只要同时用金山术和水山术,即可将铁门化成水,救出公羊阳明!”
“不错,而且得是十分高强的金水山术。在这些人里头,只有一个巫觋,才能同时拥有这两种山术——金生水。”
“金生水是逆党头领,公羊阳明是朝廷命官,你要考验的对象,就是他俩?”
端木赐点了点头,“算是吧。这一行人,有三种人。第一种是祸娘。她的心思眼界只停留在小顺逆,她不会考虑君权,也不会考虑平民;第二种是金生水。作为逆党头领,他自然不会在乎君意,但极其重视民意,毕竟他们信奉得民心即可得天下;第三种是窭子老、凤夷君、陆载,还有那名女子,她应该是西乞蝉。他们满腔正义,正者要维护大晟君权,义者要顾及万民福祉,他们既要顺君意,又要顺民意,他们是最迫切解救公羊阳明的人。”
“但在这种情况下,金生水一定会救公羊阳明的,这不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若是有人看着他呢?而且这些人的流言蜚语会传到靖楚党那里呢?”
“有人看着他?”
“对。在他们旁边的墙内,有一处暗室。暗室里有军兵,也有我们抓来的百姓。他们可以通过墙上的小孔,观察到墙外的情况。当然了,金生水他们也会因为墙上的小孔,而注意到暗室里头的人。这道墙同样也是冰火石墙,不会遭到他们的破坏。”
端木赐笑着缓缓道,“对于民众来说,谁对他们好,谁有利于他们,谁就是代表了民意。从这一点来看,公羊阳明代表了民意,金生水同样也代表了民意。金生水若要顺民意,便要救公羊阳明,但同时也就逆了自己的君意——靖楚党。靖楚党党内曾经有一项规定,凡是朝廷命官,若不肯归顺本党,一律格杀勿论。眼下的情况,金生水劝说公羊阳明归顺靖楚,然后解救之,是最符合他顺君意,又顺民意的抉择。”
“但公羊阳明不可能归顺靖楚党,否则就是逆了他的君意。”
“哈哈不错。所以这不是死局,这是阴阳局。无论金生水怎么选择,他都会逆了一方的意。”端木赐再为白华斟了一杯酒,“若大人是金生水,将如何抉择?”
“我永远不可能是金生水。但我若站在金生水的位置,我会选择救公羊阳明。毕竟人命关天,况且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意往往比君意更重要。”
端木赐笑道,“民意比君意重要?呵呵,不顺君意,何行民意啊?不过我和大人有同样的意见,也觉得金生水会选择救人。因为在场还有其他人,有巫力比他强大的窭子老,与他相当的凤夷君陆载。他不但要考虑君意民意,还得兼顾他意和己意。他知道,在这些人面前,自己别无选择,只能救下公羊阳明。”
“呵,所以说,你为金生水设这个阴阳局,意义何在呢?”
“这个局不仅仅是金生水的,还是公羊阳明的。”
“还是公羊阳明的?”
端木赐微微地抿了一口酒,“对。”
“报!”
“说。”
“金生水救下了公羊阳明。”
“然后呢?”
“公羊阳明刺伤了金生水!”
“什么?!”白华又是一惊,“公羊阳明怎么会刺伤金生水?”
“那是因为我们把公羊阳明嵌进铁门之前,还给了他一把匕首,让他一直捏在手里头。”端木赐邪恶一笑,“并且还告诉他,他将拥有一个刺杀靖楚党头目的大好机会。”
“这,这,”白华恍然大悟,“这也是阴阳局!”
“不错。公羊阳明本来只有一个选择,不让自己死,让自己成为抵挡靖楚党杀无心的一道墙。但如果自己被金生水救了,他就会面临两个选择,杀金生水,不杀金生水。杀金生水,是顺了君意,逆了民意;不杀金生水,是顺了民意,逆了君意。不管怎样,他还是得逆了一方的意。现在看来,他是宁逆民意,也要顺君意啊。”端木赐问军兵,“那金生水死了吗?”
“没死。陆载及时出手,刀尖往下,只划伤了金生水的腹部。”
“公羊阳明就此罢休了?”
“陆载对公羊阳明说了一句话,公羊阳明便住手了,并示意他们通过。”
“什么话?”
“君势不在此,然民势盛焉。”
一听这话,端木赐一愣,白华不由得微微一笑。
随后,端木赐一手加额,另一手挥了挥,示意军兵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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