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汤池里，热气蒸腾，水雾朦胧。两个坦诚相见的人，四目相接。此情此景，本该很容易擦出一些暧昧的火花，然而，在短暂的静默中，双方心头都只有越来越多的紧张，仿佛温热的汤池里涌出的不是泉水，而是恐惧。

        猫耳少年已经在对方颤抖的嘴唇和睁大的眼睛里，读出了对方的恐慌。这种恐慌迅速地传染给他。他立刻从对方的僵硬的面部表情和抗拒的肢体语言里明白，那句“你若是个人该有多好”并非是真心期许，而是不走心的调侃。

        他今日正因可以摆脱残缺的猫身而欢喜，心情激动之下，恰逢其会，对方好像神来之笔一样，提了这个他恰好能满足的要求，他就像昏了头一样，顺了对方的意。

        可是对方的反应竟然只有害怕？

        猫耳少年心头除了阵阵的懊悔，还有一丝越来越旺盛的胜负欲。这丝胜负欲促使他不肯轻易屈服于眼前的窘况，他势必得做些什么来打破僵局，为自己赢得喘息的机会。

        他深知自己如今的形貌，在消除了对方初见之时的怪异感后，会产生多么巨大的杀伤力。于是，他调整了自己的姿态，用一种柔顺的，懵懂的，毫不设防的姿态迎接对方的防备。

        “主人？”猫耳少年歪着脑袋，奇怪地眨了眨眼睛，黄色的猫尾巴在他身后不安地摆动着。

        魏赟毫无防备地看到了猫咪变身的一幕，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任谁见到自己养的乖巧可爱大猫咪突然变成了猫耳猫尾小妖怪，都不可能淡定得起来。

        “来……来人！”

        一能说话，他就迫不及待地唤人。只是声音有气无力的，好像蚊子哼哼。

        猫耳少年一见他要叫人，急忙地说：“不……不叫人！”

        他说起话来，磕磕绊绊的，看起来十分笨拙。

        魏赟才不理他，嘴巴和嗓子都是他自己的，他就是要唤人，唤人捉了这小妖怪！

        见这小妖怪好像害怕有人进来，魏赟的恐惧反而消散了去，嗓子也有劲儿了：“来人啊！快来人啊！”

        猫耳少年见对方如此固执，明明走起来脚步踉跄，身体左摇右摆，却十分精准地把魏赟堵在池边玉璧上，欺身压在他身上，困住了他的四肢，还伸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他明明都很强势地把对方压制住了，却脸带慌乱，眼冒泪花，很可怜地央求对方，“不叫人，不叫人……”

        还一口一个“主人，求你了，求求你……”

        “不叫人……”

        魏赟被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按理来讲，他一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便是被一个高大魁梧的壮汉摁住，也不会毫无反手之力，可在这少年手下，却如同小鸡崽儿似的，动弹不得。

        魏赟哪里叫人这样胁迫过，当下又气又急，眼珠子一个劲儿地瞪向少年，传达自己的愤怒。

        那少年眼带泪光，却天真的冲他咧嘴一笑，得意地说：“你不叫了，主人。”

        魏赟一口气哽在喉头，差点儿没气得吐血。

        他那是不叫了吗？他那是想叫也叫不出来！

        这时，汤池外守着的人听到呼唤进来候命，垂首跪在纱帐外问：“陛下，有何吩咐？可是要奴才们进去伺候？”

        魏赟用力地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期待那宫人耳朵灵敏一点，脑子聪明一点，能发现端倪，进来救他。

        然而，那宫人还没有作出反应，魏赟就听到自己耳边突然传来“咔”地一声脆响。他下意识用眼角的余光瞟过去，却见那少年按在玉璧上的手动了动，光洁的玉璧上出现了一块手掌大小的凹陷，细碎的玉石从凹陷处欻欻掉落在水中，凹陷周围，是蜘蛛网一样蔓延开去的裂纹。

        魏赟下意识地停止了挣扎和呜呜声，呆呆地顺着少年缩回去的手，望向少年。那少年正拿刚刚按在玉璧上那只手挠头，好像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感到不好意思，冲他露出讨好的笑容，迟疑地收回了自己捂在他嘴巴上的手，还拿尾巴讨好地在他胳膊上蹭蹭。

        魏赟：“……”

        魏赟大受震撼，以至于即使对方放开了自己，他也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2号在他脑海里吱哇乱叫：“徒手开玉璧？！我的总系统呀！他好可怕啊呜呜呜呜！吓得人家代码都乱了呜呜……”

        魏赟：“……闭……闭嘴！平时牛哄哄的，遇到点儿事却只会呜呜呜！”

        他也好想呜呜呜啊！

        跪在不远处的宫人好像发现了端倪，小心地问：“陛下？”

        魏赟知道，只要他一声令下，不仅是外面这个宫人，整个皇宫的宫人、侍卫，甚至是守在皇城里的所有金甲武士，都会络绎不绝地冲进来，不惜一切代价地来救他。

        可是……

        纵然如此，那又怎样？

        不用等宫人侍卫包围这里，看到他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只要对方想动自己，一眨眼的功夫，用上一个指头的力气，就能轻而易举地把他弄死在这里。

        魏赟侧眼看着面露忐忑的猫耳少年，他开口，用一种十分冷静的声音说：“朕想再泡一会儿，你先下去。”

        那宫人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宫人一退下去，少年便露出欢喜的表情，凑过来拿脸蹭他的肩膀，拿毛茸茸的尾巴蹭他的腰，亲昵地唤：“主人~”

        魏赟一脸麻木。

        2号这时候才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激动地哽咽一声，惊奇地说：“呜，他叫你主人哎！”

        魏赟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但身为一个皇帝，与妖怪为伍，堕落不堕落？

        哪怕这妖怪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应该屈服于对方的淫威之下！他应该英武不屈，誓死反抗——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在看到对方徒手碎玉璧之后，他改变主意了。身为一个皇帝，肩负天下重任，怎么能说死就死？！应该为了天下和天下人而忍辱负重，苟且偷生！

        魏赟正了正神色，将黏在他身边的少年推开，在少年委屈的表情里，他严肃地问：“你既然叫我主人，是否会听我的话？”

        少年金色的眼瞳里露出迷茫来，好像听不懂他的话一样：“喵？”

        魏赟才不觉得一个会在关键时候徒手弄碎玉璧来震慑他的小妖怪，是个真的什么都不懂的善茬子。

        他冷着脸，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是否会听我的话？”

        少年头顶的两只猫耳动了动，脸带迷茫：“主人？喵？”

        他锲而不舍地伸出尾巴，想要勾住魏赟的手撒娇。

        魏赟面上故意带了生气的神情，“你既然不听我的话，就不必叫我主人，也不要留在我身边。”

        他转身，一脚踩上汤池里用玉石铺就的台阶，上了岸，披上挂在一旁的里衣。雪白的里衣一沾到他的身体，便让他身上密布的水珠弄湿了。魏赟却不在意，背对着汤池，动作敏捷地将里衣穿好。

        留在汤池里的少年望着魏赟的背影，目光几度变换。最后，他还是一脸天真地踩着玉阶走出了汤池，走到魏赟身边，伸手拽住他的衣角，好像刚刚反应过来对方的话一样，急急地回道：“听话，主人，猫猫听话的！”

        魏赟心中大定。

        他转过头来，望着少年，欣慰笑道：“这才是朕的好猫咪！”

        少年脸上也露出笑来，毛茸茸的两只耳朵趴在头顶，乖巧又粘人地依偎在他身旁。

        魏赟从容地说：“你既然知道将人都驱赶出去，才在朕面前露出这副模样，想必也明白，自己这个样子在世人眼里是异类？”

        少年信赖地冲他笑，乖乖地说：“只给主人看！”

        魏赟犹豫了一下，迟疑地伸出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夸道：“你很乖。”

        少年脑袋蹭了蹭他手心，学舌道：“我乖的。”

        魏赟僵硬着又用手摸了几下他的脑袋。

        少年仰脸邀功道：“只给主人摸！”

        这少年虽然生得怪异，猫耳猫尾，银发金瞳，那张脸却是谁都否认不了的俊秀，还带着几分青涩可爱。

        2号一下子就被迷惑了：“这是什么感天动地人主妖仆情！”

        魏赟却在脑海中用力地“哼”了一声，“你怎么不呜了？”

        2号：“……”

        2号是很要脸的，它这会儿见那猫耳少年这么乖巧可人，一点儿都觉得害怕了，数据代码转得飞快，狡辩道：“谁呜了谁呜了？我刚刚那是中病毒了，现在才清理好！”

        魏赟懒得揭穿它，眼下重要的是这小妖怪呢。

        他冲少年道：“你还能变回去吗？”

        少年点了点头。

        魏赟便道：“那你就变回去吧，朕要唤人进来了。”

        少年不舍地拉了拉他的手，委屈巴巴地瘪了瘪嘴，到底还是变了回去。

        眨眼睛，俊俏却怪异的少年消失了，在原地只留下一只通身雪白，两只耳朵和尾巴却是黄毛的猫咪。

        魏赟狠狠地松了口气，唤宫人进来伺候。

        宫人鱼贯而入，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

        猫咪乖巧地贴着魏赟的小腿打转，时不时发出喵喵的叫声。先前汤池里化人的一幕仿佛是梦境一般，梦过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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