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优等生

祁南这座沿海城市，一到盛夏，就像被罩在闷燥的热雾里，二中是离海最近的一所中学，站在高处，还能眺望到泛着细密银边的海面。
下午，四点。
下半学期一次摸底模拟考成绩刚出来，高二四班的班主任谢启政，正靠着讲台念班里的排名。他有一个对自己来说是兴致，对学生来说是变态的习惯，喜欢从最后一名开始叫，叫一个站起来一个。
念了好一会，本来就热，搞得一群学生紧张得汗流浃背。
变态谢终于念进了前二十。
“第二十名，王年宇。”
“……”
“第十名，韩郁。”
“……”
谢启政看了一眼手中排名，前十名基本没变过，他从第十名快速的念到第二名。
“第一名，晏孝捷。”
没人应，他又喊了一次：
“晏孝捷。”
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空空荡荡，全班唯独缺了这个座位上的人影。桌面干净整洁，桌角沾着一张白色字条，被夕阳浅浅染红。
是一段圣经。
“If  clouds  are  full  of  water，  they  pour  rain  upon  the  earth  /云若满了雨，就必倾倒在地上。”
班长举手站起来，“谢老师，你忘了，晏孝捷玩滑板摔了腿，请了两天假。”
谢启政哦了声，也没说什么。
晏孝捷在二中很有名，尤其是高二年级，有名在成绩好、背景硬、长得帅且会玩。据说冲浪、滑板、攀岩、滑雪都是强项，反正不刺激的不玩。
喜欢他的女生很多，但敢追他的却并不多，因为他和温和不沾边，性子急，脾气暴，之前有几个送情书的，都送了人头，笑着去，哭着回。
对这名优等生，谢启政是又爱又恨。爱，是因为成绩的确拔尖，自己班里需要他；恨，是因为他很难教乖。
下课铃一响，几个班的学生都一窝蜂往外钻，狂奔去三楼，楼梯上挤得水泄不通，也不管是男是女，人挨人，汗磨汗。
二中向来有个传统，不管大大小小的考试，都会将年纪前一百名贴在布告栏上。
看自己有没有进榜的人不多，大多数都是凑热闹，瞧瞧前十名会不会有新人入榜，旧人落马。
每次到这个时候，三楼这块区域就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喧哗。
最前排一个看热闹的男同学，大手一甩，“没劲，前十次次都是这几个。”
另一个钻在缝里跳起来看的女生，握拳鼓劲：“我靠，就3分，温乔再努点力啊，干掉晏孝捷啊。”
反正大多数的莘莘学子爆肝了也考不进，当戏看刚好能缓解学后压力。
这头太过群情鼎沸，就显得后头楼梯口的女生更落寞，她正渐渐远离人群。窗户缝隙里投射进来的斑驳的光影，映着在她身上，冷白的瓷肌发着光，偶尔一阵风吹来，裙摆微微荡了起来，本该是美人的倩影，却在此刻格格不入到背影都孤僻。
*
二中校门外第一个拐角的巷子里，有一幢九十年代的翻新楼，有两层，不是别墅，是地上一层和地下一层。
一层是小卖部，叫喜哥超市，地下一层是二中混子们的驻扎地，乌烟瘴气的“狗”窝。
据说老板喜哥以前是道上混的，干过架，进过局子，现在四十多了，讨了老婆，有了孩子，性子也是软了点，但就是这寸头、满臂纹身，还是那副凶悍样。
楼上做点正经生意，楼下用来怀念青春，狗窝归狗窝，但不做犯法事。
地下一层是半地下室，有窗，不过狭长却不宽，有光能透进。这里的娱乐设施，都是喜哥的私人物品，音响、架子鼓、电吉他、台球、飞镖，应有尽有。
几个差生横竖次次都是倒数，就算逃了课，老师都不在意，窝在狗窝最爽，抽烟的抽烟、看黄书的看黄书。
一股坏孩子的燥劲。
沙发边，三个男生围着玩跳棋。
该轮到矮个黄毛走了，路已经被玻璃球堵满，他不知如下下手，最后随便跳了一步。只见沙发上的男生，大掌拍向他的头。
黄毛缩着脖，“孝哥，我真没你聪明，你说这棋怎么走嘛。”
晏孝捷生得人高腿长，1米88的他，坐在这小沙发里窝得慌。脸长得白净，留了层浅薄的刘海，乍一眼看，倒是翩翩温润少年样，但眼眉深邃又总露出点狠色，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他将黄毛的棋退回，重新教他走了一遍：“你往左走跳一步，再往前跳一步，再顺着右边跳一步，最后能飞两步，这不就直接挨到家门口了吗？”
黄毛脑子转得慢，根本没听明白。
“祁南二中的学霸教你下棋，好好听着。”
一个大高个，弓着背悠哉的走下来，穿着黑色牛仔裤、皮靴。他是晏孝捷最好的哥们尹海郡。
尹海郡刚从布告栏那边过来，把黄毛挤走，点了根烟，坐进破沙发里，说：“这次，真是差了一点。”
晏孝捷勾了勾手指，尹海郡跟着就递给了他一根烟。
晏孝捷手指夹烟，先抽了两口过了把瘾，再问：“多少分？”
尹海郡比了个三的手势。
晏孝捷做了个惊险的表情，在旧铁皮的烟灰缸上弹了弹烟灰，骨骼分明的手也是极为好看。他戏虐的一笑，“下次，我再让她一分。”
尹海朝晏孝捷的大腿用力一拍，“你他妈直接让四分，人不就直接是你的了么。”
晏孝捷散漫的靠在沙发上，仰着头，抽着烟，想着什么事出了神，萦绕的烟雾间，眉眼淡淡扯出点笑意。
尹海郡跟着也没说话了，他是服了这位大少爷追女仔的清奇脑回路，正路不走，就爱走歪道。
刚上楼想顺点零食吃的黄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美人，怕美人走了，他直往狗窝跑，人还在楼梯上，就气喘吁吁的朝晏孝捷的喊：
“孝哥，嫂子……嫂子在上面。”
尹海郡哇了一声，“说曹操曹操就到。”
晏孝捷掐灭了烟就起了身，和黄毛人形交错在楼梯上，黄毛一脸流氓样，“孝哥，嫂子的腿，二中真找不出第二双了，太他娘的好看了。”
晏孝捷凶狠的瞪了他一眼，他立刻闭嘴。
天刚有些暗下，喜哥就顺手开了身后的开关，打开了白织灯。此时的小超市，一片通白，晃眼。
晏孝捷几个大步直接跨上来，钻在货架的缝隙里找人，在日化用品那格，他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此时温乔正弯着腰挑东西，这细腰长腿，一年多来，看一次烧一次他的心。
温乔刚好来了大姨妈，挑了一包420的苏菲，她还没站起来，就感受到了背后的气息，熟悉，又炙热。明明，他身上总有种淡淡海洋的味道，很好闻，但她就是很厌恶。
每次他看自己的眼神都不纯，脑子里不知飞过多少肮脏污秽的画面，所以她次次都反感至极。
一样，温乔还是把晏孝捷当空气，拿着卫生巾往收银台走去。只是，她刚准备结账，他又扔了一包暖宝宝在结账台上，冲喜哥说，“这里总共多少钱，算我账上。”
一副她是老子女人的得意样。
喜哥知道他俩那点破事，故意没发出什么动静，瞧着旁边的清冷小美女，让她做主。
本来没考进前十，且只差三分，温乔的心情一直压抑到现在都没缓解，来个超市买包卫生巾还这晏孝捷这混球闹一闹，整个人更不畅快了，眉心锁得很紧。
她打开微信，扫了扫收款码，输入了11块。等到弹出到账的提醒后，她拿起卫生巾对喜哥说，“上面贴了11块，没错吧？”
喜哥坐在摇椅上，云淡风轻的笑着点头，“嗯，没错。”
温乔是那种不易亲近话又少的女生，尤其是面对这个纠缠了自己一年多的男生，她袋子也没要，把卫生巾往怀里一塞，疾步往外走。
好心当作驴肝肺，晏孝捷来了点火气。他腿还没完全好，快走起来，小腿还是有点疼。他忍着疼，几个大步追了出去，扯住她细白的胳膊，微微提起嗓子，吼了句：
“我怕你痛经，送你几片暖宝宝，你有必要搞得像我在害你吗？”
温乔立刻怒斥回去：“你害我害得还少吗？”
晏孝捷听怒了：“温乔，你好好讲话，我害你什么了？”
这时，刚好从超市里走出来几个吊儿郎当的混子，见到温乔就喊：
“嫂子。”
“大嫂。”
“乔姐。”
这些社会的字眼，温乔听着就犯恶心。她对晏孝捷从没好脸色，现在更是。
他笑得散漫又夹杂着点愤怒，“整个二中追女生的人，不只有我晏孝捷一个吧，你用得着这么较真吗？”
温乔笑得冷，“晏孝捷，你是想追我吗？你想对我做什么，整个那破超市里的男生都知道吧。”
他的手臂很结实，她费了许多力气才甩开，“你不是喜欢我，你只是想睡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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