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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海岛奇缘


方仁等了数日,不见兀良合台的商船到来,而杨天问又招他回总坛,为防杨天问猜疑,只好先回岳州,《乾坤水战图》便暂时留在了妈祖庙中。

        兀良合台和钟莲心在继先府中修养两日,身体痊愈,便来拜谢继先。继先正在院中读书,院中有株芙蓉,正值花开,继先将书背在身后,一手扶着花闭眼轻嗅,口中吟道:“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兀良合台和钟莲心正走过来,见继先正情不自禁,相互对笑。

        继先侧对着莲心,侧面如半轮新月,莲心打量着继先,约莫十八岁年龄,通身玉乳色越纱,墨绸挽髻,腰挂越王剑,身材瘦长,一身潇洒脱俗的灵气。看着看着,自己也情不自禁起来,不觉脱口道:“唤作拒霜知未称,细思却是最宜霜”。

        继先一回头,发现兀良合台和莲心站在正厅门口,便笑着走过去,“你们痊愈了?外面风大,还是到屋里坐吧。”

        兀良合台道:“蒙古人天天在外打仗,没有那么娇贵。”

        继先眉头一皱,“你们是蒙古人?”

        兀良合台自觉失言,他知道宋人恨蒙古人,却不知如何对答。莲心见状,便道:“李大人,哥哥是说蒙古人天天行军打仗,不怕吃苦,所以才骁勇善战,而汉人过于养尊处优,所以要多学蒙古人,不应太过娇贵。”

        兀良合台连忙道:“对对对,正是这个意思。”

        继先这才舒展眉头。兀良合台深吸一口气,看着莲心,会心一笑,莲心嘴角一挑,露出淡淡的笑容。

        继先请二人进屋坐下,“前几日在海里遭了风暴吧?”

        兀良合台道:“我们兄妹去大食贩运香料,回程时遭了风暴,多谢继先兄弟相救。我叫钟合台,这是我妹妹钟莲心。”

        继先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泉州一带风暴很多,夏秋季节出海一定要小心。”又看了眼莲心,见她打扮清新,似一朵出水莲花,顿生一股怜爱之情,不由赞道:“好一个莲心,果然人如其名,听姑娘刚才对诗,像是读过不少诗文,你也喜欢苏东坡的这首诗?”

        莲心羞而不敢言,一个劲地搓衣角。兀良合台笑道:“我这小妹自幼读书,最喜诗文。”

        莲心听此,更是羞涩,“李大人和哥哥过奖了,我不过闲来无趣时读一两句诗文,在李大人面前班门弄斧罢了。至于说苏东坡,我自然很喜欢他的诗文,苏学士潇洒放荡,乐观豁达,又不失忧国忧民情怀和刚正骨气,怎不让人喜欢?”

        继先欢喜,对兀良合台道:“看看你这妹妹,满腹才华,还这么谦虚。!”

        二人看着莲心,大笑。莲心心悦。

        次日,兀良合台说去会见商号,早早出门,莲心不便跟随,留在家中。兀良合台乃是会见阿拉伯巨商蒲寿庚,蒲寿庚在大宋居住多年,是民间商贸巨头,在泉州地面上威望十足,一呼百应,经常发动船商抗税和走私,官府屡次打压,却不起根本作用。蒲寿庚对大宋政府早已不满,兀良合台以为正好可以联络他。

        兀良合台接到飞山沙狐曹翼传信,得知方仁已将《乾坤水战图》拿到手,等他一到泉州,便将宝图送来。然而他与方仁并不相识,只能委托蒲寿庚帮自己寻找方仁。

        兀良合台走后,莲心在家中无事,便帮继先整理房间,继先走来,见莲心在此,笑问道:“莲心姐姐怎么在这里?没跟你哥哥一起出去?”

        莲心停下手,“哥哥不方便带我,让我留在家中,打搅大人多日了,实在不好意思,见大人不在,想来帮大人整理房间。”

        继先摸了下本案,调侃道:“这是你收拾的?只怕经玉人一动,日后再读书就爱不释手了。”

        莲心羞红了脸,“李大人真会打趣人。”说着便要走出去。

        继先连忙劝止,“我是说笑呢,姐姐别生气。”

        二人相视而笑。

        “对了,我要去港口查看事务,你愿不愿陪我走一趟,正好可以解解闷。”继先把墙上的剑取下来,欲系在身上。

        莲心走来接过剑去给他系,“只要你不嫌我碍事就行。”

        继先连忙道:“怎么会?”

        二人来到码头走访一番后,留下差役指挥,自己带着莲心到观海楼赏景谈心。忽然,继先听到隔壁有人谈话,似是兀良合台声音,便侧耳倾听,“莲心姐姐,好像是你哥哥的声音。”

        莲心仔细一听,果然是,她虽不知兀良合台同谁谈事,却知他泉州之行肯定事关宋蒙战争,怕继先发现内情,便假装看景,故意喊道:“李大人,你看那边好漂亮。”

        继先伸头看去,不过寻常之景。莲心又问继先:“李大人刚才说什么?”

        继先道:“隔壁好像是你哥哥的声音”。

        莲心故作不信,“真的?我看看去。”便走过去推开隔壁木窗,向里间瞅了下,“李大人,没有,是你听错了吧。”

        继先看了下的确没有,便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刚才确实是兀良合台在与蒲寿庚商谈,要蒲寿庚替他打探宋军海防机密,每月一次寄到和林。听到莲心提示后,二人悄悄从内屋离开了。

        泉州不远的金门岛住着同宗几十户人家,姓杨,诗书传世,出过许多有名才俊,人称金门杨氏。宗主杨明昌一家,通达文章,颇负盛名,养有一子一女,名曰杨亮节、杨海心,亮节八岁,海心七岁。杨明昌将两人一起培养,并无男女之别,海心自小聪慧,深得杨明昌喜爱。

        继先自来到泉州,几次听人提起金门杨氏,欲拜访杨明昌,只是无人作陪,便一拖再拖;恰好兀良合台和钟莲心近日无事,继先便邀请他们一起赴金门岛,兀良合台也想趁机查探近海防务,便欣然应允。莲心自然愿与二人同往,于是他们便乘舟前往金门岛。

        虽说金门岛是海中孤岛,但临近陆地,来往方便,因此并不闭塞。继先三人登岛后,一路来到杨明昌家。杨家小院用竹篱围成,只有三间正堂和两间偏室,正堂门额挂着一块门匾:德馨堂,两边楹联写到:不求金玉重重贵,但愿子孙个个贤;小院中种着各种花草,正堂外摆放着一块奇石,小院虽说简陋,但却不失韵味,透露出脉脉书香。继先看院中无人,轻轻敲下门,未等回应,便推门进去,念道:“一门隔却千重扰,俗履踏来染仙尘。”

        只见屋中走出一位中年书生,身穿灰色麻衣,略带几缕稀疏胡须,很是干净,手中还攥着一本书,见到三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年轻人敢不请自入,必是怀玉而来。”

        继先摇手笑道:“杨先生谬奖了!久闻杨先生大名,几次欲来拜访,今日终于得见真容。”三人向杨明昌见礼。

        杨明昌请三人进屋,“不知三位贵客何处而来?有何贵干?”

        继先道:“泉州而来,我是泉州市舶司使李继先,这两位是我的朋友,钟合台,钟莲心。”

        杨明昌起身见礼,“原来是李大人,恕我有失远迎,李大人这般英姿年少就已登科入仕,我朝并不多见,实属难得。”又看了看兀良合台,见其虽长相清秀,但体型高大健壮,不似南方人,便问:“这位兄台莫非不是中原人士?”

        兀良合台道,“我们是庆州人,西夏亡国后,父母便带我和小妹到南洋经商。”

        继先看着院中的那块奇石发起呆,杨明昌笑问:“李大人莫非对这块石头也感兴趣?”

        继先道:“这块石头莫非是太湖石?”

        杨明昌道:“正是太湖石,那年我去吴兴,在一家绸庄看到此石,绸庄老板说这是当年徽宗皇帝选贡花石纲时留下的,我用了两箱香料才换来。”

        继先道:“太湖石以漏、瘦、透、皱著称,白石居多,这青黑石实在难得。”

        杨明昌道:“想不到李大人对石头还有研究!”

        莲心道:“东坡爱石,天下尽知,李公子喜爱苏东坡,岂能不爱石?”

        兀良合台不屑道:“宋徽宗若不是因为花鸟金石误国,能会被金国俘虏?宋人最爱摆弄这些跟国事无关的玩意。”

        继先和杨明昌听言,不觉惭愧,默坐无语。这时,屏风后面走出一位小女孩,头挽双髻,双眼玲珑,开口道:“大汉子,谁说玩金石字画误国?大宋是礼乐之邦,有学问有修养的人都爱金石,只有沉迷金石不思国事才会误国。”

        杨明昌一看是杨海心,起身笑道:“就你能说会道,你才懂多少,就在客人面前胡说?”然后给继先三人介绍,“这是小女杨海心”,杨明昌又问杨海心,“亮节呢?”

        杨海心看了下众人,“刚才在侧室背书,本来想过来看看爹,见有客人就没过来,到院中浇花去了。”然后又补了句,“就是在做大汉子刚才不屑的事呢。哼!”说完跑了出去。

        杨明昌指着手,“你个小丫头!”众人不觉失笑。

        继先三人在杨明昌家吃过饭,下午便乘船离岛,杨明昌约继先有空再来。

        蒲寿庚经过多方寻找,始终没有找到方仁,兀良合台觉得不宜在泉州久留。那日,继先不在家,兀良合台把钟莲心叫来,道:“莲心,我在泉州停留月余,该回去了,我想让你留下来,你愿意吗?”

        莲心在泉州这些日子,和继先日日相处,已经对继先动心;但兀良合台对她有恩,又不忍离开,她心中为难,不知兀良合台用意何在,“将军,你一个人走?以后谁来照顾你?”

        兀良合台温言和语,“莲心,我让你留下来是有大事要办,我看得出你喜欢李继先,他似乎对你也有意,你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在他身边打探机密,我知道这样做委屈你,可我也身不由己。”

        莲心听说兀良合台是要她留下来做卧底,心里顿觉悲伤,她喜欢继先,怎忍心去做这样的事?但又不能不听兀良合台的话,虽心中为难,也只能答应下来。

        次日,继先和莲心送兀良合台出海,兀良合台对继先道:“我这次去南洋,不知何时能回来,外面风险太大,不忍再让小妹同行,就有劳李兄弟替我照顾小妹,等我回来必当重谢。”

        继先道:“哪里的话!你我既是朋友,我理应这样做,你独身在外也要千万小心。”

        继先和莲心看着兀良合台上船,渐渐消失在茫茫大海中。二人返途中,继先见远远的山坡上有一座破庙,心中好奇,又见周围景色颇佳,便一时兴起,“莲心姐姐,我们到那座庙看看吧,反正现在回家也无事,不如在这里散散心。”莲心亦有此意,二人向破庙走去。

        这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妈祖庙,像是久已无人到此,沿海渔民聚居的地方都有妈祖庙,并不足为奇,但此庙十分破败,继先心想何以至此。

        莲心在庙前细看,“李大人,你不觉得这庙有些奇怪吗?”

        继先打量半天也没发现端倪,“哪里奇怪?”

        莲心指着庙解释,“你看,泉州海港的来往商船都是从南面过来的,渔民出海也多是往南面或东面去,因此这妈祖庙的门应该对着南面或东面才对,为何却朝着北面呢?”

        继先觉得言之有理,便进屋观看。突然,莲心叫道:“大人你看,妈祖娘娘好像被人移动过,神像底座有裂缝。”继先一瞅,果然如此。

        莲心让继先把神像移开,却见底座下面露出一个木盒子,二人拿出来打开一看,乃是一张陈年地图,图上写着“乾坤水战图”五个大字。继先打开图,上面所绘的都是江河、大湖,又密密麻麻标满战船符号,旁边标注许多小字。继先没看懂这是什么图文。

        莲心接过来,“大人,这是《乾坤水战图》啊!”

        继先一脸茫然,“乾坤水战图是什么?怎么放在这里?”

        莲心回想一路上听到兀良合台多次提起此图,但她并不知道兀良合台泉州之行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从方仁手中接领此图,她见继先不懂此图的重要性,便解释道:“大人,这可不是一般图,你有所不知,它是你们宋国前朝宰相虞允文所绘。当年金主完颜亮侵宋,江南为之涂炭,虞允文亲赴前线,指挥水师,在江中布置阵法,大败金兵,致使完颜亮毙命。后来他将水师精要总结成图文,传之后世,以待有朝一日再为朝廷建奇功。”

        继先这才恍然而悟,“原来这是虞丞相的战法精要,怎么会流落在这里,须得仔细保管,等我以后进京献给朝廷。”

        莲心道:“宋廷安于享乐,献给朝廷说不定会被束之高阁,倒不如你自己保管,也可研磨里面的阵法。”

        继先道:“也好!我就先收着,来日朝廷需要时我再献上。”

        继先看着图,忽然想起一事,说不定这里本就不是妈祖庙,而是伪装的海防岗哨,是当年为了提防金兵从海上南犯而建的,所以面朝北方。而妈祖像可能是别处移来的,因为当地百姓都是渔民,妈祖在渔民心中如同天神,人们绝不会轻易动神像,所以宝图存放这里看似不安全实际却十分安全。

        继先不解莲心怎么知道此图,忽然觉得她很神秘,便道:“你怎么知道《乾坤水战图》的?”

        莲心怅然若失,半晌才道:“我先族钟万屯曾在高宗时跟随杨幺反宋起义,后来归顺朝廷,曾祖父钟显做过虞允文的副将,参加过此次大战,只是后来被奸贼陷害,被迫逃到西夏。”

        继先收好图,与莲心走出庙外,望着大海叹了一声,“外有强敌,内有奸臣,大宋堪忧。”

        莲心道:“大人不必想太多,朝廷的事自有朝廷担,你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是了。”

        继先和莲心从海边回来后,天阴沉沉的,乌云压得人透不过气,感觉雨就在头顶却又悬着不落下,像人想要打喷嚏却打不出来一样。院中的海棠花凋谢了,残剩的几片半干枯的花瓣无力地耷拉着,似乎对这将要来袭的秋风寒雨倍感失望。多半是沉闷的天气惹得二人了无心思,继先和莲心早早吃过晚饭便各自回房睡觉了。但二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却不知是因天气而烦闷还是各怀心事。

        午夜时分,黑云翻过院墙,盖满庭院,爬上屋顶,终于憋不住了,惊雷滚滚,大雨倾盆而下,乱雨跳珠哗啦啦拍打着门窗。莲心惊吓难眠,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无助地守候着寂静而又噪乱的夜。忽然,门外咚咚而响,混在雨声中,不甚清晰,然后又是一阵。莲心将耳朵凑向窗边,只听雨声中混杂着呼喊声,“莲心姐姐…莲心姐姐…”

        莲心忙掀掉被子下床,“是李大人?”匆匆披上衣服,慌忙去开门。只见继先顶着斗笠站在门外,下半身已被雨水打湿,冻得发抖。莲继先一头钻进屋里,将斗笠倚靠墙边。莲心点上蜡烛,倒杯热茶递过来,“李大人这么晚过来有事吗?瞧你这淋得,可别着凉了,赶紧喝点热水。”

        继先坐下来,抹了把额头上的水珠,接过水傻傻一笑,“没想到雨声太大,在你门前敲了半天你没听到,外面雷雨交加,莲心姐姐竟能睡得着?”

        莲心坐到一旁,赔笑道:“是我不是,让李大人淋雨了。雷雨这么大,我哪里睡得着。”

        继先一口气喝完水,打了个喷嚏,把杯子递给莲心,“糟了,说不定真受凉了,快!再给我倒一杯。”

        莲心见他竟有些可爱,不自一笑,又去倒水。继先接着道:“我怕雷,睡不着,所以就到姐姐这里聊聊天,不会打扰姐姐睡觉吧?”

        莲心嗤笑,“什么?怕雷?”

        继先有些不好意思,忽然风刮开门,莲心把茶递给继先赶紧去关门。

        继先一脸深情,“莲心姐姐知道吗?我家住在京口的江边,一家人靠打鱼生活,小时候我和大哥、三弟经常跟爹下江打鱼,江上常起风雨,有好几次我们在江上遇到了雷雨,差点回不来;那个时候,爹就拼命划船,每次上岸后,都见娘冒着雨满身湿淋淋地站在江边等我们,我永远忘不了那样的场景。后来,我一听到雷雨声,就想到那个让爹娘担惊受怕的场景,所以我怕雷雨。”

        莲心听着听着哽咽了,“李大人别说了,我心里好难受,不过你还有爹娘、兄弟,我都不记得爹娘长什么样,我孤零零的过了这么多年!”

        继先问道:“姐姐不记得爹娘?你不是还有一个大哥吗?”

        莲心心虚,擦了下眼泪,掩饰道:“我听李大人提起爹娘,想到自己好久没见过爹娘了,一时伤感。”

        继先安慰道:“你一个女儿家漂泊在外也难怪,你就把我当做弟弟,我就是你的亲人了。”

        莲心激动道:“可以吗?”

        “当然可以。以后别老是喊我大人,怪生疏的。”

        莲心欣慰,“那我以后就叫你李公子吧。”

        屋外的雷雨仍不停息,继先向门口望了下,感觉无聊,墙角传来几声蛐蛐叫,二人静静聊起天。也不知聊了多久,莲心打了个哈欠,“公子,我困了。”

        继先也跟着打了个哈欠,“确实困了,咱们睡觉去吧!”

        莲心站在桌边看着继先,似乎在等待什么,继先问道:“莲心姐姐看什么?不是睡觉吗?”

        “等你出去我好觉呀。”

        继先痴问:“为什么让我出去,咱们一起睡不好吗?”

        莲心一下子羞红脸,急道:“公子胡说什么呢?”

        继先见她急恼,甚为诧异,“莲心姐姐怎么恼了?小时候一下雨都是娘搂着我睡的。”

        莲心一听,忍不住笑了,“你呀!哎…这不一样,公子是朝廷官员,怎么还稚气未脱?”

        继先道:“这有什么了,你是我姐姐嘛!”

        莲心无奈,“随你吧,不过你不能在床上乱动。”

        继先点点头,“我听姐姐的。”

        莲心又拿出一床被子,二人脱了外套各自裹上被子睡下了。不多时,继先便沉入梦境,而莲心却辗转反侧。窗外的雨声变小了,渐渐停下,桌上的烛心也被蜡油浸灭,只有墙角的蛐蛐还在时不时叫几声。天慢慢亮了,莲心却不知是何时睡着的。

        时光飞逝,继先在泉州任上已满三年,莲心与继先的感情日渐亲近。两年多来,兀良合台回过泉州两次,却仍然找借口把莲心留下,继先也舍不得莲心,故而乐受其命。按大宋官例,三年期满的官员必须调换,本来继先可以升迁到朝中,但谢方叔从中作梗,反倒将继先调到更远的广州,差使依旧。广州虽也是大港,但事务不如泉州繁忙,继先终日闲着没事,经常和莲心驾舟游海。

        一日,他们游玩尽兴,泛舟深处,竟来到了硇洲岛。硇洲岛本不是什么大岛,离珠江出海口不远,只是岭南人口向来稀疏,小小海岛才显得荒凉。二人系舟登岛,见小岛上长满椰树,礁石遍布,却不见人影,便坐在礁石上笑谈。

        忽然,莲心见旁边一块大石上印有几个手印,十分惊奇,便凑上去细看,道:“公子,这手印好奇怪,怎么会印在荒岛上?”

        继先站起身,也走近细看,吃了一惊,“好大的掌力!居然能在石头上打出手印。”

        二人正在说话时,突然身后蹦出一男子,立在大石上,手握一把赤金长刀,身形高大,面容冷峻,但却不失飘逸,冷冷道:“你们终于还是找到了这里,要杀就一起上吧。”

        继先和莲心不明所以,未及分说,旁边又跳出一女子,手挽一把银色利剑,身穿桃花粉装,一身英气,剑指继先和莲心,对着那男的道:“云哥,不用给他们废话,杀了他们。”于是提剑刺来。

        继先一把揽起莲心躲开,那剑刺在石头上,擦出火光。男的单手背刀,一掌打来,二人躲闪不及,滚倒在地。继先跳起来,喊道:“我们素不相识,为什么要杀我们?”

        男的收掌道:“明明是你们追杀过来的,反倒问我们?”

        莲心上前辩道:“你们一句话都不问,上来就打,有没有问过我们是谁?”

        女的也觉得有些冒失,收剑问道:“你们来硇洲岛干什么?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莲心理了下衣装,帮继先拍去身上的沙土,“我们游玩无意中到这里,哪里知道这岛上还有人?”

        男的又问:“你们是谁?”

        继先道:“我是广州市舶司使李继先,这是我姐姐。”

        莲心听继先说自己是他姐姐,不知为何,心中莫名有些失落,然而继先并未察觉到。

        女的走到男的跟前,私语道:“云哥,看来是误会了。”二人上前给继先和莲心赔礼。

        双方互解后,对坐言欢。男的道:“李大人真有雅兴,居然驾舟来到这荒岛上,八年来从无一人登过此岛。”

        继先道:“你比我大,叫我继先就行了。怎么称呼你们呢?。”

        继先一言未落,他们顿生疑心。继先见状,连忙道:“要是不方便就别说了。”

        女的站起身,回身走了几步,把剑狠狠地插在地上,“云哥,我们不要再这样偷偷摸摸的活下去了。”

        男的握紧拳头向地上砸去,“好!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光明正大地活着。”然后向继先道:“继先兄弟,实不相瞒,我本是金刀门的人,叫陆霜云,是陇西四刀之一的劈云刀;她叫林清溪,是桃源派桃花四剑之一的卸花剑。”

        继先听说是陆霜云,忽然想到当年白采绫所叙之事,心想难道金刀门不存在,陆霜云怎么会隐居在海岛上,陷入了沉思。

        陆霜云道:“继先兄弟,你想什么呢?”

        继先回过神,“没什么。陆大哥,你们怎么会到这里?”

        陆霜云双目惆怅,昂首望天,眼中闪出一道旧日的光芒,“哎!说来话长,我和清溪当年在成都大战时本来是仇敌,后来她被我的三位师兄抓住,而我却对她生了情谊,便背着师兄们将她救下,一起逃了出来;但却被他们一路追杀,我们就逃到了这里,这一待便是八年,隐姓埋名,无人问津。”

        继先听后,方才明白为什么他们刚见到他和莲心就如此冲动。不过继先能隐约感觉到陆霜云言语中隐藏一些事,却又说不清是什么,只觉得萍水相逢,不便问太多,又觉二人不易,不想再提往事,免得他们伤心,便将白采绫所托之事隐瞒了下来,待来日有机会再说。

        继先和莲心在陆霜云二人的邀请下暂住岛上数日,四人日日下海打鱼,游岛寻乐,较量武功,多次乘舟泛游南海,看飞鸟翔空,海天一色,仿佛天地间再无他事。

        那日他们驾舟回岛,陆霜云对继先道:“继先兄弟,我和清溪也许这辈子都不会离开硇洲岛了,就在这里逍遥自在,终老一生;这八年来,我在岛上日日研磨,练成了混天掌,虽然我们无意再入尘世,但我不想让苦心所创之功失传,它虽不是什么高深武功,但也凝结我八年心血,我愿将此掌传给你,你可愿学?”

        继先道:“陆大哥何须这样说?你和林姐姐虽然想躲避追杀,但也不必在这荒岛上待一辈子吧?混天掌耗尽你八年心血才创成,我怎敢平白领受?何况我资质浅薄,怕学不好此掌,反倒玷污了你的神功。”

        陆霜云道:“继先兄弟不必谦虚,陆某一向识人不误,你定能练好此掌,就算你是帮我一个忙吧!”

        继先不好再推辞,便应允了下来。

        林清溪和莲心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观看,陆霜云领着继先面朝大海而坐,“继先兄弟,你先仔细观察海中的波浪,试试能否看出其中玄机,我这掌便是依海浪练来的。”

        继先目不转睛看着海浪,只见海涛远远滚来时,那水浪是舒缓的、低矮的;等到临近海岸时,水浪极速抬高;再到打来,拍到礁石上,浪花千丈,隆隆巨响;钻到水湾处的,却势头顿减,销声匿迹。

        陆霜云指着海浪道:“世间至柔者莫过于水,而能克坚者也莫过于水;你看这海浪,从远处过来时,他先把自己力量拉长延伸,隐藏在其中,外表是看不出来的,而在它慢慢靠近你时,力量却无声无息地膨胀出来,趁你还没反应过来,便铺天盖地将你吞噬,所以这第一掌就是藏而不露,继先,看掌!”陆霜云边打边道,“双腿下弓,气沉丹田,含胸拔背,掌不出而力先蕴,双掌波浪旋转,力由小变大,破关。”这一掌下去,先是看似无力,还未等反应过来,掌力已经爆发,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水中溅起一道大水柱。

        继先试着打了一掌,却只激起几朵浪花,他以为自己内力不够,陆霜云说无妨,此功需日久天长,经常练习,方见效力。陆霜云接着道:“继先,你看那进入水湾中的水浪无声无息,失去了威力,而拍打在礁石上的海浪却威力无比,却是为何?”

        继先忽然明白,“陆大哥,进入水湾中的水浪找不到着力点,所以力量被分散了,而打在礁石上的水浪,所有力量都集中在一点,所以威力无比。”

        陆霜云笑道:“正是如此,所以这第二掌便是万源归一。看着!全身蓄力,转力于一点,移力点于右手,渐使无身而有掌,出掌。”只见陆霜云一掌打去,巨石断裂,看得继先和莲心目瞪口呆。陆霜云又道:“第一掌是攻,第二掌既是攻又是守,你要懂得如何去攻,然后分散对手的力量,便是上乘的守。”继先连连点头。

        练完功后,四人又畅谈许久,方才回舍。

        继先和莲心在硇洲岛上不知不觉待了一月,忽然想起自己还有公职在身,便急忙辞别陆霜云和林清溪,赶回广州。

        当日,继先出去游玩,并未给广州官府通晓,官府见继先数日不归,以为丢失,便向朝廷禀奏,宋朝自开国以来从未发生官员无故丢失的离奇事情,朝廷派人多方寻找也未果,于是作罢。继先回到广州后,官府一见继先,便询问这一月他的去向,继先回禀说是游玩南海迷了路,官府觉得甚是荒唐,毕竟他也是朝廷委派来的官员,当地不好处理,便回明朝廷,朝廷觉得继先太过放纵,亵渎公职,便夺去他的职位,贬到淮东军营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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