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潭州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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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安抚制置大使孟珙病重,孟珙自知天命不长,担心死芝无人提携,想在朝中为其寻一人作靠山,便想到了贾贵妃的弟弟贾似道,此人为人谦恭,正任职荆湖制置使兼江陵知府,颇受理宗重视。孟珙便上本推荐贾似道出任户部侍郎,得到理宗采纳;孟珙又写信给贾似道,托其以后照顾庭芝,贾似道欣然应允。
不久孟珙病死,理宗念其功大,追赠太师,命灵柩回京厚葬。庭芝请命亲赴江陵,为其扶灵回京,贾似道奉旨接灵,灵柩从江陵水路乘船而下。庭芝感念孟珙大恩,向理宗奏请为孟珙守孝一年,理宗准其辞去官职,为孟珙守孝。
蒙古闻知孟珙病逝,趁机进攻荆湖北路和京西南路,一时间,两地战火纷起,朝廷急调江万载和张世杰抗敌,又将吕文德调往荆湖。
继先和莲心乘船行至芜湖,遇到运送孟珙灵柩的船只,便请求前去拜祭,贾似道听说继先来拜,亲自出来迎接,庭芝更是喜出望外。贾似道不过三十多岁,眉眼精明,面色却很谦和。
继先登上官船,庭芝急上前问候:“二弟从哪里来?”继先道:“我在建康府收到余玠大哥来信,邀我去重庆,不想却路遇你们,听闻孟老将军病逝,特来拜祭。”又向贾似道问候,“见过贾大人!孟老将军之去,犹如大宋顿失一柱,令人惋惜。”
庭芝面色哀戚,“老将军重病已久,天不假年,我等也无可奈何。”
贾似道道:“老将力撑大宋半壁江山,大厦忽倾,何人可代之?似道情愿折寿给老将军几年。”
庭芝领继先到孟珙灵前祭拜,贾似道掩面泣道:“庭芝啊!咱们都是老将军一手提携的,老将军不在了,以后更要相互照应,共为朝廷尽力,这样才不负老将军之恩。”
庭芝道:“贾大人所言正是庭芝所想。”又问继先:“你们不是在邓州吗?”
继先道:“说来话长,我上也是刚离开邓州不就。”
贾似道道:“继先兄弟年轻有为,不向朝廷求取功名岂不可惜?”
继先道:“我闲散久了,无意政事,即使舔居官职也是尸位素餐。”
庭芝嘱咐道:“此去重庆要好好帮助余将军,他在西川的担子可不轻呀!蒙古又进犯荆湖,夔州已经陷落,只怕水路入川行不通了;你可以从鄂州沿湘水转道潭州,然后从乾州北上,这样比较安全,就是路途遥远了些。”
继先道:“那倒无妨,毕竟安全要紧。”
庭芝道:“此去重庆路途遥远!你们赶紧上路吧,况且官船不能在江上停留过久,我们还需回京。”
继先向庭芝和贾似道作别,向鄂州前去。
继先到达鄂州后,换船前往潭州,潭州是荆湖南路的治所,又是五代时楚国国都,教育十分兴盛,在北宋时形成了潭州州学、湘西书院和岳麓书院三位一体的潭州三学;三学曾一度毁于兵乱,理宗大兴理学时又重新恢复三学。
继先和莲心刚到潭州城外,只见一队兵马浩荡出城,领头的将军少年书生模样,但却高大威武,继先和莲心闪到一旁给他们让路。继先正观察着那将军,猜测发生何事,却听见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声音由远及近,乃是几骑正向此飞奔;马蹄踏飞的尘土犹如龙滚江海,等到与将军相会时,一把勒住缰绳,稳稳停住。定眼一看,乃是五匹纯白色骏马,马上五人共是四位青年和一位姑娘,五人长袍飘然,腰上各悬一把长剑。但见一人手握画扇,面如刀削;一人腰插长萧,成熟稳重;一人手持书本,玉面涵情;一人赤手空拳,目光深邃;那姑娘背插一把竹签,面若三春海棠。五人一抬腿,犹如清风吹落花般飘下马。
五人上前对将军抱拳问礼,手握画扇的青年道:“李大人,你这是要去哪里?”
将军道:“解救鄂州,不知五位大侠到此何干?”
赤手空拳的道:“特来向你报信,李大人不可去鄂州。”
将军也下了马,疑惑道:“却是为何,本将听说蒙古趁孟珙将军去世发兵攻打荆湖,现在鄂州已经被围,所以向太守请命,领兵前去解围。”
腰插长萧的道:“鄂州根本就没有被围,是夔州被围,现在夔州已经落落,你听何人所说鄂州被围?”
将军满脸诧异,“什么?这等大事还会有错?是杨太守亲自告诉我的。”
手持书本的道:“杨凌艰险无比,他是丁大全十足的走狗,他在潭州的所作所为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会相信他的话?我五人刚从鄂州赶回来,就是怕你被人算计了。”
那姑娘道:“李将军,你刚正不阿,而惯杨凌昏庸奸诈,你处处与他作对,他早就恨你入骨,只是找不到机会除掉你,现在正好骗你带兵去鄂州。你想想,你只是小小的湘潭知县,杨凌明知你不能领兵,却还是暗通潭州通判给你兵权;且鄂州守备范文虎是贾似道的亲信,别看贾似道平日默不作声,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到鄂州后,范文虎定会以外兵扰城的罪名将你拿下,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就除掉了你。”
将军惊惑道:“当真如此?杨凌堂堂一州太守,会做出这样的下作事?”
继先听了半天,听出一点头绪,知道那将军也是一位正直之士,便走过来道:“这位将军,五位侠士说的没错,我刚从鄂州过来,鄂州的确没有蒙古军,是夔州被攻陷了。”
五个白衣侠士一见继先,有点奇异,将军也疑惑道:“你是何人,怎么知道夔州被攻陷的消息?”
继先向将军和五侠施个礼,“我乃李继先,正奉四川安抚制置使余玠之请前往重庆,本欲从水路前往,后来途中遇到大哥李庭芝。他从江陵接孟老将军的灵柩回京,据他说,夔州已被攻破,这才让我转道潭州的。”
将军忙问:“你是李继先?”便仔细打量,惊喜道:“对!你就是李大人,我还见过你一面呢,只是你突然出现在这里,不敢相认了。”
继先感到不可思议,“你见过我?什么时候?”
将军赶紧向继先施礼,“李大人,几年前你任泉州市舶司使时曾到南安巡查过,当时我还是南安司户,因职位低下,没能单独拜会,只得远远地看你一眼,后来我调到祁阳,前年又转到这里。”
继先惊喜道:“对!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十九岁中进士的李芾,当时我是说要见见你的,后来公务一多就耽搁了,我现在已经辞去官职了。”
李芾道:“对!我正是李芾,辞去也好,你的事我多少耳闻一些,省得受那些小人的气。”
李芾向继先引荐道:“来!李大人,哦不!应该叫继先大哥了,继先大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五位侠士,他们都是荆湖一带大名鼎鼎的英雄,人称潇湘剑客。”
手握画扇的道:“岂敢担此谬赞!”
继先笑道:“兄台怎么称呼?”
那人展开画扇摇道:,“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在下潇水剑凌云霄。”
腰插长萧的道:“月冷萧寒醉千杯,一声桔梗泪轻垂。痴心自古情为种,不尽愁肠爱相随。在下澧水剑简相伯。”
那姑娘施礼道:“楚客欲听瑶琴怨,潇湘深夜月明时。在下湘水剑贺秋雁。”
手持书本的盯着继先细思寻,微微笑道:“平生只问诗书事,文章里面觅知音。在下资水剑南宫逸,我观继先兄弟也是极爱诗书的。”
赤手空拳的道:“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在下沅水剑郑鸿飞。”
继先奇喜,问南宫逸:“南宫兄如何知道我爱诗书?”
南宫逸笑道:“常读诗书气自华,继先兄弟一身儒雅飘逸,又不失放荡潇洒之气,定是喜爱诗书之人。”
继先喜道:“南宫兄慧眼灵通,继先佩服,想来你定是极通诗文的。”
李芾道:“继先大哥不知,他们五人不仅武功非凡,而且才华冠世,这位凌云霄大侠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简相伯大侠吹得一手好曲,贺秋雁女侠最善使用飞签,郑鸿飞大侠熟读兵法,这位南宫逸大侠是一个十足的东坡在世。”
南宫逸摇手笑道:“纵然我再狂妄,又岂敢称东坡在世?实在是过誉了!”
继先笑道:“今日有缘得见五位,真是幸事。”
继先回头示意让莲心过来,“这是我义姐钟莲心。”
莲心从没在这么多人面前抛头露面过,一时间感到很紧张,低头向众人行礼,“见过各位英雄!”
李芾见莲心出众不俗,春色可人,怦然心动,便回道:“莲心姑娘好!”
莲心微微抬头,这一抬头,让李芾一下子愣住了,李芾见莲心双腮玉润,眉目淡雅,风姿绰约,觉得此般女子实在不多,故而惊叹,然后由惊而喜,转喜为慕,因慕而卑,变卑为怯,竟看着莲心发愣了。忽道:“李大哥,多谢你们!要不是你和凌大侠他们相阻,恐怕就上奸人的当了。”
凌云霄道:“你快回城吧,就说刚出城便听说鄂州兵已经退了,杨凌应该不敢过于为难你,我五人就不进城了,事情已经办完,就此告辞。”
李芾拦住道:“你们也不到城中喝杯茶再走,让我很过意不去。”
南宫逸道:“我们之间就不用说这些客套话了,喝茶机会多的是,你的茶可没有南仙子的茶好喝。”
李芾笑道:“哦!原来如此,你们是要去君山岛啊,总是听你们说君山鹤翁千士隐和御茶仙子南瑶兰的事,等我有空也去君山岛向他们讨一杯君山银针。”
南宫逸笑道:“好!我让他们给你准备着。”然后对继先道:“继先兄弟,若是有空,以后定当与你好好论论诗文。”
继先道:“定当奉陪!五位侠士一路好走!”
于是潇湘剑客骑上马掉头奔走,不一会就消失在飞尘中,李芾同继先和莲心一块进了城。
三人进城后,李芾把兵马还给了杨凌,杨凌恨此计未能除掉李芾,但却也不能强下手,只有再等时机。李芾来潭州时预计一月方能回湘潭,便安排好司曹暂代知县之职,现在已无兵事,得了许多空闲,正可以在潭州稍住几日。
李芾和继先不便住官邸,便找了家客栈安排下榻。三人要了两间房,李芾和继先住一间。莲心回房整理东西,李芾想去帮她,莲心辞让。李芾道:“姑娘路途,我去给你倒盆水洗洗脸吧。”
莲心急忙止住:“李大人不用,让小二送来就行了。”
李芾笑道:“无妨!反正我也没事。”莲心想叫住他,但他已跑下楼了。
继先走进来,问莲心道:“李芾兄弟干嘛去,慌慌张张的?”
莲心摇摇头:“他非要去打水,我说不用,却拦不住他。”
一会儿,李芾端水上来,敲了下莲心的房门,继先出来开门接过水,“有小二在,怎么烦劳你做这些事?”
李芾笑道:“这有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吃饭时,李芾叫了一大桌菜,继先再三辞说吃不了,耐不住李芾非要点,便顺了他。李芾夹了一块东安子鸡给莲心,“莲心姑娘,你尝尝,这东安子鸡是潭州很有名的一道菜。”
莲心不喜欢陌生人夹菜,继先见莲心不吃,便道:“莲心姐姐尝尝,确实很好吃。”莲心勉强夹起吃了。
饭后,李芾欲邀继先和莲心到岳麓书院一游,道:“李大哥,潭州以三学闻名,岳麓书院是文学胜地,若不去看看,岂不枉来潭州一趟?”
继先道:“好,早就听说过岳麓书院大名,咱们这就去。”
书院位于岳麓山东面脚下,面朝湘江,乃太祖时期朱洞创立。三人来到书院门口,继先见书院院落古朴,碧瓦染苔,宁静无尘,便感叹不已,“好一个岳麓书院,真不愧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李芾道:“我认识这里的山长王镶,他是张栻弟子胡大时的门生。”
三人正要进山门,里面走出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中年人,李芾连忙向继先介绍:“这就是书院山长王镶。”
三人一起向王镶见礼,“夫子好!”
王镶笑道:“李大人今日怎么有空到书院来了?”
李芾道:“我到潭州办点公事,顺便过来拜访一下夫子,这两位是我的朋友李继先和钟莲心。”
王镶看了看继先和莲心道:“幸会幸会!请进!”三人边说边走,李芾问道:“今日书院怎么这么安静?”
王镶道:“今日书院不讲习,学生们都各自回去看书了。”
继先略感失望道:“看来今天来得不巧,听不到夫子的高论了。”
王镶谦道:“老朽能有什么高论,不过是传达先师的教诲罢了,书院里还有十几个学生,若三位有兴致,我把他们把都召集过来,大家一起聊聊。”
李芾高兴道:“好!那就麻烦夫子把学生们都召集到讲堂,我们也好领略一下学生们的文采。”
于是王镶领着他们来到讲堂,敲响铃声,很快便有十几位书生相继赶来。众人进堂坐下,王镶对学生们道:“今日掌教不开讲,但有三位贵客到访,想让大家与他们随便聊聊,也不失书院的待客之道。”
学生纷纷点头。这时,里面站起一位学生,向李芾三人问礼,“三位贵客驾临书院,不知想听什么?是学问之道、修身之道还是天下之道?”
李芾嘘了一口气,心想这学生好大的口气,竟敢讲天下之道,既如此,我们就同你论论天下之道,便道:“《大学》中讲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和平天下是相互贯通的,因此学问、修身与天下之道既是三体,也是一体;但如今天下不安,战乱纷起,国家正是多事之秋,自然要先从天下之道开论了,不知这位兄台对天下之事有何看法?”
那位书生道:“学生林博,我以为天下不安源自人心不安,国家多事皆因世人多事。”
继先笑道:“据我所知,岳麓书院一向推崇朱子道学,而你刚才之言像是陆氏之言,不似朱子之说。如这位兄台所言,若天下人人安心,皆不为事,天下就太平了?蒙古就不来侵犯了?”
林博道:“庄周尚取圣人之言,韩非亦出荀卿之道,你我又何必刻意区分朱陆之论。大宋乃礼仪之邦,蒙古塞外胡人,逞强好武,大宋只需推行王道,教化万民,以此感化蒙古,必能使其下马弃刀,从我礼乐。”
继先道:“我不以为然,自古以来王道不可独行,内有忧患,外有扰乱,民心思变,岂是王道所能制止?”
林博道:“正因民心思变,才需王道感化,唐尧、周公正是推行王道,才使天下归心。”
李芾道:“唐尧、周公之事离我等甚远,焉知不是后人美化?我等只论当今之事,你以为当今天下可用王道使万民归心吗?”
林博又道:“朱子说:古之圣人致诚心以顺天下,而天下自服,只要当今圣上推行仁义于天下,天下自安。”
继先笑道:“书不可死读,更不可读死,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一套法则是一成不变的。当日,朱子以为自己的思想绝无破绽,然鹅湖之会后,亦因陆九渊之言而有所转变,故而才说:”为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就是要告诉世人所谓的圣人之言、圣人之行也不可完全效仿,要有自己的灵感和思考,因此我们不能拿着前人言论作为今世的奉行准则。试问读书人职责何在?”
又一位学生站起,“学生董元,祖师张栻曾言:读书人当为四任: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继先道:“不错,横渠先生此言堪为后世书生之楷模,他正是要告诉世间读书人,读书的最终目的不仅仅是完善自身,而是要效命天下。”
董元道:“刚才林博所言如何不是效命天下?”
继先又道:“不是心想天下就是效命天下,要想的对、于世可行才能真正有用。王道与霸道不可分割,当年王霸之辩时,朱子与陈亮就此事已然论过,王道为表,霸道在内,太平盛世时可行王道,乱世纷争时则需霸道。”
董元又道:“大宋自开国以来皆重仁兴礼,辽国逞强,自亡其族,金国善战,也已不存,此皆当世之事,试问王道可行还是霸道可行?”
李芾气愤道:“目光短浅,只看其表,怎可有此论?你忘了靖康之耻、绍兴和议了?你不见江北大片国土已在蒙古之手?当今圣上大兴理学,竟养出一群墨守条文的书呆子,挡住蒙古铁骑的是谁?你说是王道可行还是霸道可行?”
王镶笑道:“李大人不必生气,都是坐席论事,空谈而已。”
继先道:“正是此言,不必较真。”
学生散后,王镶又领三人到书院走走。
李芾三人辞别岳麓书院,向岳麓山而去,此时正值草长莺飞,春暖花开,岳麓山上一路山色烂漫。三人谈话间,不知不觉走到一个亭子前面,亭子下面睡着一个老头,衣衫不整,脖子上挂着一双鞋。继先心中念道:“这人好生潦草!”
李芾上前喊道:“老人家!是不是喝醉了?小心着凉。”
老头揉揉眼坐起来,双腿盘坐在地,“去去去!别打扰老头子我睡觉。”
继先问道:“老人家既然没醉酒,怎么鞋却挂在脖子上?”
老头不耐烦,“老子有心想穿鞋,只是天下无路可走。”
李芾道:“双脚在身,天下至大,怎么说无路可走?”
老头蹦起身,“天下虽大已经快不是大宋天下,前日夔州,昨日襄阳,怎知不是明日潭州?”
三人一惊。莲心笑道:“老人家如此愤世嫉俗,想必身怀大才,为何不去军前效力,却在这儿喋喋抱怨?”
老头看了眼莲心:“我有什么才?不过喜欢打打鸟,睡睡觉,看着那些贪官庸吏就来气,还是在这山林里逍遥自在的好。”
继先料想此人多半也是个不得志的隐士,便问道:“敢问老人家尊姓大名?”
老头眨巴眼,瞅见了继先腰上的越王剑,未等继先反应过来,顺手拔下剑,“你小子有什么身手,居然戴着一把这么好的剑。”说完从亭中跳出,一溜烟跑了。
继先忙跳出去追,“站住,还我剑。”
两人左躲右闪在林中穿梭,不知跑了多远,最后来到一片大树林里,老头顺着树爬了上去,躲在树杈中不做声;继先找了半天不见人影,四处张望。忽然远处“嗖”一声飞来一个石子,恰好打在老头身上,老头“哎呦”一声,又赶紧捂住嘴;继先听到声响,向上一瞅,老头竟抱着剑蹲在树上。
继先叫道:“老人家快下来,还我的剑!”
老头骂道:“这个死老婆子,打鸟就打鸟,怎么打起我来了?”然后朝下对继先喊道:“小伙子,剑就在我手中,有本事你就上来拿。”
继先追他半天都追不到,知道他轻功很好,看看那么高的树,自己上去不易,便道:“你要是再不下来,我就把这棵树打断。”
老头一听此言,兴奋起来,“好好好!你打吧!我看你是怎么把树打断的?”
继先向后退了一步,使出混天掌第二掌万物归一,一掌出去,只听轰隆一声,那棵树从齐人高的地方断裂,一点点倾斜,然后轰隆一声倒下,老头连同树头一起栽下来。
“何人大胆,竟敢把我的鸟全部吓跑?”继先正想去夺剑,不远处却跑来一个老婆子,一手拿着弹弓,肩上用竹担扛着两大串鸟雀。
老头从树枝里爬起来,对着老婆子道:“你怎么搞的?打鸟打到我?被这小子发现我,害得我摔下来。瞧把我摔得。”
老婆子赶紧跑过去,“刚才没看清,以为是只大鹞子,是你把树压断的?摔着了没有?”老婆子放下东西帮老头拍拍身上的泥土。
“你个臭娘们,老子能把树压断?”说话时,老头窃喜地瞅了继先一眼,又向老婆子使了个眼色,然后把剑递给老婆子,二话不说,从脖子上取下鞋甩着向继先,继先空手与他对招。老头的一双鞋用绳子系着,如同一把双节棍,缠住了继先的左手臂;继先用右手去拽,老头顺势捆住他的右手,继先动弹不得。继先猛地向前一冲,二人一起倒下,继先挣开绳子蹦起身。老头一把扯断绳子,把两只鞋拽开,顺手向继先飞来一只,继先跳起,鞋子从下面飞过,打到一棵小树上,将小树拦腰打断。老头趁继先落脚未稳,又飞来一只鞋,继先躲闪不及,用嘴接住,一看是鞋子,忙吐下擦嘴,老头在一边乐得跳起来。
“老头子,走开!让我来!”老婆子把剑扔给老头,将竹担上的鸟雀向继先劈头打来。继先左掌右拳、连劈带砍快速将鸟雀打落。老婆子撑起竹担跳过来,双腿对着继先前胸直下;继先双腿开弓,齐出双掌接住她的双脚,一掌将老婆子震落,继先也后退了好几步。老婆翻身一跃,捡起竹担又打来,继先对接十数招,用腋窝一把夹住竹担,将竹担反身从腰侧向后一顶,对着老婆子腰身下去,将她击倒在地,这是天智传授的达摩杖后拉破腹一招。
老头跑过来扶起老婆子,把剑扔给继先,“小伙子功夫不错,我们是跟你闹着玩的,你到真打了。”
继先一把接过剑,上前给二位赔礼,“晚辈失误,还请见谅!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老头子笑道:“不妨事!我叫黄松轩,这是我老婆子叶欣,我原来是潭州府的判官,后来看不惯杨凌狗贼的作为,就辞了官住在岳麓山下,我们俩没事上山打打鸟,有一身上树的好身手,人称我为林中凤,称她为林中凰。”
继先道:“好一对林中凤凰,李继先见过二位!”
叶欣道:“走!继先兄弟,请到家中一叙,我今天打了许多鸟雀,可以做上一大盘下酒菜。”
继先推辞道:“多谢二位,继先还有朋友等着,改日有空,一定登门拜访。”
黄松轩道:“就是刚才亭中那二位吧?也好,改日你们一起过来,出了这片林子向右有条小路,一直走下去就到我家了。”
“好,改日再会。告辞!”
继先追黄松轩下山时,莲心担心,也追了下去,李芾后面跟着。莲心想着继先,没顾着看路,被一块石头绊倒,扭伤左脚,无法前行。李芾搀她坐在路边草丛等继先,自己在一旁陪着。
过了许久,也不见继先回来,李芾心中很着急,便道:“莲心姑娘,继先兄弟这么久还没回来,我们这样等着也不是事,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势,要是不行的话,我先带你回去看大夫。”
莲心强忍疼痛摇摇头,“没事,就是一点小伤。”她望着山路,“公子不会有事吧?”
李芾见莲心一心只想着继先,便只好安慰她:“不会有事的,你自己都受伤了,还关心他,看来他在你心中一定很重要。”
李芾这一言让莲心不觉面红耳赤,又想起前翻之事,便有些气急,“你别胡说,公子只是我的弟弟。”
李芾自感失言,突然心情又很高兴,“是是!可是你总得让我看看你的伤吧?”
莲心点点头,慢慢伸出脚,李芾轻轻撩起她的裤筒,莲心觉得同一个男人野外接触,万一被人看到,岂不非议,便赶紧收回脚,用力一蜷,弄疼了伤处,咬紧牙哼了一声。
李芾心疼道:“别动,不然会更疼。”
掀开裤筒一看,脚踝红肿一大块,李芾惊道:“伤这么重!不行,我们要赶紧回去找大夫。”
莲心连忙道:“不行,公子还没回来,万一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李芾焦急道,“他找不到我们会回客栈的,你就不用担心他了。”
莲心看着自己红肿的脚踝,只得答应,吞吞吐吐道:“我…我怎么走?”
李芾看着莲心,鼓起勇气一把抱起莲心,莲心吓得一哆嗦,“你…你放下我。”莲心在李芾怀中挣扎。
李芾看也不看莲心,昂头向前走,那姿势就像一个使徒捧着圣物去朝拜一样,“莲心姑娘,你抱紧着点,要是掉下去可又要多一处伤了。”
莲心面如火烧,心若乱鼓,双手搓磨着,无处安放。李芾低头瞥了她一眼,大步下山,忽然脚下一滑,李芾双手一软,莲心吓得一把抓住他腰间。由于山路漫长,李芾体力强支,渐渐越抱越紧,莲心也慢慢半抱着他了,二人相贴一起。
莲心感觉李芾的心跳得比她的还快,偷偷抬头看了下李芾,她从没有这么亲近地贴在一个男人怀中,从没感受到这么强烈的关心,所以也从未有过的这么强烈的紧张和温暖,这种紧张不同于害怕,这种温暖也不同于普通的温暖,它是从继先身上从未感受到的;以前也是发自内心的感觉,但那种感觉有些飘渺,或者说可望不可即,总之它不属于自己;而现在从李芾怀中所得到的温暖,是一种从血液里流出的、渗入骨髓的、像烈酒火烧般的感觉,是切切实实揽在怀中的。
二人回到客栈,李芾为她找了大夫开药,说伤势不要紧,休息几天就好。继先回到山顶,见李芾和莲心不在,便知二人已经回了客栈,也下山回去。李芾把莲心受伤的事告诉了继先,继先虽然担心,好在已经没事了。
此后,李芾日日为莲心敷药,并为莲心亲奉茶饭。起初,李芾送来饭,莲心自己端着吃,慢慢地李芾开始鼓起勇气喂她吃,莲心虽然再三拒绝,但耐不住李芾恳求,只得顺了他。
那日,继先来看莲心,没有敲门,便推门进来,定眼一看,却见李芾正在喂莲心吃饭,三人都愣了下,莲心忙道:“公子有事吗?”
李芾把碗放到桌子上,“你们说,我先出去。”
继先忙道:“没…没什么事,我待会再来。”于是拉上门出去了。继先在走廊上徘徊,心情莫名地失落,又莫名地高兴。
李芾走了出来,拍了下继先的肩膀,“继先大哥,莲心姑娘让你进去。”
继先进了屋,莲心心情复杂,低头不敢看继先,“公子有心事?”
继先坐下来摇摇头,“你的伤怎么样了?多亏李芾兄弟照顾。”
莲心道:“快痊愈了。”
继先道:“乾州的路远,过几天我们就上路,余大哥还在重庆等我们呢。”
莲心急道:“公子是说我们要走了吗?”
继先见莲心似有不舍,右手摸着桌子上的茶碗沉思片刻,“再等两天吧,等你伤愈后我们再走,你先休息,我出去了。”
继先走后,莲心坐在窗上黯然伤神,她心想本来就是要去重庆的,潭州只是过路而已,有什么不舍呢?但心里的确有些不舍,她反复琢磨,忽然惊愕,“难道是他?不!不会!怎么会是因为他呢?可是…还有什么原因呢?”
李芾倚在走廊的柱子上一动不动,眼睛中透出空洞的光芒;继先走过来,他没发现,继先拍了他一下,“李芾兄弟,在想什么?”
李芾惊道:“没什么,你们说了什么?”
继先道:“我告诉她过两天我们就上路。”
李芾紧张道:“这么快就要走?为什么不多留一段时间呢?”
继先好奇,“为什么要留呢,已经住了这么久了,余大哥还在重庆等着我们,实在不宜多留了。”
李芾失落道:“是啊!没有理由一直留在潭州。好吧,后天一早我也回湘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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