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漪澜苑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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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漪澜苑夜话
入夜。
丫头们服侍两人洗漱完歇下,将帐子放下来,吹熄了蜡烛,便各自退了出去。
帐中香袅袅萦绕在鼻尖,言双用力吸了一口,“这是什么香?这样好闻。”
“便是你的鼻子最灵了。”陶琢笑起来,“这是浓梅香,你闻着好闻,做起来却很是麻烦。”
言双随口道,“是么?”
“自然。”
陶琢便细细把炮制之法说与她听。
“黑角沉半两,丁香一钱,腊茶末一钱,郁金五分,麝香一字,定粉一米粒,白蜜一钱。上各为末,麝先细研,取腊茶之末汤点澄清调麝,次入沉香,次入丁香,次入郁金,次入余茶定粉,共研细,乃入蜜令稀稠得所,收砂瓶器中,窨月余取烧,久则益佳……”
言双却是听着听着便走了神,她想起傍晚慕梵卓在这间屋子里用九连环套了一个宫灯给她。
直到陶琢说完,又问,“怎么样?这香你大哥也觉得好闻。”
言双就胡乱应着,“琢姐姐心思细巧,我是比不了的。”
房中昏暗,面对面也瞧不清脸。可这口气一听,便是敷衍。
陶琢知道她不爱听这些东西,便笑道,“我之前听唯轩常提起逍遥少将,总好奇是个什么样儿的人物。今儿见了才知道,那真是世间少有的少年才俊。”说着又凑近了她笑道,“双儿,跟我说说他待你好不好?”
“琢姐姐,你真好打听。”言双红着脸推了她一把,“仔细我告诉大哥去。”
陶琢翻了个身,正对着她,“你只管说去,我不怕他。”
“哦?你不怕他?”言双笑起来,伸手揽住了她的脖子,又把腿搭在她身上才觉得舒服,“难不成我哥哥惧内?”
陶琢推了推牢牢挂在自己身上的人,“你真是孩子,在家里也是这样跟夫君睡觉的?”
言双这会儿也没了羞涩,嘻嘻笑着凑近她,“我睡觉什么样子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睡着了我哪能顾得了那么多?”
陶琢无奈,“你才说你大哥惧内呢,你夫君倒由得你如此。方才的话你还没回我呢。”
“哪句话?”言双早忘得没影了,又仔细一想,唇角却先不由自主扬了起来,“他待我,自然是好的呀。”
陶琢看着这样的她,总算轻轻松了口气,“如此便好,我还怕你放不下叙白。”
她们虽是姑嫂,私底下却情同姐妹,所以说话也没有那么多弯的绕的。
叙白?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竟有一刹那的陌生。
言双愣了愣,这些日子她确实想不起这个人了。
从前想忘忘不了,如今一下子忘了,竟然有些错愕。
陶琢道,“双儿,你能放下,我真是为你开心。说到底你们是不可能的,再说少将军也比那叙白强了不知多少,你且放宽心好好的过日子。”
陶琢口中的叙白,是言双从前的西席先生。八岁以前的启蒙都是父亲教的,但父亲公务繁忙,常常忘了检查她的课业。
后来,父亲觉得她应该有个正经的师父才好。
叙白就是在那时出现的,言双仍然能记得他出现在面前的那一日。
他一身白衣,身后背着一把素琴,笑意浅浅地看着她。
气质清冷出尘,明明是笑着的,却凭然叫人生出一股距离感来——天上凡尘的距离感。
父亲说,“双儿,从今以后这便是你的师父了。”
言双点头,小小的人对他行礼,“师父好。”
叙白就蹲下身来与她平视,“我叫叙白,叙述的叙,洁白的白。”
他虽然语气温柔,态度和缓,可那脸上的笑意只是表面上的一层,不达眼底。
言双好奇地看着他。
那时的她不知道,这样一看,她就看了好多年,好奇了好多年。
叙白教她弹琴,教她吟诗,教她对弈,教她下棋,教她品茶,教她天文地理,教她战术兵法……
他会的实在多,他总有数不清的本领教给她。
言双日日跟在他身边,他的态度依旧如初来的那日一般温柔和缓。
即使她故意发脾气,使小性子,把画弄脏,琴故意乱弹一气,都没有见他发火甚至皱一下眉头。
他最多收起那一层不达眼底的笑意,冷冷走开。
那是她见过的最大的愤怒。言双觉得挫败。
不止一个人夸赞过她的容貌,连父亲那样严厉的人都说过,“双儿,你是上天恩赐的妙人儿。”
可为什么他就是无动于衷呢?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容貌是不重要的,他的目光从未在她的脸上停留。
后来言双渐渐大了,到了及笄之年,父亲以“女郎一年大似一年,再与先生一处不方便”的男女大防之由辞了他。
他离开的那一日与来时无异,仍旧是一袭白衣,一把素琴。
却连一声告别都不屑对她说。
言双疯了一般的追出去时,他已经坐上了离开的马车,言双满腔的泪水忍了又忍,最后只能用力唤了声“先生”。
他看过来,只是冲她摆摆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言双此刻才明白,他的清冷,原来全都是决绝。
此后,言双一度一蹶不振。
她一直等待着他会回来看她,可从那以后他便杳无音信,仿佛她的世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直到半年前,官媒上门提亲,她才一点点醒过来。
他不可能来了。
这些事只有陶琢知道。
言双的眼眶里泛起一层潮湿,却只是须臾便隐去了,“这怎么能比呢?叙白与他,是两种人。”
陶琢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双儿,从前我瞧着你与叙白一处,你处处投其所好,他却从来冷口冷面。那样一个没有温情的人,说到底不可托付。”
顿了顿,她又道,“当年你的心思那样明显,他未必不知。可你瞧如今他走了这么久了,连个音信儿都没有,可见他心里没有你。
“再看逍遥少将,他虽然是征战沙场之人,却是个会疼人的,只这一点我便为你开心。”
她如何不知呢?
叙白对她无意,她那些死缠烂打如今想起来,她自己都臊得慌,不过是当时年少不懂事罢了。
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她早便放下了。
慕梵卓对她很好,这样的日子不正是她期许的么?还有什么不足意儿的?
言双轻轻嗯了一声,“琢姐姐,我知道的,他对我好,我必定与他好好过日子。”
“那就好。”陶琢手指一下下抚摸着言双的满头青丝。
她的发质极好,黑亮柔顺,直泻下了腰去。
言双是个好姑娘,是唯轩唯一的也是最亲的妹妹,她与唯轩一样,希望她平安喜乐。
提起叙白,气氛便有些沉默。
言双有意掀过这一页去,便道,“琢姐姐,我今日听到父亲他们商量,可能要有战事了。”
陶琢愕然,“这怎么说?”
言双便把今日听到的说与了她。
又道,“依我之见,东夷野心勃勃,必定志不在求和。这时不应该一味退缩,而应以攻为守先发制人。”
“战事总归不是什么好事,要多少人妻离子散,颠沛流离。”陶琢的声音茫茫然地,“这到底不是我们女人家该操心的事,双儿你仔细叫父亲听见了说你。”言双不以为意,“父亲才不会来听墙角呢。再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谁说与女子无关了。”
陶琢捏了捏言双的手,无奈道,“傻孩子,若是开战,少将军可是要去领兵打仗的,你们新婚燕尔,你舍得?”
言双愣住。
她抱紧了陶琢,嗓音有些囔囔的,再没有方才的意气风发。
“我自然是舍不得的,但是这有什么法子呢?”
她想起那日进宫,端妃娘娘的话。
嫁给出征人,便意味着一次次的相送和别离,可是你要相信,对国家背负职责的男人,对家也不会无情无义。
言双抿了抿唇,“若日后他当真有什么闪失,我……我自会待他母如我母,待他父如我父,待他名声若珍宝,尽我所能守护他的一切。”
陶琢震动,好半天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却只说了一句,“双儿,你长大了。”
言双被这句话逗笑,“琢姐姐,我过几日要去寺里祈福,千万不要叫我这话灵验了。你也忘了吧,就当我说嘴的,我可不想后半生守寡。”
陶琢放声笑起来,“这样口无遮拦,你也会怕的?”
言双道,“像我们这般盲婚哑嫁的,本也没什么感情,若要在出什么意外,还要不要人活了。”
陶琢算是服了她胡扯的本事,笑得肚子疼。
好一会才缓过气来,却道,“谁说我是盲婚哑嫁了?”
“唉?”言双奇怪,“难道你与大哥不是么?”
陶琢笑道,“自然不是,我们大婚之前便认识的。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是太傅的大公子,他来提亲时我还难过得不行,哭着跟父亲说不嫁,如今想来真是……”
“好啊,你们竟然私相授受。”言双坐起身呵了口气便要去挠她的痒。
陶琢便笑着躲开。
一时动静大了些,便听得门外春杞的声音传来,“少夫人,小姐,很晚了,早些歇息吧。”
言双吐了吐舌头,便不敢再闹了。
许是累了,不一会儿竟都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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