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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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鸾牵着下学的豆子回来,进来和我们打招呼,豆子叫一声‘姐姐’,一声‘石大哥’就开始给我们讲他今天在学堂又学了些什么。悫鹉琻浪看他摇头晃脑的背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然后说夫子说的这是讲后妃之德。
这个,五哥讲给我们听的,可不是这样。
豆子是由十姐姐开蒙的,识得些字,也会算小账,再加上我很慷慨的多送上束脩,他自己被绣鸾一打扮倒也很受看,在学堂倒没受什么腌臜气。
“石大哥,为什么不能太表现自己?”这是我叮嘱他的,是我从小的心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让同学看到你一直被夫子赞扬不是什么好事。咱懂了自己知道就是。”我传授着我的经验。
“是,你从小就会装蒜。八姐姐她们每次都是收拾我,就没动过你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十一。”十姐姐合上账本,没好气的说。
那是,我私底下跟你打个小架吵吵嘴还能有输有赢,她们大那么多,我当然是惹不起躲得起了。
“少爷、少爷!”翠侬急急进来,我看她一眼:“什么事情?”这丫头自从当上总管,稳重多了,今儿怎么了。
“有四爷的消息了。”
“在哪里?”这个可是大大的好消息,十姐姐嘴上虽然没有催促,但心头肯定还是有些急的了。之前我撒出去不少银子,得到的尽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还白跑了两趟。既然翠侬跑来说,想必有几分肯定了。
翠侬便把听来的消息说了,她问过报信人,很多方面和四哥符合。原来四哥化名在一个老大夫那里学艺,是前些时日解了个疑难杂症,这才漏了马脚。
“好,事不宜迟,咱们快去,迟了怕他回京了。”再两个月是老爷六十大寿,他多半是要回去的。
留下绣鸾看着绣坊和照顾豆子,翠侬跟我们一道上路去找四哥。
待我们急急赶到老大夫处,得到的消息却是四哥三日前已然离去。
“只有上京了。”
十姐姐抓着我的手,“十一,我不回去。”
其实,我更不想回京。可是,下一次四哥究竟什么时候会再出外游历,我着实不知。而且他现在闲云野鹤一般,万一泥牛入海无消息,那可就更不好找了。十姐姐现在正是十六芳华,却整日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还被人恶意取了那样的绰号,她心头的难受可想而知。
她的指甲在我腕上掐出一道红痕,我呼了声痛,她这才看到把手拿开,“对不住。”
“没事。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到京畿去,然后托人带信给四哥,请他出来为你看诊。嘱咐他不要告知老爷。”
我知道十姐姐怕什么,老爷现在好不容易混到了个忠义侯,比从前更加看重自己的名声。如果让他知道十姐姐的事,说不定为了不让林家的名声受损,他会杀了十姐姐,至少也是幽禁终生,不让外人知晓。这正是十姐姐不敢回家,而我不肯回家的缘由。太寒心了!
“这样,也好。十一,我知道你不想上京,不过还是要拉你给我壮胆。还有,我怕我这副样子被人嫌弃。”
“说什么呢?我嫌弃你了么?我都没有,四哥更不会。四哥是大大的好人。”
“嗯。”
于是我们又掉头上京,一路快马加鞭,没想到居然在离京八十里的地方追上了为风雨所阻的四哥。
我当先进去,一看到在客栈大堂里给一个昏倒的老人把脉的四哥就激动了,直接跑过去了。直到翠侬拉着我的衣袖喊‘少爷’,这才恍悟过来,我现在是男子,不适合有这等天真烂漫的女孩子举动。忙缓下步子,等十姐姐走过来。
四哥正让围观的人散开,听到脚步声抬头瞟了一眼又低下,然后又猛地抬起来,眼神在我和十姐姐脸上逡巡。我脸上擦的是他制的易容丸,他自然认得。但又看到旁边的十姐姐,就更疑惑了。
有条不紊的替人开了药方,再招呼侯在旁边的我们,“你们二位是要问诊?不过小可只是看这位老人家昏倒所以才施以援手,并不是在此问诊。”
“萧大夫,请你给家姐看一看,她在火中灼伤了。”
四哥因我那句‘家姐’,猛地转头盯着十姐姐,然后说:“既然如此,此处不便,二位到小可客房来吧。”
进到房内,翠侬把门闩上,十姐姐便把面纱取下来,“四哥”
四哥的眼瞪大,“是拾儿?你、你还活着?其他人呢,还有一起逃出来的么?”
十姐姐摇头,“我不知道,四哥。”
“四哥,你帮十姐姐看看,她的脸还有没有办法?”我在旁边坐下。四哥来不及问我怎么会这副模样出现在这里,先去看十姐姐的脸。
十姐姐拿手抓着我,很紧张,四哥让她放松一点。
有些事情,原本不抱希望的了,又突然看到一丝光明,心头的忐忑可想而知。
我也前倾身子,把四哥看着,生怕他说没办法了。
“伤口已经愈合很久了,如果在当时我可以帮你恢复面容,如今只有靠植皮,或可恢复个六七成。”良久,四哥才说出结论。
十姐姐的手一紧,激动的说:“那已经很好了,有劳四哥。”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四哥也没有再问及十姐姐的遭遇,想必心里也是有数的。
我们便在这客栈里包了个小院子住下来,四哥说植皮的事他来想办法。次日起来,翠侬把我和十姐姐的换洗衣物拿去准备洗。
十姐姐却捋起袖子要自己洗,还看着我。
我反应过来,“你等着啊,我去四哥那里问问,看有没有衣服要洗。”翠侬反应过来,也不抢着干活,去做别的事去了。
我过去敲四哥的房门,“四哥,四哥,你有没有衣服要洗的,快拿出来。”
四哥从里头出来,笑嘻嘻的摇头,“我没有,你等着,我问下别人有没有。”
我要叫住四哥,十姐姐可不是随便给人洗衣服的,你别乱拿旁人的脏衣物来。
“老六,十一要洗衣服,你有没有需要她帮你洗的?”四哥笑着冲屋里的人喊。
老六?
“没有!”里头传出冷冰冰的声音,真的是六哥。
我立马愣在了当场,直到看着他一脸冷凝的从屋里走出来。他在边走边扣腰带,眼瞳跟冰凌子似的。走到我面前,嘴角讥讽的翘起,“石大少”
“不、不敢。”
“这世上,还有你不敢的事?”声音更冷。
我没想到这么快会见到六哥,还以为等若干年之后或许可以见到,到那时,彼此还能云淡风轻的寒暄几句,心有灵犀的忘掉中间这一段,还是小时候的六哥同十一。可是,这么快就见到了。我的做法是很伤人的。当下低下头,无言以对。
“来拿你四哥的脏衣服去洗啊,我怎么从不知道你是这么勤快的好妹妹。”
“不是,是十姐姐在洗衣服,叫我来问问四哥有没有好一起洗。”
“哦,是拾儿啊,你告诉她我没什么要洗的。要不,我自己过去说一声。”四哥边说边抬腿要往外走。
我赶紧说:“不用了,四哥,我回去同她说就是了。”四哥你可别回避,我现在根本不敢单独面对六哥。
我正要往外走,就听六哥说:“既然拾儿一番好意,你就随便找一件给她洗嘛。就身上这件吧。”
“我自己来,自己来。”
我回过头,四哥把衣服递给我,“麻烦你了,十一。”
“不麻烦,是十姐姐洗。你回头谢她好了。”我接过衣服赶紧往外走。走出四哥的院子才发现他兜里还有几张纸,便掏出来。要回去找翠侬再送过来,好像太刻意了,我便拿着往回走,准备还给四哥。谁晓得刚到院门处听到这么一段对话:
“我娶还是你娶?”
“你怎么说得跟买菜似的。”
“我后宫一堆女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反正把她照顾好,下半生衣食无忧就是。”
“哼,少一个不少,刚才这副嘴脸原来是做给我看的?再说了,刚才硬扒了我的衣服给拾儿去洗,你不就是打定主意叫我娶了么。”
“你不愿意?”
“愿意,不是为了咱们二人,林府女眷也不会……你的后宫有两个林家人就够了。后宫不适合拾儿,她历尽劫波,肯定也不想再卷入后宫争斗中去。”
我听得点头,就是。不想六哥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冷然看我一眼,然后说:“有人偷听为什么不示警?”
秦涌从暗处冒出来,“奴才看到是十一小姐,所以…”
“以后不管是谁,胆敢靠近偷听朕说话,一律拿下!”
“是。”
六哥的眼扫向我,“你又要干什么?”
“我,回皇上的话,草民来还萧大夫东西的。”我把那几张纸递还给四哥。
“草民?你扮男人扮得还挺投入啊。看来离了朕,你过得着实不差。朕也是!老四,你方才说的情况再探清楚一些。”
四哥肃然答道:“是,臣遵旨。”
六哥抬腿要往外走,又停下,“朕还是见见拾儿再走。”
秦涌麻利的过去把十姐姐带来了。
“民女参见皇上!”十姐姐一见到六哥就跪下了。我这才记起,方才忘记了行礼。
“免礼!快起来。老四,就近扶一把。”
“这——”四哥为难的看我一眼,示意我去扶。
“谢皇上好意,民女自己能起来。”十姐姐自己站起。
秦涌把屋门推开,“皇上,两位小姐身子骨弱,还是别站在风口上说话了。进屋吧!”
六哥对十姐姐很是亲切,嘘寒问暖的,可是转向我的时候,就又换一副面孔,冰火两重天,脸变得那叫一个快。我一直闷头在旁边坐着,又不能走开,十分的难受。
“拾儿,既然是见到家人了,那就是到家了,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就是。如果跟朕说不方便,就跟老四说就是了,啊?”尾音微微上挑,一副好兄长的模样。
“民女知道了。”
视线又转到我这边了,冷飕飕的,“一个自称草民,一个自称民女,怎么,准备过家门不入啊?”
干嘛质问我一个人,“是,我们都没有准备要回家。”
“为什么?”四哥的声音,暖洋洋的,我立即就感到这还是夏天嘛。我以前咋不知道六哥还有给人降温的功效呢。
我抬头把四哥望着,我都能想到的事,别说你想不到。四哥醒悟过来,不再出声。
六哥咳嗽两声:“朕得走了。”说完站起来,我赶紧跟着四哥十姐姐站起来送出门去。我算明白了,四哥能这么容易远离朝堂,是因为六哥派了他密探的活。也是,他一边行医,一边游走四方,是挺方便的。
我站在四哥旁边看着六哥在侍卫簇拥下登车而去。
“走远了,看不见了。”十姐姐打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把目光收回来,四哥也正打量着我,“我真是不明白啊。”
四哥是来向六哥禀告什么秘密事情这是不能问的了,我就说日子还早他怎么就急着上京了,还在这里盘桓这么久。原来是在等着六哥连夜出宫来相会。看来那张龙椅六哥还没有坐稳呢。
我把凳子上搁的衣服递给十姐姐,“喏,你不是要洗么?”
十姐姐低头接过去,然后就回我们的院子去了。
“十一,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哦。”我跟着四哥进屋。
“我这次出来有任务在身,想来你也看出来了。”
“嗯。”
“我昨日听你说起你在江南一带活动,能不能帮四哥一个忙?”
“你说。”
“你附耳过来。”于是四哥在我耳边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
“好的,我一定尽力。”我望着四哥,很想问这是他的意思,还是六哥的意思,想想还是作罢。
“是我把你扯进这件事的,皇上压根没提过你。算了,你们的事我也管不了。你真的不回去给老爷拜寿?”
“不回去。”
四哥摇摇头,不再劝我。是,老爷对你们那是存亡断续的大恩,可他对自己的妻女,那可是无情得很。
“来,我给你说说你要做些什么,咱们先说说朝中情势。”
能够帮四哥的忙,我很乐意,连忙洗耳恭听。
“朝中现在还有几件大事,首先是后位虚悬,皇帝迟迟不表态。”
“你说这个做什么?”
“既然说朝中情势,这件事就是避不开要讲到的,你不要随随便便打断我,回头扰乱我思路。”四哥轻斥。
“好吧,你说。”
“姬贵妃让放出来了,可是不再让她掌管后宫,是咱家的贤妃娘娘在统领后宫。只是可惜她只得一个大公主。所以,虽然有安穆太后还有魏先生支持,暂时还是不能入主中宫。而姬贵妃,皇上是以被魇镇行为失常为由把她关起来的,实则已经失去了问鼎后位的资格。”
那是,不然回头再让谁魇镇一下又失常了怎么办。她有这个前科在,就算安乐王是正常的孩子也是不能封后的。姐姐和六哥其实合作得很好嘛。一下子就断了姬瑶的所有念想。
“那董婕妤不是生了个皇子了么?”
四哥点头,“是,金贵着呢,不过看起来皇上并不是太上心,除了例内的封赏并无其他格外恩荣。不过她现在不是董婕妤了,她现在是正二品的昭仪了。”
看来三足鼎立已成啊,姬瑶虽然无望封后,但仍是后宫位分最尊的女子;贤妃管理后宫诸事,虽无尊位但有实权;董昭仪比她们矮一个等级,但她有皇子。
“那姬家就没人出来说话?”我想知道姬少康的消息。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被我连累。
“最奇怪就在这里,姬家倒是默认了当前的后宫格局。姬少康升任了禁军副统领,驻在京城。”
副的?那就有名堂了。我知道四哥是故意说这些给我听的,不否认我其实也想知道。只是这个副统领,关键的时候能有实权不?统领必定是六哥的人,那姬少康其实也是得步步小心。这是明升暗降,比他在边关拥军时实权肯定少了。但级别又往上提了一层。不过,看来是没被我连累。
“四哥你还想说什么?”
四哥看我两眼,知道他的意图被我看破,笑着继续说:“好,说完了后宫,接下来咱们说朝中。朝中有从前支持皇上的人,那些人多半都有妹子或者女儿在后宫,自己也占据了高位。但难免自持拥立之功,厄,我不是在说……”
“我明白的,老爷他本就是这样的。四哥,你如果真要报恩,就劝劝老爷身后有余得缩手,莫要眼前无路想回头。”
“你自己干嘛不劝?”四哥嘟囔。
“劝不住。”我颓然,我们都劝他不住,“算了,你接着说。”
“然后,皇上登基后开了一届恩科。”
这我知道,为了选拨不属于任何一个阵营的人才,六哥相当重视这事,甚至还亲自给廷试最晚交卷的考生举烛火照明。
“这一部分人是天子门生,但难保不被各集团拉拢。皇上的日子不好过啊。”四哥慨叹。
“那你还要走。”我立即给他顶了回去。
四哥一时有些结舌,“我、我不是在替他查访民情,还有各地是否有异动么?”
“我现在不是也加入了。”
四哥叹气,“唉,我说不过你。言归正传,我要你帮我留意的就是江南的大户、富户。江南自来富庶,有不少盘根错节的大家族。孟子说为政不难,不得罪巨室。可我看皇上要一改乾坤,总是要动到这些大户的利益。所以,要严密监视他们。”
“嗯,我会尽力。四哥,是你领导我吧?”
我问得很正经,四哥却差点被茶呛到,“我只是叫你帮我留意一下而已,你这个说法好严肃。放心,你不用面对皇上。”
“我起先不是听你叫他‘老六’,这怎么又变成皇上了。”
“昨晚他跑来跟我联床夜话,说着说着一时忘形而已。你还不是,连礼都没行。他一副跟你摆谱的样子,结果连这个小辫子都没有留意到。”
我不理他,“四哥,你说的曾姚林王这几家相互是姻亲,关系很复杂,我会多留意。只是他们不是商场中人,要想其他法子。”
四哥点头,“十一,不管怎样,你的安全绝对绝对是第一位的。你要有事,四哥只有以死向…老爷谢罪的。”
“说那么严重,我不过帮你留一下他们的动向。放心吧。”
“少爷”翠侬从外头进来,冲四哥福一福,“四爷”,然后说:‘十小姐不见了,我把客栈都找遍了,她的包袱也不见了。
我猛地站起来,坏了,十姐姐这是独自走了。刚才六哥一副不阴不阳的样子,我心头乱糟糟的,没顾上想这层。
“她一个单身女孩子,独自上路怎么行?”四哥急了,立即要出去走人。
“四哥,不急,我有几句话问你。问过再去找不迟。”十姐姐那么多年都一个人过了,也不急在这一会儿。
“哎呀,有什么以后再问,她路上再出个什么事怎么得了。”
看四哥急得不行,我说:“你不要太急,这几年她没遇到我们她也活出来了。再说,她还会耍菜刀呢。”四哥这态度靠谱。他多半已经把十姐姐当成自己的责任了。
“四哥,十姐姐为什么会走你知道么?”
四哥摇头,“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她是我姐。你们刚才一下子对人家好得不得了,十姐姐那么聪明的人肯定心知肚明了,只是方才没有表露出来而已。她走,是因为她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更不需要感情的施舍。四哥,你先想清楚这个问题,再来追我们。翠侬我们出去先找找。”
看四哥愣在当场,我和翠侬出去找人。十姐姐能往哪去,她总不能不要豆子了,她跟我之间可没什么。我索性结清房钱,往维扬方向走。
十姐姐身上是有银子的,所以肯定也是雇了马车。这样找起来麻烦一些。好在傍晚的时候把她找着了,我们刚进客栈打算吃晚饭,就见到她点了一桌子的酒菜,看到我们说:“等你们半日了。”
“我说,你跑什么啊?好容易找到四哥,他也说可以帮你恢复个六七分的。”
“谁跑了,我先走一步而已。那个事情不用说了,我不用人可怜。既然他能办到,别的好大夫也能做得四五分吧。”
“好好,就算是这样,上哪给你找一块年轻女子的皮来植上。”四哥说了,到死囚牢里去找,只要答应满足那人最后的一个愿望,应该可以办到。
“这……”
“难道你真要顶着这面纱过一辈子?就算你不想被人施舍感情,但这面子问题不是小事啊。估计四哥想明白了很快就追来了,这样来来回回的跑有意思么?不管你,我是要回去的了。”我抓起筷子就开吃,说实在的,我能体会十姐姐的心情。不过,这事我觉得可行。四哥不是一心要找个能陪他悬壶济世的女人么。
我低头看看十姐姐放了的脚,走路挺稳当的。
“吃饭,你瞎看什么。”
“看你美丽的大脚啊。”
十姐姐捶我肩头,“你以为你自己的脚小了?还不是天足一双。”
那是,我当年可是拼命垫脚才把老太太骗过的。比你绑了小脚又放开幸福多了。幸好十姐姐那时候也只得十三,脚还能长成现在这样,不然也跟四姐姐她们一样。
吃过饭,我看十姐姐独自沉思着,也不扰她。这种事自己不想明白,旁人说破嘴也没用。我自己心头也纷纷扰扰的不安宁呢。
于是各自坐在一边想心事。
六哥显然是气坏了,他今日看都懒得看我。唉!我和十姐姐异口同声的叹口气,对视一眼,又各自转开头去。
翠侬被我打发到客栈门口看着来往人等,我怕四哥找不到。十姐姐是住在我们来时住过的客栈,所以我一下子就找到了。
等了许久,都不见人。难道,四哥真的是嫌弃十姐姐么?
如果嫌弃,他们两个就不要那样子讲话行事啊,原本都没什么的。
入夜,总算把四哥等来了,他脚步挺急比翠侬还先进来,“原来你们在这里啊。几个女孩子到处乱跑。老六怎么也不管管?”
十姐姐有点不自在,借故走开了。我便问四哥:“你怎么才到啊?”
“我在路上遇到从前的病人硬是要拉我去做客,我想着他也是一方大员,手下兴许能找到人办成拾儿的事,所以把这事跟他说了,还跟去死囚牢里找人问了。不远,就在邻县。”
我眼里一亮,“那找着了么?”
四哥抹去嘴角的茶水,点点头。
太好了!
“四哥,那件事你暂时没想明白不要紧,我们林家的女人也不需要你们以身相许的来报恩。这点子志气我们还是有的。如果你要娶十姐姐,那一定得是你发自内心的想。不想,就是轻贱了我们,也轻贱了你自己的感情。”
“我知道,我们没考虑到拾儿的心情,一厢情愿的以为自己是为她着想。”
这个,其实我当时也是觉得很好很好,十姐姐以后就有四哥来照顾了。可如果同样的事情落在我身上,我也是不能这样被施舍的。
我去把十姐姐叫过来,把情况一说,她也挺激动的。
“只是,我要赶回去了,我怕绣鸾一个人忙不过来。”
十姐姐看我两眼,我忙说:“你放心,你义弟就是我义弟,我一定把豆子照管好。”
四哥也很错愕我不同他们一道去,我这送佛都送到西了,我也该回去了。再说,不是也要给你俩一些独处的机会么。
“厄,那好吧,拾儿你就跟着我,只是我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可能不太会照顾人。你有什么需要就出声,不然四哥也不知道。到时我上京,如果你不愿意去,就留在我朋友那里好了。”
“嗯,多谢四哥为我奔走。”
“没事,你们就互相照顾吧,我也要回去找我的绣鸾了。”其实维扬现在事不多,如果我完全不能走开,那以后再有事怎么办,回去只是个借口,我挺看好四哥和十姐姐的。
四哥好气又好笑,“十一,你适可而止,不要太过胡闹。”
“知道了。”
第二天早晨,我送十姐姐上车。四哥到哪里都是双脚走天下,十姐姐虽然是大脚但能坐车还是坐车好些。我便张罗着替他们雇了车。
我偷偷跟十姐姐说:“其实,也不要刻意去抵触。四哥不错的,嫁给他还是比较好的。”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叫我比较好,你拿谁跟我比呢。你觉着某人最近没乱吃飞醋你生活没滋味是不是,你要添点酸味。”
“你干嘛呀,轰人家这么多句。”
“我叫你说话注意着点。”
十姐姐把头转到一旁去笑,我也笑起来,四哥从前都是大哥哥,想不到拌起嘴来也是这样。
四哥把十姐姐在后车厢安置好,自己跑到前头和车夫坐。冲我点点头:“那我们走了,有了好消息带信给你啊,石大少!”
我看他最后一脸的好笑,随意举手挥挥道别。
翠侬在收拾东西,我这一趟上京,又买了不少货顺路带回去,好在马车宽敞。
车夫把货搬到车厢里去,“少爷,总管,可以走了。”
“嗯。”
翠侬扶着我登车,忽然听到客栈里有人招呼我,“石老弟!”
我回头,还真是维扬地界上的熟人,“康老板,胡老板,您二位这是上哪啊?”
康老板走过来,“石老弟不够意思啊,明人面前还说瞎话。我们到哪,我们跟你去一个地方啊。”
“既然如此,那一道吧,您二位的马车呢?”
“马车就过来。”
我想想不对,如果他们是要回维扬,不该说去哪里,而该说回啊。我看到他们像是带了什么珍贵东西,胡老板还亲自过去看着。
“什么东西啊?”
“给林侯爷的寿礼啊。老弟你准备了什么?”
我准备什么,我准备过家门而不入。
“你们去给忠义侯、国丈林侯爷拜寿?”
“是啊,他是商场前辈,我们曾得他提点过。这不,趁着他老人家六十大寿就想去表表心意。”
原来如此,世人真是只会锦上添花,不会雪里送炭的。林家女人遭难时,怕是求告都无门吧。这会儿林家得势了,就冒出这些人来。
不过,想到四哥跟我说的事情,这个康老板和曾家好像就有层关系在。
“石老弟,你准备了什么贺寿啊?给哥哥看看。”
“这个,我还没准备呢。”
康老板看着我,“不肯说,到时好一鸣惊人,好,哥哥不问了。我们知道你跟林家是远亲,肯定是要去京里上寿的。所以还想去邀你一道上路,哪晓得你先走一步了。不过好在遇上了。”
这都哪跟哪啊。既然如此,我也不好说我不去,那就走一趟吧,以石大少的身份。
“好好,同去,同去。”
那两人大喜,“就是,一起,一起。到时候,石老弟还要帮我们多美言几句,这么多年了,怕是林侯爷不记得我们这些后生晚辈了。”
“没问题,没问题,就怕兄弟的面子也不够啊。”
“哪啊,你可是有兵马帮着押货的贵人啊。”
胡老板过来,“听府上说令姐跟你一道上路的呀,怎不见石小姐上车?”
“哦,我们先走一步就是为了找萧神医为家姐看病,她跟着神医瞧病去了。”我说是看病,他们也都知道是瞧脸上的伤疤,也不点破,只道:“萧神医跟你都有交情,兄弟还说自己没面子。你怎么没在林家行商的范围做事呢?”
我打个哈哈,“年轻人嘛,想自己出来闯一闯,不想一味的倚靠家里。”
“有志气,有志气。”
我要想做到四哥交代的事,和四个家族攀上关系,和这个康老板攀交情这就是第一步。
我往年都是送什么贺寿来着?好像都是我娘交代的任务,让我跟她一起绣东西,诸如百寿图之类的。今年呢,以外人身份去给他拜寿,我送什么好?
老爷喜欢玉器,听说胡老板和康老板都是送的名贵玉器。我现在去现淘点啥还来不来得及。
邪乎了,市面上的好玉好像被淘尽了似的,我好容易才花高价买到一颗玉石雕的寿桃。心痛得我啊,看着就叹气,这要是在家我就送上一把寿面用红绸拴上再跪下磕个头就了事了。
我在路上磨磨蹭蹭的淘货,那两人催促我快走。
“急什么啊,还有大半个月呢。”
“哪是咱们到时候去就行了的,还得先去打点林府总管…”胡老板说着闭上嘴,“瞧我,急得都忘了,咱不是有石老弟这条门路么。对了,石老弟,你和林府是什么亲戚啊?”
“这个,我们是远亲,远亲。康大哥听说同曾家也是亲戚?”
康然点头,“嗯,我的妻妹在曾家做姨娘,曾家那位最小的少爷就是内子的侄儿。不过,他不叫我做姨丈,我也只管他叫小少爷。”
这个我知道,就像我也只能管太太的兄弟叫舅舅是一样的。
康老板把话说得这么直白,是想探我的底,可我怎么说呢。他的事我多打听打听也就出来了,他说了也不妨事的,可我的事就不好说了。于是我只作不懂,哼哼哈哈的就遮了过去。结果,我越是不说,他们对我却越是上心。当面没再说什么,但背后估计下足了劲打听。
我们一行人到了京城,康老板说他有座房子在这里,邀我们一起去落脚。我不想留下,便笑着回绝了。说好到时我引他们上门去,不必再去走谁的路子。
小胡同那里当时是以翠侬名义置下的宅子,虽然房契我还收着没给她。但旁人一查就知道的,我不打算去那里落脚。
当初我是打算把这个小宅子以后给翠侬做陪嫁的,所以她才一直这么忠心耿耿,连逃跑都跟着我。其实也因为她去检举我她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背主之人,在林府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四哥之前说我可以去萧府,可魏先生在那里住着呢。我着实有几分怕他。
“我们去住庙里,给我娘单独做一场佛事。”我早就有这个心了,于是去到庙里给了两百两银子的香油钱和做佛事的花费,被待如上宾。
有钱好办事啊。写上生辰八字,连孙妈吴妈一起祭了。
声声梵唱,佛烟袅袅中我似乎又见到了慈母笑颜。那时候虽然日子略清苦些,但我娘当我是心肝宝贝儿。她不曾让我去献媚于人过,只要我起誓,此生不要给人做妾。到我被关进别苑,她还说她这辈子只有我一个,不怕染上怪疾要进来陪我。自己落难却还在庆幸我逃过一劫。所以,我不容人轻视她,哪怕是六哥也是不行的。
忆及童年旧事,我久久不能入眠。
我娘跟我说的,遇到委实难决的事,那就依心而动,这样才不会后悔。
我是依心而动了,可我会不会后悔呢。六哥那么冷淡的对我,我心头其实还是很难过的。十姐姐后来跟我说从小到大,六哥就没对她那么和蔼可亲过,着实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说我离了他过得很好,他也是一样。其实,我离了他有好也有不好,在他身边无论如何都有一个坚实的胸膛可以让我依靠,让我风雨无忧。即便是姬瑶打上门来,他其实暗中也是备下了人保护我的,不会让我真的吃了亏。如今,事事都要靠自己,与人周旋,与人虚与委蛇。
从窗户看出去,庭院中一株大树,旁边有一株娇弱的菟丝花,就缠绕在大树身上。我吐出一口气,这种相互依存的关系是必须一一对应的。想往六哥这颗大树上绕的菟丝花太多了,我不能只倚赖着他而活。不然,等他的心不再如今日,我要情何以堪。像我娘那娘慢慢的枯萎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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