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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三骑对三百


阴沉沉的天,昏惨惨的地,大地和天空失去距离最新章节。风吹得树林沙沙作响,路旁,一棵逢春老树舒展干枯的枝丫,尽量伸出,偷偷触摸虚无缥缈的大千世界。云层,静静飘浮,不悲不喜,不惊不怒,冷眼俯瞰西域大地,做一个忠诚的旁观者。

        山脊后,一只翱翔的小鹰失去方向,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穿行。夜,太黑,黑得一眼望不到尽头。都鲁乌呼尔山主峰,东升的太阳引发阵阵躁动,半山腰飞出的众多雀鸟直上云端。风吹草动,浓郁的花香飞跃而下,把芬芳洒遍山脚下的每一处角落。

        偏西的军帐内,鼾声四起,几十名乃蛮兵将睡得像一头头死猪。白日不敢懈怠半分,夜里轮番巡视,近两个月下来,几乎累脱一层皮。紧绷的神经随着日日夜夜的自己吓自己而变得松懈,至今不见蒙古骑兵,节度使大人也不再催促,众将士也得以暂时解脱。

        裨将所在的营帐飘出呓语,吓人一跳,“妈的……哪来的蒙古骑兵……这不纯粹折腾人……天天日日狼来了狼来了……却连个鬼影子也未见到……老子——”梦呓随翻身而陡然中断,取而代之是抑扬顿挫的呼噜声,节奏感分明,给人无限遐想。

        将两匹马赶入坡下,寻处杂木拴紧缰绳,周文龙不慌不忙。一旁的兀曷赤急得不得了,但不敢催促,不时回头,暗暗叹气。瞟一眼焦虑的大将,人微微一笑,“不用急,敌兵一时半会醒不了,连番折腾,却连个人毛都没见到,他们必定松懈。”

        “驸马爷,一切谨慎为好,万一巡逻的兵将发现马儿,他们势必生疑,不如干脆将其放生……”贴耳请示,兀曷赤急不可耐,“师兄反复提醒, 被引往他处的哨兵不会耽搁太久,上山密径无法遮掩,天色完全放亮后很容易暴露,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不用放生,即便敌兵察觉,他们最多诈唬一阵,万万想不到有人会冒险攀援……”望望天色,坚持已见的年轻小将率先奔向灌丛,“我们上!”

        会合的三人简短商议一番,很快决定攀爬的先后次序,阿古不花刺有经验,自然当仁不让。男子等长绳垂下后次之,兀曷赤监控山脚敌情,最后一个上。应急策略也提前制定,万一被察觉,行动不变,居高临下交替掩护,趁敌兵还没获得消息前,一举杀上峰顶。

        坚固的长绳绑牢于腰际,拿上七星铲,穿好铁钉鞋,胜券在握的壮男瞅瞅浓雾弥漫的山腰,扭头宽慰忧心忡忡的主将,“驸马爷,不必担心,末将早在下山时一路砍出落脚点,您瞧见石缝没有?末将最先就是通过它攀上山腰,千万记住,一定要将绳索牢牢系紧腰际和裆部,我到时直接拉您上去!”

        “安全第一,上!”仰望林木苍郁的山腰,估算一番距离,周文龙挥手示意行动。

        手脚并用,壮男如灵活的猿猴一般,沿细细的裂缝攀援而上。艺高人胆大,速度随变亮的天色渐渐加快,系于腰际的长绳逐步往上延伸,闪转腾挪的人影越升越高,最后消失于郁郁苍苍的半山腰。目不转睛看着人影翻过一道峭壁,隐入石林,回望一眼静悄悄的营帐,男子提前做好攀援准备。

        将垂下的长绳留出余地,仔细绑牢于腰际和裆部,再次检查一遍,确认无任何隐患。装备好攀援工具,轻舒一口气,正对山腰做出双臂伸展的动作。长绳另一端早牢牢固定于悬崖旁的一棵大树,犹不放心,将绳头绑上相邻的另一棵大树,做好双保险。擦去满头满脸的汗水,探头看清预定的暗号,阿古不花刺发力拉绳。

        铲抓鞋蹬,借助雄浑的提升力量,男子凌空而上。晨曦照上头顶,腾腾雾气一路延展,狸猫般的身影紧贴石缝疾速上升。风声簌簌,汗水滴落,阵阵迷雾中,时隐时现的人影以不疾不徐的速度逐步抵临半山腰。越靠近峭壁,空气越显得清新,悦耳的鸟鸣仿佛近在咫尺。

        漂浮不定的薄雾始终萦绕左右,给人一种腾云驾雾的错觉,花香扑鼻,鸟鸣洗耳,一切如梦如幻。深吸气,看准上方凸出的峭壁,男子果断出手,七星铲准确卡入石缝。发力蹬脚,人借势跃上,弃铲,抓住伸出的手掌,以万分谨慎翻越凸壁最新章节。蹲在树下,人大口大口喘气,等缓过神,解绳索,脱下铁钉鞋,活动酸麻不堪的手脚,顺手检查携带的兵器。

        抛下绳索,阿古不花刺扭头一笑,“驸马爷,您可真胆大,身为皇亲国戚,却甘冒如此大的风险,末将实在为您捏一把汗。毕竟,您并非曾出生入死的猎户……”

        “一来同生共死,二则必须摸清敌兵的真实布防,顺便让自己时刻绷紧神经,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嘿嘿……”抓紧长绳,任由热汗横流,汗津津的男子轻笑,“本将也得体会一下做仙人的感觉,嗯,过程虽略带惊险,但抵达高峰后的确惬意非凡,踏风而行,穿云破雾,人飘飘若仙。”

        山脚下,奔向灌丛的两名骑兵怨气冲天,一路骂骂咧咧,“妈的,明明发现人影,却死活找不到,追来追去连个人毛都不曾见到,难道我眼睛花了?”

        “我也好像……好像看清……但……但不敢确定……”随口应和,瘦弱的军士低声咀咒,“他们一个个睡大觉,却让我俩值凌晨这班岗,真他妈倒霉,怎么蒙古人不来呢?一举干掉这帮没心没肺的家伙,至少我们还能提前逃离。”

        两人共同发力,持续上升的兀曷赤速度更快,微升的朝阳照亮山脚,人去影空的石缝下方,只留下一地的石屑和腾腾而上的烟尘。等疑疑惑惑的两名骑兵赶到,笼罩在浓雾里的身影已堪堪抵临峭壁,手脚不停,俯瞰脚下,人借力发力,一鼓作气翻过崖壁,闪入郁郁葱葱的林木之中。

        “瞧,上面好像有人……啊……”被坠下的小石子击中面门,倒霉的瘦弱军士火速闪离危险地带,一边跑一边叫唤,“半山腰出现不明人影,快来人呀——”

        炸窝的营帐乱成一团,找刀的,拔剑的,哎哟声接连不断,“你他妈没长眼,滚开,哎唷……”

        集合全体人马赶到,领头的裨将怒气冲冲,“人呢?人在哪?你他妈哪只眼睛看清有人?悬崖峭壁上怎么可能出现人迹?又是猿猴之类的畜生吧?一惊一乍,存心折腾老子们,妈的……”

        不敢靠近,生怕又被坠物砸中,倒霉蛋强自辩解,“我真……真看见有……有快速上升的影子……”语气变得极不确定,揉揉熬得通红的眼睛,呐呐自语,“明明看见影子,咋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小子做梦娶媳妇吧?瞧你那失魂落魄的模样……”纷纷取笑,哈欠连天的众兵将大声吆喝,“别自个吓自个,回营继续补觉,让这小子继续做梦……”

        山腰树林,胜利会师的三人低头检查兵器,男子小声叮嘱,“行动开始后,我们不再出声,交流均用手势表达,看不明白,多做几遍,以免惊动敌兵。哦,主峰布防如何?你画出准确路径,我们从三个方向同时出击,只留下悬崖峭壁。敌兵想跳的话也不用阻拦,让他们学学贵师,做一个空中飞人。”

        找处平坦石面,以一枚石子代替敌兵十人,阿古不花刺迅速摆出地形及布防图,一一详细说明,“这是主峰上的烽燧,共有八个,为八卦形,敌兵主将宿营中央。八个方向布防不一,主要兵力一律驻守东侧,大灯笼设在这……”指指地势最高的正东烽燧,“末将通过反复观察并偷听,发现他们的联络方式如下,红白黄三种颜色代表东南北方向冒出敌踪,若随着三顶绿色灯笼相应升起,预示全军出击。”

        “这么自信,难道西方就不会冒出对手?”哑然失笑,男子摇摇头,“御敌千里,却百密一疏,焉能不败?”

        “驸马爷,乃蛮兵如此安排,当然有其理由……”挑眉一笑,阿古不花刺和言解释,“西方当然会出现对手,但人数不会太多,进攻喀什噶尔此为必经之道。若绕道而行,不利大批骑兵机动,您在途中想必也见识过山路和荒野的崎岖与颠簸,大军压根无法顺利推进,若遇埋伏,只能沦为靶子。”

        “嘿嘿……乃蛮人也不傻,只不过穷途末路,任其如何布防,终不免春梦一场……”反复研究石子摆出的布防图,男子低声下令,“本将从西方直捣中军阵营,不花刺由南出击,兀曷赤自北杀出,我们以快刀斩乱麻的大无畏气魄干掉这支兵团,人均五十不到,有信心吗?”

        “小意思,但先得斩杀哨兵,而后突入营帐,一通乱砍,盲拳打死老师傅嘛……”信心百倍,两员大将同时鞠躬,“驸马爷,一旦开战,末将可能顾不上您,请千万保护自己!”

        “呵呵,若梅花枪在手,莫说五十人,即便一百,本将也把握十足……”暗自琢磨一会,周文龙挥手下令,“近刀远箭,不得放走一名敌兵,当然,跳崖悉听尊便,行动——”

        藏好长绳及工具,周文龙率先掉头,直扑峰顶。保持缄默状态,三人以最高速度翻山越岭,一路直抵目的地。风声萧瑟,鸟语惊心,密密莽莽的林木和参差不齐的石林相继被甩在身后。头顶朝露,脚踩乱石,胆大无忌的三名大将抢在太阳跃过山脊前成功抵临西侧烽燧。

        隐身突兀的磐石后,观察一番,按照事先预定的进攻路线,三人迅速分散。男子一动不动,阿古不花刺奔北,兀曷赤袭右。估摸着两人已进入伏击地,探出头,人定睛细查。峰顶地势开阔,坑坑洼洼的地面上静静伫立着八个烽燧,居中的空地被一顶军帐霸占,随风飘来一阵阵呼噜声。正对东方的烽燧下,两个影影绰绰的哨兵不停晃动,抱怨声若有若无,“太阳都快晒屁股了,还不见一人出帐,敢情让我俩一直喝西北风呢?”

        “错,喝东南风才对……”自娱自乐,一旁的军士烦躁不安,“妈的,给养今天也该到了,却连个——”声音陡然中断,喉部被蓦然飞临的利箭射个对穿,人颓然倒下。另一名哨兵当然也无法幸免,同样被一箭封喉,相约做一对死不瞑目的冤魂野鬼。

        烽燧旁,伫立的旗杆巍然不动,风儿夹带花香将暖意铺满山顶空地。两名躺在血泊中的哨兵却再也无缘目睹冉冉上升的太阳,喷涌的大量鲜血染红旗杆底座,人无声,任由花香荡漾,抽搐的四肢随着太阳的跃升渐渐静止。三个魁梧身影不约而同闪出藏身地,拔刀直奔被阳光笼罩的营帐,“啊……”乒乒乓乓一阵乱响,轰然炸窝的军帐瞬间变为殊死搏击的战场。

        出刀凌厉无比,下手不留余地,化身魔神的周文龙闷声不响杀敌。倾尽全力干掉稀里糊涂的对方主将,使出获得真传的“泼风”刀法,将十几名闻声赶到的亲兵一律砍翻在地。死者咽喉无一例外被洞开,或半颗头颅犹在,或尸首分离,或面目全非,鲜血淋漓的尸骸倒伏一地,令人触目惊心。

        一路奔行,一路砍杀,一路飘出大呼小叫和此起彼伏的惨嚎。血路随脚步延伸,惊悸伴杀戮飞扬,一路遇神屠神,见佛斩佛,如入无人之境,越杀越勇的周文龙也变为真正的血神。头脸密布飞溅的血水,粗布蓝衣也被鲜血完全浸透,几乎卷刃的钝刀清一色赤红,血珠随舞动飘飞。

        师兄师弟两人也毫不逊色,一人几乎干掉四十多名敌兵,连番换刀,来回斩兵屠将,无论投降还是顽抗,下场毫无区别。一百三十多乃蛮兵将,没等太阳跃上头顶,已所剩无几。逃,退路被截,上,没有把握,看着逼近的仨血神,硕果仅存的六名敌兵慢慢后退。脚,抵临悬崖,人,胆战心惊,喘气,越来越急促。相互对望一眼,异口同声怒吼,“跟他们拼了,上——”

        饿虎对群狼,魔神战公羊,随着居中的主将奔出,散开的两员大将蹂身而上。一通殊死对杀,仨人屹立不倒,五名敌兵变身幽魂,吓破胆的孤身兵士发出绝望的嗥叫,“别过来,啊——”被生生逼上绝路,脚下一滑,人摔下,从此抛弃红尘,做一个无牵无挂的洒脱者。

        检查战果,将所有灯笼一并升起,看看恶作剧,擦去血水,俯瞰一会沸腾的山谷,年轻小将扑哧一笑,“让这帮混蛋忙乎,咱溜之乎也,走!”

        按原路返回,兴高采烈的仨人相互挤眉弄眼,阿古不花刺由衷佩服,“驸马爷,末将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您这路刀法师从何处?端真变化无穷,招招取敌咽喉,势势奔其要害,绵绵不绝,着实惊人……”

        “‘泼风’刀法源自中原,共分六十四路,每一路招式不一,但均霸道无比。倚靠雄浑的力量一气呵成,头尾衔接,普通兵将压根无法抵挡……”得意一笑,男子兴致盎然,“你的刀法也不错,有机会咱交流一番,别藏着掖着,啥绝招可不能保留……”

        “哪会呢,驸马爷何等人物,末将当然倾囊而出。您也不能吝啬,这路‘泼风’刀法与末将的‘天穹’刀法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到时候一定好好请教……”比兀曷赤更圆滑,壮男边飞奔边询问,“驸马爷,您好像不是真正的蒙古人,倒像中原人?”

        “原本就是……”微微一乐,男子加快速度,“以后再好好聊,赶紧下山,先找到勇士团。耽搁这么久,贵师肯定担忧不已,会合后我们直奔阿合奇!”

        山谷入口的树林内,酣睡的兵将被厉声呵斥惊醒,“快,快上马,目标已经出现,他们奔向主峰西北,派人引导伏兵出击,务必将其一网打尽——”

        看着杀出山谷的大批骑兵,高大猎户跃马奔出,横马挡住去路,“谁让你们擅自出击?蒙古人并不多,有必要全军出动吗?”

        指指主峰,领头的先锋官一脸不耐烦,“没看见灯笼?三个方向均冒出敌人,蒙古骑兵肯定已大举进攻……”

        被迫让开,高大猎户皱紧眉头,瞅瞅山顶,一脸迷惑。涌出的众兵将七嘴八舌相询,“防御使大人,您难道没发现蒙古人踪影?他们的兵力有多少?一万还是二万?”

        不置可否,默默跟上众人,退往树林左侧,高大猎户低声询问垂头丧气的小头目,“除去猎户,还察觉蒙古大军的踪迹没有?”

        “不可能,附近并无蒙古人……”话语不容置疑,小头目懊恼不已,“这帮混蛋的确不简单,与我人数相当,但箭术一点也不逊于我方,兄弟们太大意……”

        “不管这帮蠢材,我们直奔主峰西北山脚,以逸待劳……”瞟一眼争相杀出的骑兵团,高大猎户嗤之以鼻,“瞎人摸象,连目标都没有分清楚,纯粹白费气力,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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