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有预约吗？”前台小姐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和两前次相比，今天他穿一件白衬衫，牛仔裤，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剪成寸头，显得双眼大而锋锐，整个人立在那儿，精神面貌和之前相比，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人。

        “没有，不过你可以打电话上去问一问，易总会见我的。”赵立冬语气平静却笃定，说完还冲前台小姐露出一个笑容。

        电话拨上去，很快又挂断，前台小姐把话筒放好，对他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易总在办公室等您。”

        “谢谢。”赵立冬转身，挑高设计的大厅还是如以往一样干净整洁，大片玻璃幕墙透进夏季炙热的阳光，被空调的冷风一吹，仿佛也变得温柔起来。进出的男女衣着光鲜亮丽，谈吐之间，精英气质扑面而来，这是他参与的作品，他曾经为之骄傲的作品，一切似乎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在这里结束，大概也是一种命中注定。

        赵立冬握紧手上的袋子，沉着脸摁了顶楼的按键。

        整个秘书处已经被清空，连齐正都不在，只有段诚至守在办公室门外，两个人的视线从赵立冬出了电梯之后就交汇在一起，赵立冬不紧不慢的走过去，段诚至板着一张脸，冲他点点头，随即替他打开办公室的门，说：“请进，易先生在里面。”

        他进去之后，叭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门被关上了。

        办公室里，易传进背对着他站着落地玻璃前，依旧是黑色的西装，高级成衣的剪裁把一个男人外型最优质的一面显露无疑，他的手背在身后，弯曲的手指握成拳头，整个人孤立在那儿，无端给人一种肃杀的感觉。

        赵立冬把视线从他身上收回来，说：“易传进，我们谈谈。”话一出口，却忽然想起他第一次来这里找他，开口说的，也是同样一句话。

        命运真是一种奇妙的轮回，而上帝也不会总站在易传进那一边。

        黑色的身影缓慢的转过来，他的眼神如墨一般浓稠，语气带着淡淡的讥讽。“谈什么，谈你毁约吗，赵先生总是怕我不遵守君子协定，怎么，你是要先撕毁协议了……”

        “易传进，你算哪门子君子。”赵立冬平静的语气，见易传进嘴角弯起带着几分嘲意，他忽略掉那抹笑，几步走到办公桌旁，拉开椅子坐下来。他今天来只是与易传进讲清楚，无谓的争执，没有任何意义。想到这里，他坐定，微仰起头，开口说：“我今天来，只是通知你，你和浅夏之间，没有第三次了。”

        “你说没有就没有。”易传进好笑的语气，从窗边走回来，看赵立冬一眼，拉开椅子，跷着腿坐下，他的双手交叉，手肘搁在扶手上，一双眼睛泛着寒意的盯着对面的男人。“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如果别人撕毁协议，我一定会报复回去。”

        赵立冬抬起眼皮，一双手不自觉握成拳头。“别扯什么协议了，易传进，你就说实话吧，这个协议，你真的打算遵守吗？”

        易传进怔了一下，视线在赵立冬脸上巡视一圈，忽然笑了笑。“说什么三次之后结束，的确是我逗你的，我这个人，看上了，就一定要弄到手。”

        尽管早有预料，可亲耳听到这个答案，赵立冬还是觉得血气冲向脑海，他把这种情绪压住，只说：“那我今天正式通知你，没有第三次，也没有以后了。”

        “你还命令我。”易传进笑出了声。“赵立冬，谁给你底气。”

        赵立冬看着他，没开口。

        易传进盯着对面那张脸，玩味的语气：“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本和我斗。”

        “之前的事，还不能让你长教训吗？”

        “识趣的，你主动和浅夏分手，我还可以放你一马。”

        “你无权无势，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这些话，像火柴一样划过他沸腾的血液，赵立冬来之前已经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在心里摸拟过数遍，可易传进的一言一语仍然刺痛了他，从小到大，他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大家都是人，凭什么有的人生来就高高在上，不用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一切，而他，拥有的不过就那么多，可也要被人强行夺走。

        这不公平。

        他咬紧牙齿，好一会儿之后松开，等易传进说完之后，把手上的东西放到他面前。“易传进，说这些没有意义，现在筹码在我这边。”

        一个蓝色的文件盒摆在桌上，易传进看着，有些疑惑，却没动。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赵立冬厌恶易传进那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神情，想到那张英俊的面孔今天将在他眼前撕裂成灰，不知到时会是何等的痛快。

        于是起身，主动把文件翻开。“三年前，出于环保和技术升级等原因，易诚更改了一种治疗xx病的原料药的生产工艺，半年前，易诚对这三年来留存的一千多批次样本进行了复检，却发现有近三十批次的样本存在致癌性杂质污染，这说明，你们更改工艺时并没有进行正确的风险评估，或者说，你们的技术升级是有问题的。这款原料药，在全球占了大约30的市场份额，而且主要是用于出口，你说，要是我把这个结果发送给那些药厂和药监局，易诚会怎么样……”

        他的话还没说完，易传进已经站了进来，他没有开口，但脸色已如寒铁般生冷。

        英俊的脸已经裂开，平时常见的温和气质也消失不见，赵立冬心脏咚咚直跳，却压着语气继续往下说：“首先，你们的股价会迎来无数个跌停，其次，你们的产品会被其它国家禁止进口并要求召回，你的手伸得再长，也管不到国外去吧，你说你们易诚的东西，以后还能不能出口。第三，你知道国外的那些消费者和厂家，可不是善茬，他们肯定会起诉你们，易诚会陷入无数的法律纠纷……”

        “这事一旦捅出去，易诚会失去整个国外市场，不，所有市场，甚至你们的其它产品，也会受到牵连，易诚医药在整个易诚国际的营收占比超过40，易传进，你总不想把这么多年的辛苦努力，付之一炬吧……”

        “你勾结的谁，找谁拿的这些东西。”易传进的语气怒意勃发，表情阴狠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来撕裂了他。

        原本所有人都一样，身家性命面前，都是同样的惊惶不安，强大如易传进，也不外如是。赵立冬站起来，微扬着头。“你不用管我是怎么拿到的，你只要知道，我的手上有资料，有样本……”

        “你想要多少钱。”

        “我不要钱。”

        “那你想要什么，工作，人脉，资源？”

        “我什么也不要，你设计整我，我原本就是走投无路才答应你。而且，你以为经过这些事之后，我还会再相信你，钱，我怕没命花，工作，谁知道你还会不会给我下套，易传进，我也没那么蠢。”

        一番话说出来，易传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许久之后才问：“那你想怎么样？”

        “你和浅夏之间，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你彻底远离我们的生活，我就这一个要求……”

        “你就不怕我弄死你。”

        “你可以试试看，我总有易诚给我陪葬。”又说：“身家性命和女人比起来，总还是身家性命还要紧些吧。”

        易传进没开口，赵立冬盯着他的脸，不愿意错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只是身侧的手，指甲已经掐入掌心，他心脏疯狂跳动，却强撑着不敢露出一丝怯意，许久之后，易传进脸上的表情淡去，又恢复成了平时的模样。

        赵立冬松了一口气，又说：“人你也已经得到过了，我们各退一步，我可不是你，只要你不再搞事情，这些资料样本永远不会从我这里流出去……”

        易传进转身不再看他。“那你滚吧，人我也睡了，也就那样，你以为我能有多在乎。”

        赵立冬踩着虚浮的脚步离开易诚，之后段诚至送了一杯咖啡进去，易传进喝了一口，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赵立冬只提了这一个要求，其它什么都没要，不得不说，他是有几分意外的。

        六月十五那天是个阴天，浅夏因为加班睡得有些晚，早上的闹钟响了两次之后她才睁开眼，一睁眼却见赵立冬坐在床沿，嘴角带着笑意，一双眼睛，柔和得仿佛要化成水。

        “怎么这么看着我。”浅夏撑着手坐起来。

        赵立冬摁住她的下巴，唇覆上去。“下午我来接你下班，然后我们去一个地方。”

        浅夏好奇。“什么地方？”

        赵立冬摇摇头，说：“先不告诉你，晚上你就知道了。”说完就着她微张的唇又亲了一下，说：“生日快乐。”

        一整天浅夏都很忙碌，快下班时才闲了一些，她有些好奇赵立冬到底要带她去哪儿，掐着点下班，公司楼下停着一辆车，她认得这辆车，是赵立冬同事的，拉开副驾的车门上去，赵立冬才拿驾照两个多星期，开得有些小心翼翼，车子在拥挤的车流中缓慢前行，是去城东的方向。

        一个小时之后，车子停在熟悉的地方，浅夏好笑的跟着他下车。“怎么突然想起回学校了。”

        赵立冬牵住她的手。“不可以吗？”

        浅夏摆摆手。

        晚饭是在赵立冬以前打工的小店吃的，这么多年过去，店主夫妻也老了许多，浅夏记得那时她常常去店里等赵立冬下班，店主夫妻人很好，会招呼让她坐，有时不太忙的时候还会让赵立冬早些走，她还记得，老板娘偶尔开玩笑，会叫她立冬媳妇。

        店主夫妻还记得他们两个，除了他们点的东西之外，还另外送了他们几个菜，老板娘看着浅夏，促狭的表情。“现在应该是名符其实的立冬媳妇了吧。”

        浅夏弯着嘴角笑了一下，倒是落落大方的说：“还不是呢。”

        赵立冬把话接过去。“很快就是了。”

        “小伙子，要努力呀。”老板娘笑呵呵的走开。

        吃完饭后天色已经黑了，两人站在马路上看着经过的一张张年轻面孔，仿佛只是恍惚一下，这么多年就过去了，赵立冬手伸过来牵住她的，男人的手掌大而温暖，浅夏靠进他怀里，这一刻，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小到大，他们经过了二十多年的岁月，以后，还会这样一年又一年的共同经历下去，也许等老了的时候，回到这里，还会想起年少时的自己。

        “下/面又去哪里？”

        赵立冬握紧她的手。“我们去学校逛逛吧。”

        沿着校门长长的步道往里走，物理系的教学楼已经翻新过，建筑系的大楼仍然被爬山虎覆盖，经过三大食堂之后再往里面走几百米，就是a大的女生宿舍，女生宿舍后面的山上，就是那一片全国闻名的樱花林。

        他们步调缓慢，每经过一处地方，那些久远的回忆仿佛全都苏醒了过来，浅夏记得他和赵立冬在校园走过的每一个春夏秋冬，那些喁喁低语一直到关门铃响的每一个夜晚，以及无数个夜色下男女之间情不自禁的唇舌交缠。

        赵立冬在樱花林的某一颗树下停了下来。

        “就是这颗树。”赵立冬拍拍粗大的树身。“我就是在这里向你表白的。”

        “这你都还记得？”

        赵立冬看着她的眼睛。“如果你在向一个女孩表白之前，做过数十次的演练，那么，任何细节你都会记得清清楚楚。”

        米黄的灯光下，浅夏怔了一瞬，回视着男人的那双眼。“那你又知不知道，我默默的在心中等待了多少次。”

        赵立冬把她抱在怀里。

        夜色温柔，浅夏怀抱着他的腰，又听他说——

        “以前我总想买了房之后再娶你，总觉得最好的求婚礼物就是给你一把钥匙，可是现在我才明白，两个人在一起，哪里都可以是家，我们在这里开始一段感情，也可以在这里开始另一段人生，夏夏，你嫁给我吧。”

        他单膝跪着，紫色的盒子打开，里面静静的放着一枚戒指。

        浅夏捂着嘴，任由赵立冬把戒指套在了手上。

        时间趋近十二点，易传进从浴室出来，吧台上的蛋糕是段诚至一个小时之前送来的，蛋糕不大，却做得十分精致，图案正是那对积木的形状，易传进点上蜡烛，朝落地窗外城北的方向看了一眼，宝贝，生日快乐。

        烛火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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