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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惊马(上)


走到关楼门前,迎面吹来的风比一个时辰前更大了,继续这样下去,要不了一天,笼罩整片旷野的浓烟就会被完全吹散。

        石不渝瞥了眼圈在城墙下的三匹马,快步登上城楼。

        四面回廊的门大开着,火盆里的苗被吹得上蹿下跳,三瓮站在旁边,双手提起一个桶,作倾倒姿态,但他疯狂打颤,连带桶里的水也稀稀拉拉泼出,洒落在火盆周围。

        正疑惑三瓮这又一诡异的行为,水桶突然哐当砸下,磕到火盆骨碌碌滚到一边,水撒了一地。

        易含跨到三瓮面前,皱起眉,盯着他的手。

        三瓮举着双手,哈哈两声,“都抖成这样了,这下,方便时想不滋一身都难。”

        “怎么回事。”

        三瓮笑了一下,“小医师禁了我的酒。”

        易含看过来。

        什么心态!石不渝没想到好好一句医嘱,也能莫名落得如罪魁祸首,抗议:“你吃过期酒吃吐了!”

        易含朝石不渝抬手,制止更多的解释,“把酒拿出来。”然后他翻过手掌,作邀请之态,嘴上对石不渝说,目光却扫过整个内室,“石医师,你也到这里来。”

        羸马端着一个水碗,走到火盆边,一倒熄灭了火。

        易含等他们四人围成一圈,向拿出酒囊的三瓮摊开手。

        三瓮不确定地递给他。易含接过不喝,说:“对你们任何一个人来说,今天都远远不是结束。”

        “还不到死的时候。”

        易含抬起酒囊,仰起脖子,酒液悬空而落,他喉结一动,放下手,将酒囊伸到他们中间。

        石不渝瞳孔缩小,吞咽了一下。

        三瓮笑眯眯,迫不及待地拿过去,咕咚咕咚吃了几大口。羸马神情寡淡,伸手时能看出细微的嫌弃,但还是利落地倒了一口在嘴里,默默地咽了。石不渝从她手里接过酒囊,感觉六道视线或掩饰或明显地打在身上。

        活下去,活到明天。找不到路,走下去才看得见远处。有什么疑惑,活下去才有找到答案的一天。

        石不渝举起酒囊,然后被垂直落下的一大口酒液糊了嘴,咔咔呛咳起来。

        三瓮直接笑了,酒的效果在他身上真是显著,刚才还像刚出生的小鹿,现在连嘲笑别人的功能都有了。石医师你你没事吧?羸马小声问。就连易含……那缕细若微丝的笑,是确有其物,还是此情此景下的想象?

        关楼里已经几乎看不出他们来过的痕迹。日头不为人心所动,不断升高。即使有所觉悟,依旧压不住愈发慌张而乱动的心跳,停不了手心的冷汗。

        石不渝静不下来,独自四下走动着。落在关楼拱门的阴影里,额头贴着冰冷的石壁,长长吐出一口气,朝门洞的另一头走去。

        明光大放时,天色再阴沉,毕竟不是烟尘漫天的夜晚,端明关外,与关内如出一辙的砂石土地上,遍布着数不清的浅坑,扎在地里的断箭残戟斜立着,如奇怪的黑色枝干,细而顽固,让人无法忘记这里的伤痕。关楼空地之外的远处,一缕缕残烟在半空,连着下面浓厚的半身,在风中蠕动着前行。石不渝扶住门沿,恍惚间如遇千军万马的残魂。

        此刻独有亡灵徘徊不去的寂静中,黑烟的形状愈发明晰,化作人与战马,遥遥而对。石不渝猛地站直,一揉眼。

        十名骑手的白袍轻易就钻出黑烟与黄土,列阵于前,异于野物的高大灰狼悄无声息随行,他们来了。

        僵立在原地之际,后领被粗暴地一拽,整个人踉跄两步,退到了易含背后。“上马准备。”他说,手上提着陌刀,背后多出一副□□,站到了关楼前。

        石不渝咽了口水,片刻不敢浪费,撒腿往后跑,也是此时,听到他们用力娄语言喊了两句话。

        说了什么不可考,对方也没有期待回复,随即浑厚的号角声响彻了这片旷野。

        石不渝刚跨上马,这时一阵激灵,只能跟着羸马身后,隐于城墙一侧。此刻只能相信易含,等待他说会出现的那个条件。

        □□的骍马本来和石不渝已有些熟悉,现在又躁动不安,连带背上的人也坐不稳。但很快钝感的人也感受到了,由大地到空气滚滚而来的震动,若不是这里如此深入大陆,又是秋季,几乎会以为是春日奔腾的潮水洪流在冲击大地。

        数不清的野马在烟尘中时隐时现,一场火烧掉了草场,它们会奔徙百里,直到找到下一个停留之地。

        这群马一头扎进空地,把里面的狼,人都席卷其中。

        他们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三人驱马混入马群中,一早不见的骊马在野马中间格外显眼,回到易含身边。

        马群扬起的尘土混着烟雾,视线变得迷糊不清。石不渝本就不善骑马,赶鸭子上架,还是在这种万马奔腾的大群体中,一旦被绊倒,就再没有起来的机会。像在洪水中扑腾,光是跟住大流就能耗费全部精力。

        在这种时候,响起了狼嚎。

        先前受令奔向易含的狼被横插的马群裹入,它们的存在使得马群愈发惊慌,跑得愈发毫无章法。

        他们转瞬越过空地,一头跑进弥漫浓烟的焦土。

        前后左右除了没头没脑朝着同一方向甩蹄的野马外,连三瓮羸马的身影都看不见。但易含交代的指示极简,将那思摩的狼骑圈在马群中,为此她石不渝需要做的,只是尽量留在马群间,引导它们不要远离。

        现在三丈之外基本抓瞎,但刚才应该经过了那些白袍狼骑本来所在的地方。梭梭两声极熟悉的破空声,石不渝猛地伏低身体,引来骍马不满的甩头,但一枚箭矢几乎贴着背擦过,砸到旁边的地面,引得被惊吓的野马嘶鸣。

        石不渝不敢抬起身体,试图伪装成一匹野马,不明白在能见度如此差的情况下,是谁还在射射射。

        警觉着或许还有箭射来,骍马突然尖叫嘶鸣,剧烈抬身时,石不渝完全没反应过来,差一点就被甩下去,好不容易稳住屁股,整个人又腾空半尺。两声愤怒的低嚎,石不渝紧急之中回头一看,两匹狼竟然悄无声息地接近她,刚才那一爪还在马后腿上留下血印。

        虽然被愤起的马踹了两脚,它们依旧紧追不舍。所幸骍马吓到归吓到,逃跑也很果断,不用石不渝的指示就狂奔起来。石不渝手一抖紧攥住刀把,一手冷汗竟然没能拔出。

        巨狼两次三番靠近到脚边的距离,被惊扰的野马则四散逃开,连最后一点掩护都没有了。

        一开局就不利!石不渝咬牙收起手臂,放下背篓,挂在手臂上疯狂掏找。

        从号角响起过去了多久?能撑过去一刻……不半刻,半刻就行!

        风声,马蹄声,狼咬来的喉音,石不渝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你最好有用。

        两匹狼并行在后,将药瓶中全部的粉末向后撒去。

        灰白的粉末洋溢在空气中,散发出刺激清亮的气味,石不渝夹紧马腹以冀加速,一面盯着后面,两匹狼接触到粉末,齐齐扬起脖子,双爪一提,相当痛苦地转头跑开,试图避开白烟。

        它们不会怎么样,但石不渝只要这片刻的时机,得以拉开距离,重新混入马群内。

        甚至于,烟雾中重叠的马影中,她终于再次看见其他人的身影。

        约十丈外,十个白袍骑手,即使在混乱的马群中,依然凝聚成一个整体,没有被打乱。比之前近得多的距离,石不渝瞳孔骤缩,拉着缰绳的手一紧,随即看到了不断移动着位置,紧随在他们左右的黄马。

        这时号角再度响起。一样的浑厚绵长,但是戛然而止。

        石不渝微微抬起身,一闪而过的箭矢,就从她的斜前方,扎穿了吹角人的喉咙。射箭人与他们隔开数十丈,身影模糊,应该是羸马。几乎是同时,另一支箭沿着相同的轨迹,反向飞去。一颗心瞬间提起,羸马的身影一动,但没有再多的变化,随着马群移动,很快偏离了原来的位置,在烟雾中变得更加模糊。

        三瓮也借着周围的野马避开,无意或刻意,一丛浓厚的烟尘将他吞没,得以躲开刀光一闪,而下一刻他又从他们斜后方出现,瞄准一个带着箭囊的骑手,双手松开缰绳抽出双刀,眨眼间与那人近战相接,终究是被偷袭的人肩部被砍了一刀。

        这个狡猾的酒虫毫不恋战,收刀就跑,一支箭追着他背后刺入烟雾。

        狼骑没有追着他去,他们仿佛打定注意朝着一个方向,不断地前进。石不渝不敢再靠近,深怕他们失去目标后,发觉后面还有一个最弱的家伙。

        但片刻后变故突生,一个骑手握着从尸体上拔下的箭,他和另一个骑手约好似的,放慢速度,直到逐渐脱离整体。

        石不渝忙往一旁拉开距离,很快两个骑手落到后面,她时不时回头瞄向他们,一个人拉开了弓箭,另一个则拿起号角。

        后背一紧,但是箭头所向并不是这边,号角这次响得短促,直到他停止吹响,另外一个人也没有做出射箭的动作。与他的静止戒备相反,五匹狼从四下的烟雾中冒出,聚集到他们周围。

        吹角人将手里的箭矢凑到狼群面前,石不渝不知不觉满背冷汗,看着凑在箭矢上的狼吻,猛地回头,但之前的人影几乎一个不见!注意力被这两个狼骑吸引时,速度也随着他们下降,此时已经完全和跑到前面的人分离。

        五匹狼小跑着跟在两个骑手身边,吹角人收回手,抬起角。

        石不渝提速向前。但后面的狼也准备好了,五匹狼同一个目标,冲入马群。

        全速奔跑的巨狼瞬间超过了马速,石不渝只捕捉到窜过的狼影,惊悸地又一次躲过差点撞上的野马,总算找到模糊的瘦小背影。

        隐约间,羸马回了下头。就这一下,让她察发现身后缠上的五条尾巴,能够有所反应。

        这些狼不仅身体巨大,针对武器似乎也做过训练,对箭矢格外敏感,有狼骑在侧时,甚至能根据号角改变行动。

        这样五匹巨狼的追逐纠缠,羸马也无计可施。

        石不渝知道这样的场合,自己多么无能为力,但同时,似乎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于是她无勇无谋地冲了过去。

        巨狼对于闯入者,野马还是人骑,都不吝攻击。石不渝依旧是撑起木板,躲过了一记飞扑。

        羸马看到她,整个挺起身,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抬脚踩在鞍上,扭过大半个身体,紧接着另一只脚眨眼间一抬一踩,飞身而起,于空中半翻。石不渝不由自主扬起头,跟着她的身影划过弧度,睁大双眼,只觉身后一重,羸马坐到了她背后。

        “……医师专心驾马!”

        石不渝合不拢嘴,听见后面羸马撑开弩的声响,身体先一步适应情形,驱马在马群中蜿蜒避让。

        狼群迷惑中分成两派,一边还缠着她原本的骃马,羸马将箭矢对准其中一匹。被刺穿咽喉的狼滚落在地绊倒一匹野马时,另外的巨狼已经反应过来,敏锐得可怕。

        羸马飞速上了第二支箭,被瞄准的狼虽然没能躲过,但这一次只能射中它的身体,巨大的身体使它在疼痛下继续狰狞地追逐,所幸很快,它的脚步变缓,被野马和烟雾吞没。

        石不渝听见羸马不断上箭的声音,但是身后追逐的巨狼再也没少,与人不同的眼睛使它们将飞速行进的物体看得更清。

        骍马驮着两个人,又一刻不停地跑了这么久,速度不可挽回地慢下去。这样下去她们两个人都会……!

        身后羸马改变姿势,石不渝发觉她踩上马鞍,又打算故技重施,急忙叫她:“慢着!”

        羸马与她交换了外袍,罩上狼皮,抹了一身清凉粉,燕子般越过底下的狼与马,按着马背落到一匹野马上。在那她重新开弩,对准叼着骍马尾巴的狼一箭中心。

        剩下两匹狼察觉到不对,松开了对石不渝的紧追,改变路线转而朝野马靠近。石不渝不由心慌,这伪装竟也只能适用一次。

        一时无计可施,羸马不得不再次陷入纠缠。但没想到她身体一倒,直接抱着野马身侧,三两步跑远后,根本看不出和其他野马的差别。

        两人变一人,本想骍马可以恢复速度,但它还是不可抑制地越来越慢。隐约看到远处人影时,已经成了小步跑。

        石不渝心有所感,紧张地望向四周,果然野马全都三三两两,或快或慢地停了下来。

        已经过了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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