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余悦以为这样说完就代表着电话可以切断的意思，但他妈又把谈话延续了下去，“我问过你的班主任了，她说这段时间你表现得挺好的。”

        这个“挺好的”就让人挺受宠若惊。要知道，从他妈嘴里能撬出一个“好”字是百年难得的奇迹。

        从小到大，他只听到他妈说他不好，从来没有说到他好。不是他苛刻，记忆中，还真的没有。

        余悦将他妈这种反常的行为理解为她在努力地挽回母子关系，在努力修补两人之间的裂缝。

        其实他不恨他妈，只是累了，这段关系让他不仅仅是身心俱疲，更是心如死灰。

        世上最人之常情的母子情深，在他这里，只是一把剔骨剜心的刀。

        他只想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我们班主任心眼好，估计对每个人都这么说。”

        周碧晨沉默良久之后，突然就切断了通话。

        余悦却觉得那一声突兀的“嘟”让他得到了解脱。

        虽然他睡的时间不算太久，但躺多了浑身也难受，再加上他妈的这一通来电，让他再没有心情躺在床上。

        余悦掀被下床，楼上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噪音不断，伴随着还有林谦开始变声后略微浑厚的笑声。

        楼下似乎在看电视，听声响，应该是在看阅兵仪式。

        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愣了一会儿神，余悦走入浴室洗漱。

        洗完，脸上还挂着水珠，余悦返回卧室，看到手机里有两条信息，皆是林谦发来的。

        谦谦爱学习：【余悦哥，下午我们一起去逛街，你也去呗】

        你哥太魔性，我还是能躲几时是几时吧。

        余悦把晚上家庭聚餐把出来当挡箭牌。

        蒋文超爸爸：【下午有事，晚上我要跟我爸吃饭】

        谦谦爱学习：【哦，这样啊，那我只能跟我哥去咯】

        几个语气副词，余悦就能充分地感受到林谦失望的情绪。

        他算是殃及无辜了。

        蒋文超爸爸：【嗯】

        林谦发来杰瑞捂着嘴忍哭的表情。

        余悦当做没看到，铁石心肠地关了手机屏幕。

        为了把戏演全了，余悦简单收拾好房屋，揣上几本书和手机就出门了。

        出了楼栋，站在大院里，望着头顶上明晃晃的阳光，偌大的荆溪市，他无处可去。

        “余悦哥，你去哪儿？”

        余悦仰头往顶楼看去，林谦正站在走廊上呼喊他，房门口似乎还有林奕的身影。

        “出去。”他不想大声讲话，也不管林谦能不能听得到，丢下两个字，走出了小区。

        他没回头，但一直能感觉到身后有两束目光盯着自己看，一束来自于林谦，另一束则是来自于林奕。

        以至于走的时候他都需要刻意放松着姿势走，不让人看出任何的异常。

        但越是刻意，就越是走得难受，他都不能确定他的走路姿势算不算正常。

        好歹走出了小区大门，身后没再感受到林奕的注视后，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下他确认了他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余悦，你他妈到底啥毛病？”他骂了自己一句，接着往前走。

        周末的荆溪市充满了悠闲的味道，非机动车道人来人往。

        余悦在六朝居面馆吃过一碗牛腩面后便混迹于其中，漫无目的地行走着。

        他得找个地方写点作业。

        放假前，各科老师都还没布置作业，林奕已经给他列了一份复习清单。

        就像一个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说什么只要按照他这份复习清单做，保证这次考试至少都能上及格线。

        他就信了他林家祖宗的邪了。

        腿走酸了，余悦一屁股坐在一颗路障石球上，打电话。

        “喂，悦儿。”

        “要不要出来跟我一起搞学习？”说完，余悦都觉得牙齿酸。

        莫名就有一种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感觉。

        蒋文超呵呵笑，“现在不行啊，我在帮我妈做饺子馅儿。”

        “那你忙吧。”

        “哎。”蒋文超又问道，“你不生气吧。”

        这太阳晒得他眼睛发黑，余悦眯起眼来，“我一个人还不能学习？”

        “嘿嘿，”蒋文超的笑声里永远都透着一股憨厚劲，“那你确实得好好复习，奕哥说只要我把基础题搞懂了，这次模拟考我应该还会比你考得好。”

        “……”

        余悦闷声闷气道，“那你好好加油吧，挂了。”

        打开导航软件，显示有一家书店离得比较近，收了手机，余悦抬脚便往书店的方向走去。

        这是一家共享书店，有一块区域专门供人坐着看书。周末人多，幸好还有两个空位，余悦随意拣了一个坐下来。

        林奕给他的复习清单被他夹在书本内页，余悦抽取出来。

        这些年他一直荒废着学业，一开始是因为要跟他妈对着干，但学习这玩意儿是环环相扣的。几天还看不出差距，但几年下来，除了数学，他早就跟不上节奏。

        要不然蒋文超都敢骑到他头上来。

        这么多知识点需要他往回捞，无异于大海捞针，不仅没方向，而且不知道该先捞哪个。

        林奕显然很明白他的问题，就给他列了这么一份学习清单。

        就像是给他指了一条道，他就闭着眼往前走就好。不怕走错，也不用怕走不到头。

        “你好，这里有人吗？”

        在公共场所，有人说话，他一概不予理会，但那人似乎在跟他说话，因为他的衣袖被人扯了一下，“不好意思，这里有人吗？”

        余悦抬起混沌的脑袋朝对方看去，是个女生，转回视线时他看到对面的位置也是空的。

        他很想让人到对面去，这样不用互相挤着。但书店也不是他开的，他没权利不让人坐隔壁，“没人。”

        说着，他将书本往自己这侧收了收。

        女生轻声说道，“谢谢。”

        坐下后，余悦闻到了淡淡的花香，应该是女生的。

        被打断不过片刻，余悦回头又接着写练习题。一边写，一边在心里骂林奕。

        不会做骂他，做烦了也骂，做累了不想做继续骂。

        只能说骂姓林的好解压，比捏起泡胶还解压。

        看到他妈打来电话，余悦才惊觉，已经六点半了。

        “怎么还没来？是还在床上躺着吗？”他妈讲话永远都是这般高高在上地嘲讽。

        余悦一点也不想解释，匆匆说道，“马上就来。”

        通话结束，他才看到电话里有三通未接来电，都是他妈打来的。

        因为在书店，他把手机调整成静音。

        余悦盖上笔帽，有人在跟他讲话，“你要走了吗？”

        突然的问话，余悦看了那个女生一眼，继续收拾书本，“嗯。”

        “那个，可以加个微信吗？”女生问得很是小心翼翼。

        余悦看着面前的粉色手机，良久不吭声。

        女生又细声地求，“我不会打扰你的。”

        “下次吧。”说完，余悦夹起书本就走。

        幸好这里离海都酒店不远，书店的出口就挨着电铁口，余悦一路小跑着赶上了去往海都酒店的地铁。

        两站路后，他到站了。

        边跟着人群出站边在脑海里模拟着他妈会用什么样的语言来挖苦他。但有米洛母子在场，她也不敢闹得太难看。

        他爸无非又是那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余洋开始他看似高超实则拙劣的表演，米洛也是这样。母子俩一个德行。然后他妈就会见缝插针地明嘲暗讽几句。

        一顿饭就这么结束了。

        出了地铁口，不远处便是海都酒店。余悦踱步过去，却在酒店的门口看到了余洋。

        这个狗皮膏药，什么时候都让人看不顺眼。

        余洋转过身，也看到了他，立即朝他挥手，脸上堆满了天真无邪的笑容，“哥，这里。”

        余悦边走边想，这个世上这么多人，但为什么会多出来余洋这么一个不是玩意儿的玩意儿？

        余洋的手刚刚伸过来，余悦便往旁躲去，“离我远点。”

        “啧，真无情。”余洋放下手后，就往前推开酒店的玻璃门，示意余悦先走，“等你等到现在，饿扁了，还不快点啊。”

        余悦面无表情地踱步进去。

        “哎，哥……”

        “闭嘴。”

        “不要这么无情。”

        “不想挨揍就给我闭嘴。”

        “哥，哥……”

        余悦立马瞪过来。

        余洋也知道余悦不喜欢喊他哥，他很配合地噤声，然后用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表情乖巧，“这边。”

        余悦掉转方向，余洋跟在他身后，还是记吃不记打，“哥，你的方向感还是这么差。”

        余悦忍着火，“闭嘴。”

        “好嘞。”

        米洛订的包厢在酒店的三楼，两人乘坐电梯上去。刚踏入轿厢，余洋忍不过几秒钟时间，又嘴贱道，“哥，你怎么还带着书啊，这是第一次见到你跟书在一起。”

        余悦看也不看他，“装装样子给我妈看。”

        “哦。”余洋嘴碎，“也是难为你了，周姨要强，非得逼着你跟我比，唉。”

        余悦乜着眼看他，“能闭嘴了么？”

        余洋突然换上一副笑脸，“哥，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保送清北吗？”

        余悦回正了眼神，不打算开口回答。

        余洋也看出来了，所以他自问自答，“因为这样才能打压到你啊。”

        “……”余悦眼里一道冷光射在余洋脸上，“滚！”

        “我知道你不稀罕我，可是我稀罕你啊。你一直都不理我，甚至都不想认我这个弟弟，所以我只能各种手段在你面前刷存在感了。”

        余洋将眼睛眯成了月牙状，但余悦看着瘆得慌，“你他妈有病就去看病。”

        “哥，你什么时候能对我好一点呢，只要一点点就好。”余洋用手指比划出一条细缝，眼里却透着不易见的受伤。

        跟这种疯子没办法正常交流，电梯门一开，余悦赶紧走了出去，对于余洋的请求，他只有一个回应，“我跟你不熟，也不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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