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独角戏

竹屋里男人，也就是几百年前的摩夜王大君已不在榻上趺坐。
  男人在庖厨里弄得碗盏乱响，脸上带着摩什昱从未见过的柔情，手上不太娴熟地调羹弄膳。
  摩什昱的眼瞳在秦月时的面孔上震颤不止，他的摩夜王父神，居然，在，做饭！
  用那双遇神杀神，遇魔杀魔的手在做饭？
  脸上温情脉脉，嘴里还嘀咕着什么。仔细聆听，父神像与人在说话，可屋里没有人，只有父神一个人！
  身旁的长青看得痴了，屋里陌生男人诡异的自言自语，活像演戏，且是一幕独角戏。
  捂着不可置信的脸，青衫少年不禁叹息，“这大叔莫不是癫症犯了？”
  这怕不是九州凡界医书所载的，梦游症，还是睁眼梦游那种。
  话还未落，秦月时一个狠戾的眼神瞪来，骇得长青连忙噤声。
  摩夜王大君，也就是他摩什昱的父神，何等骁勇不可一世，怎会犯什么癫痴症，眼前这个傻乎乎的小修士若是搁梵天在世时，如此对摩夜大君不敬，便是有一百零八个脑袋也不够砍。
  蓦地，竹屋的说话大声了些，并非自言自语，原是父神同人有说有笑，只是那人是一团空气，或者他看不见。
  长青听得断续不详，嘴上喃喃着，“说什么呢？”
  被占据身体的秦月时虽然初次参与秘境试炼，却是炼有金丹的修士，耳目聪察许多。
  他听闻父神深情笑语：“阿春，这银鱼不能烤，要熬成羹汤才鲜美，而且你现在有了我们的孩子，更应该补一补。”
  “你问这个草啊？这是摩夜族地界特有的甜梦草，会让银鱼羹更鲜甜，而且能让人忘记烦恼，睡个好梦。”
  “唉，不可直接吃，会睡不醒的，和银鱼熬在一起才能祛除毒性。”说这话时，男人脸上是宠溺的表情，手里拿着几棵甜梦草，赶紧盖在铁锅里。
  听起来，阿春是个女子吧，还怀了父神的孩子……父神一生娶过很多梵天部族的女子，摩什昱的母神便是圣曦族的大罗女君，其他还有很多，这个阿春究竟是谁？
  父神待其分外真心。
  亲手调弄羹汤不说，还要亲自喂那女人喝汤。汤碗空空无物，可父神眼眸里氤氲着散不开的深情，如同被滚烫的鱼羹热气迷了眼般。
  陡地，不知女人说了什么，父神居然神色一凛，眸中隐隐有怒，更多是慌乱。
  百万圣曦族将士兵临城下，父神都不曾慌乱，区区一个“阿春”居然让父神慌了？
  “阿春，你为何要走，你要带着我们的孩子回去？”鱼羹碗哐当摔在地上，男人扶着看不见的一双肩头，语气有点狂悖了。
  长青看过九州话本无数，这样一出动真性情的情爱纠葛，当真是非常引人入胜，面对要抛弃自己的美丽女子，铁血硬汉堪堪忍着怒和乱……
  以长青的话本经验应当是，绑起来！
  当然剧情走向脱离了长青的低级趣味，铁血大叔和婶子不知叨叨了啥，反正她没有听清。
  但见叔从怀里掏出一个法器，言辞恳切道：“你要走，我不拦着你，我定会求娶你的，我要你名正言顺做我的妻。”
  男子垂手一顿，折身又道：“也不会让我们的孩子喊别人父亲。你拿着这个法器，等我迎娶你。”
  竹屋外的两人一见那法器均是讶然，那分明就是和曦鼎！
  叔居然大方到用最贵的法器去挽留一个女子，果然是真爱啊！
  但摩什昱可不这么想，父神年轻时也有色迷心窍之时，和曦鼎是摩夜族的圣器，是修炼永夜心经的关键。
  他爹居然拿去讨女人欢心？
  这人真是他老爹吗？
  扶额，摩神昱几百年来建立的姻亲相互利用的婚恋观彻底粉碎，碎得渣都不剩。
  摩夜王为了重振部族对抗圣曦族，确实娶了很多女人，都是政治联姻，哪怕娶自己的母神也是一桩联姻而已。
  难怪有段日子全族长老都在弹劾尚未登上王座的父神，只因为他弄丢了和曦鼎，为此差点褫夺了父神继承大君的权利。
  自打他懂事以来，摩夜族的东、南、西、北四方君座就一直觊觎大君王座，若不是父神铁血手腕，还没和圣曦族开战，部族内就斗得乌烟瘴气了。
  特别是那位摩夜东君，据闻当年差点就取代了父神的中君之位。
  竹屋内，和曦鼎自父神手中消失不见，想必是给了阿春。父神拥紧了一团空气，手臂上青脉梗凸，他用力将就要离去的女人箍在怀里又不忍弄疼她。
  于是只能自己和自己较劲，黯然神伤。
  原来和曦鼎是这样流落在外的，多亏他这位深情大度的父神了。难怪当年父神送自己入圣曦族做质子，任务唯有一个：
  不管是偷是抢，都得拿回和曦鼎。
  好久未见着和曦鼎的长青，偷偷摸了一把自己小心口。那里早没有法器，空落落怅然所失。
  这法器是母君给自己续命的，当时自己生下来神脉就已断损，若没有法器，自己活不过百岁。

  肯定母君寻遍了天下名医，最后从阿春婶手上买到了宝贝，才救得自己性命。
  一定是这样的。长青心内慨然长叹不已。
  原来到底不是自己家的宝贝，难怪别人要抢回去呢……
  独角戏落幕了，男子深望着渐行渐远的女子，眉结深锁，又背身返回竹榻趺坐。
  一切回到停时境的原点。
  分别的片段第二日又重演了一遍，竹屋里的男人对着空气不断地调羹、承诺、送宝。
  他的时间永远停在了这一日。
  长青已熬了第三锅银鱼羹，旁侧巨石上的秦月时已闭目端坐了三日，停时境毫无破绽，这里循环往复，不死不灭……
  长青灵台光华骤闪，难不成永远留在这里就不会触及生死？永葆青春？
  在这里没有时序流动啊……
  闭目的秦月时身体里，摩什昱的元神汹涌翻滚，很明显这个停时境是父神留下的，可竹屋里只见着父神一人，见不到父神的所见……说明停时境封存的是别人的所见。
  是竹屋里另外一人的所见、所忆！
  是那个阿春的！
  纷乱的思绪里频频出现那个拿走和曦鼎的阿春背影，失去和曦鼎的摩夜族人悲怆的脸，端木青心脏在手里突突跳动，父神成群结对的女人们笑得诡秘，父神在梵天圣战中独身一人对阵昊天战神与小罗女君……
  他们三人斗得狠了，竟生生撞断了擎天神柱……
  摩什昱最后闭上双目时，便是乱石飞天，劫火滔天，梵天摇摇欲坠的景象。
  他因失去太多神力，被十几条神枪天戟戳中了后背。
  这场圣战谁也没有赢。
  诸神陨灭，梵天塌陷，和曦鼎碎裂，那个被自己藏起来的女人生死不明……
  蓦地，秦月时睁开双眼，眸子黯如黑夜，那眼眸看得长青心尖儿一颤，喝汤的碗都打翻在地。
  那眼神怎么有点熟悉，又有点害怕？
  秦月时立于巨石上，癫狂地展开双臂，血染的赤衣被风鼓荡着，嘴里狂笑不止：
  “我知道了，真相是这样！原来这才是真相！”
  随着秦月时的狂笑，停时境发生巨大的震动，瀑布竟然倒流，竹屋却迅速雕朽，时序一左一右的拉扯着，扯得人几乎四分五裂。
  长青抱头大嚷：“臭长虫，你不要笑了，笑塌幻境，我们会死的。”
  秦月时蹲下身，一手捏住长青小脸，逼迫对方直视自己：
  “死？我们不会死！停时境塌了才好，塌了我们就能出去了。”
  破知真相，就是破解停时境的机阔。这是摩夜大君用最后神力留下的“真相”。
  长青奋力挣脱秦月时的钳制，转身想跑却见着震动倒流的瀑布里涌出无数的妖蛾子，蛾子万声齐发，像无数人对你同时在说：
  “琉蝶送你们出去。”
  “你是谁？谁？”
  被蛾子团团围住的长青，两臂紧紧抱头，骇得蹲在地上。琉蝶是谁？
  秦时月仍在狂笑，这蛇妖一定是疯了！
  琉蝶，原来是你。摩什昱当然知道琉蝶，那是父神的侍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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