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清明节，鬼门开，血月升，黑雾萦。

        绣娘薛雪依靠刺绣为生，她绣工精湛，贡城许多大户人家都从她手中买过绣品。

        此时，夜深人静，她脚步匆忙地行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发髻上的步摇不住摇摆，宛如振翅欲飞的粉蝶。

        原因无他，为了赶工，她通宵达旦刺绣，结果劳累过度，脑子一昏，竟然把原本要送到贡城杨家给新娘当陪嫁的绣品误送到了都督府。

        她要在天亮之前，把绣品及时要回。

        可是，当她敲响都督府的大门时，原本紧闭的大门嘎吱一声自己打开了。

        门口守夜的侍卫也不见踪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就像是有一只血手捂住了她的鼻端，让她有些呼吸不过来。

        她捂住胸口，神色不安，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原本静谧的夜晚，连蝉声也几乎销声匿迹，却忽然被一声撕破长空的尖鸣打破。

        薛雪癫狂一般冲出了都督府，堪称人仰马翻。

        她身上的罗裙沾染了鲜红的液体，凌乱的头发彰显了她此刻的心情。

        “——都督府出事了！快来人呐！”

        她那破风箱拉动似的嗓子里粗嘎地蹦出这句话，像是被塞进了通红燃烧的木炭。

        然而，她再怎么声嘶力竭，也没有人打开门理会她。

        徒留她一个人疯子似的，在暗夜中狂奔。

        她猛然四顾，才发现，原本百姓家门口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不知何时，全部变成了惨白如鬼脸的白灯笼。

        而充斥寒意的晚风吹来，似乎伴随着一阵细碎的鬼哭狼嚎。

        “白灯笼呦，迎恶鬼呦。”

        岚国有一深谷名如意，其地貌特殊人所罕见，无论寒冬酷暑，终年飘雪不止。谷中万物皆枯，一片荒凉凄清，独融雪阁外有一片的梅花林凌霜傲雪。

        如意谷归暗渊阁所有。

        暗渊阁由昔日叱咤风云的“兵神”陈舒逆所创建，是历代王朝的“左膀右臂”，也是天下第一的江湖门派，被江湖中人称之为“龙门”。

        七年前，第九任暗渊阁阁主伶舟荷把如意谷转赠给南宫芜。

        瀑布飞流直下，轰隆水声响彻整座山谷，银色的水珠飞溅在碧绿的植株上，随即滑入清幽的潭中。

        一只黑靴踏在长满青苔的黑石块上。

        只见水面上印出来人缓缓蹲下的身影，一身红色长袍，腰间束一墨色衣带，上面的刺绣很是精致。

        随即一只洁白无瑕的手往水上一划，阵阵涟漪四散开来，待水波平静，一张夺人心魄的脸便显现出来。

        潭中红鲤似也被这张脸惊艳到了，躁动不安的游来游去。

        可石上人只是瞥了一眼，从潭中抓起一把碎石后起身就走。

        石上人走到瀑布边的一个树林中，缓缓的站到了一片开阔的空地中间。

        石上人饱含深意的看了树林外一眼。

        瀑布边，一群布衫大汉向树林走来，他们身形高大粗壮，手里还拿着铁锤大刀等武器，一看就是走南闯北的武林中人。

        他们尾随一红衣少女而来。

        不久前，他们在附近的客栈里落脚时，一个红衣少女走了进来，她笑的那一瞬间，仿佛山花烂漫而开，迤逦而去的暖暖春光，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群大汉色心顿起，他们本就不是善茬，以前还当过草寇，强抢良家女子的事没少干过，他们用眼神交流了一阵，当即就决定要得到这个少女。

        于是，当红衣少女走出客栈时，他们一大群人尾随在红衣少女身后。

        这群大汉来到瀑布下，发现一个人影也没有，有人纳闷道：“那小娘子的脚力也太好了吧，这么一会儿就走得没影了！”

        “长得这么漂亮，该不会是妖怪吧！”

        众人七嘴八舌的抱怨起来。

        这时，有人低声说道。

        “诶，你们听！”

        他神秘的语调感染了众人，大家安静下来侧耳倾听四周的动静。

        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从树林深处传来。

        雌雄莫辨的嗓音，飘渺的歌声，勾人心魄的语调，这一切组合起来，在这山间有种说不出的蛊惑意味。

        众人情不自禁地跟着那歌声走入树林。

        只见一个红衣少女背对着他们站在空地中央，歌声便是从她嘴里发出。

        “妙呀！林中高歌，真是世间尤物！”有人发自内心地感叹了一句。

        这群大汉看着那道背影，竟有些踟蹰，唯恐打破这种绝美的意境。

        红衣少女背对着他们，清冽冷峻的声音传来：“传闻西海有海妖，上身为绝色美人，下身为鱼，专门以美妙歌喉引诱过往船客前来，并将其撕咬食尽，几位迟迟不肯上前，莫不是担心我会是那陆上人鱼，将几位啃食殆尽？”

        众人仿佛看到了晴天霹雳，震惊无比。

        “活见鬼了！你是个男人！”

        红衣少年展袖一飞，站到了一棵大树上，居高临下地俯瞰那些散客。

        那些人看着红衣少年瞬间就飞到树上，已经开始意识到了不妙，就算是习武多年的他们，也难以如此轻松迅速地飞到树上。

        他们立刻慌乱起来，拔腿就跑，想离开这片树林。

        更令人惊恐的是，他们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这片空地，绕来绕去像鬼打墙一般。

        红衣少年看着这群人慌慌张张地在原地转圈，露出了戏谑的表情。

        “放心，我不杀你们，我只会留下你们的一只耳朵，作为你们横行无忌的代价。”

        惠风和畅，碧空如洗。

        红衣少年此刻正蹲在一棵树下，用树枝将周围的泥土扒拉到不大不小的坑里。

        坑里是数只血淋淋的耳朵，正被暗黑色的泥土一点点覆盖。

        红衣少年一边将土坑填满，一边念叨着：“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耳朵，得耳朵。”

        这不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做法。

        眼皮一跳，他猛然察觉出什么，宛如猛兽般施施然回首一顾。

        不经意间与大树后面一双浑浊的眼睛对上。

        一个中年男子，瘦骨嶙峋，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你是谁？”下一刻，红衣少年出现在他面前，剑尖对准了他。

        “我没有恶意，我是来找如意谷谷主的，就在三个时辰前，我亲眼看到你从如意谷出来。”中年男子临危不惧，气度从容。

        “哦？”红衣少年眯了眯眼，有种半明半寐的慵懒。

        走出川南要必经一条长长的峡谷，在这条峡谷上，有无数间客栈旅店供人栖身，也有无数个传闻奇谈供人消遣。

        其中，“开山门，射青鸟”的故事最引人瞩目。

        据说，在这片峡谷中有一个山谷叫如意谷，谷口被一块千丈巨石挡住，巨石中间劈开了一道宛如隧道般的裂缝。

        如意谷中建有一座融雪阁，阁中住着一个如意谷谷主。

        在世人眼中，如意谷谷主是个极其神秘且了不得的人，几乎可以跟暗渊阁阁主媲美。据说她是一个可以倾倒天下男子的绝色美人，而且与暗渊阁颇有渊源，曾与暗渊阁阁主伶舟荷大战一场，落下个平局，使得天下第一的伶舟荷也对其钦佩不已，将如意谷赠送给她。

        此外，南宫芜还被江湖中人称之为“侠义之士”。

        她在如意谷的巨石上挂了一个关着青鸟的鸟笼，并扬言，若有人遭逢不幸，可以将求助书信绑在箭矢上，然后射向鸟笼，青鸟会把求助信带到她身边，到时候她会替这个人排忧解难，无论事情难易。

        此时，春分已至，谷外桃花早已争相绽放，而谷中却是：无垠月色浸寒烟，千尺冰原覆深雪。

        对辛秋而言，大雪纷飞日，正是坐江垂钓时，只因下雪比融雪时天气稍暖，有鳜鱼从谷外桃花潭误游而入。

        误入如意谷的鳜鱼肉质鲜美无比，还带着淡淡的桃花清香，正适合用来炖一锅热腾腾的鱼汤，给这寒日增添一份暖意。

        此时，辛秋像古人一样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一手拿垂钓杆，一手捧书，巍然不动的坐在冰面上垂钓。

        凌奕左手提着一个鸟笼，右手食指伸进鸟笼里逗弄着青鸟。

        青鸟恼怒地啄了下凌奕的食指，凌奕乐呵呵一笑，却无端有些瘆人，青鸟立刻装死，一动不动了。

        待走近融雪阁时，少年下意识举目望向融雪阁边的冰湖。

        融雪阁由千年寒冰打造，世所罕见，靠近融雪阁的地方，都会结出三尺寒冰。

        冰湖底下的鳜鱼肉质鲜嫩，适合炖汤。

        对于厨艺不精的厨子而言，炖汤这个活可比蒸煮炒烤容易多了，她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偷懒的机会。

        果不其然，此时，一人手拿垂钓杆，坐在冰面上安静地垂钓。

        凌奕轻轻走上前去。

        “师姐，今天战绩如何？”

        没有人回答。

        他又问了一遍，那人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斗笠下并非一张清丽如水的面庞，而是一本蓝色封面的书籍，几乎要盖在她的脸上。

        她又在一心两用，趁着钓鱼的时候看书了。

        凌奕踢了踢她旁边的竹篓，看到一条拇指大小的鲑鱼扑腾来扑腾去，微笑着嘲讽道：“师姐不行啊，半天时间才钓了一条小鱼。”

        辛秋还沉迷于书籍之中，下意识反驳道：“你行你上！”

        凌奕眸光一闪：“这可是师姐说的~”

        辛秋猛然扔掉书籍，等她意识到不妙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只见凌奕将随身宝剑的剑鞘末端抵在冰面上，在冰层上重重一敲，刹那间冰层破裂，裂痕宛如涟漪般四散开来，冰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与此同时，仿佛湖底有什么怪物在不断撞击着冰面，湖水沸腾般咕噜冒泡，随着“扑腾”声响起，数十只肥大的鳜鱼跃出水面落在冰面上。

        辛秋脸色颇有些幽怨，她捡起了两条鳜鱼放进竹篓，然后在凌奕灼灼的目光中，将其余鳜鱼扔回了湖水之中。

        “师姐将鳜鱼放生，真是菩萨心肠~”凌奕明知道真相，还是忍不住揶揄道。

        辛秋将冻得通红的双手放在唇边，不断呼出白气取暖。

        “鳜鱼太多，全煮了的话，好累。”

        她小声地答道，似乎已经筋疲力尽了。

        凌奕背着竹篓跟在她身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兴趣盎然地说道：“师姐，你很快就能拥有很多耳朵了。”

        辛秋：“？？？”

        “每次喊你，都要喊很多遍，你难道不是耳朵不好使吗？你放心，我已经把耳朵种下去了，用不了多久就能长出很多新耳朵，到时候，我全部用来孝敬师姐~”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用如此正经的语气说出这种无聊的恶作剧行为的，嗯？

        辛秋腹诽，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师父很漂亮，刘煜也很帅气。”

        凌奕一头问号：“哈？”

        本以为她会气得跳脚，怎知她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句，凌奕怀着疑惑，和辛秋回到了融雪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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