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章 清凉殿

“太……太后？”

        木槿听得李太后的声音，声音都骛地抖了几分，跪在地上的身子也是不自觉地一僵。

        李太后扶着侍女，一步一步地朝她们走来，身上穿着以黑色为主调的锦衣，上面用灿烂夺目的金线绣着九龙飞天，头上戴着珠玉发冠。

        气场全开，霸气外露。

        便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也能叫人打从心底里生出一份不由自主的害怕来。

        李太后站定后，目光只淡淡地往跪在地上的木槿扫了一眼：“什么事不能告诉哀家？”

        木槿不敢答，一边是清和公主，一边是李太后，虽然木槿心里只道李太后更可怕上千倍万倍，但是……

        “好了，母后，我只不过是想到大周的京城去一趟罢了。”

        清和公主一句话说得轻巧，可是，周围的人却是闻言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周？

        京城？

        清和公主当真不知道李太后最听不得了就是这两个字么？

        李太后对大周不喜，是整个厌火众所周知的事情，从来都没有一个人敢在李太后的面前提起大周。

        便是厌火同大周在边境有了战事，他们也是不敢说上一个字的。

        上场的将军，都是一个个将头别在自己的腰上。

        赢了，才能回到厌火国都。

        输了，那就将自己的头留在战场上！

        去年，呼韩邪将军不敌舒家三子，连上奏求饶都不敢，直接就用弯刀，在长空落日之下，一刀就摸了脖子。

        现在……

        李太后素来最宠爱的清和公主，竟然说出她想要到大周去一趟。

        这……这简直无异于虎口拔牙啊！

        果然，李太后一双凤眸顿时一凝，周围的空气也猛地沉了几分。

        “你要去大周？”

        李太后一字一句地问，那逼迫人心的气场，简直都叫人连头都要抬不起来了。

        清和公主咬了咬唇，她就知道，母后一定是不许的。

        那个时候，母后也是不许的。

        她也是偷跑出去，才遇上了那个人的……

        可是……

        清和公主面色也是凝了凝，一双眼睛对上了李太后：“对！母后，我想去大周京城，我想，我想……”

        李太后精致的面容没有丝毫的松动，眉眼间的慑人气息更深了几分：“你想什么？”

        清和公主毕竟年纪尚小，便在是脾气难缠，那也是随了李太后。

        在李太后面前，清和公主所有的气焰都被生生地压住了。

        一点一点……

        一寸一寸……

        清和公主都感觉到自己也快要不敢说了，但是……

        她的耳畔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响起了那个人曾经对她说的一句话：“红衣胜火，虽太张扬，但也算明丽。”

        那是他对她说过的第一句话。

        但也是唯一一句赞扬的话。

        她想再见见他，让他看到如今的她。

        打定了主意，清和公主把心一横，猛地一抬头：“我说了，我想去大周京城，随朝中出使大周的队伍，以清和公主的名义到大周去！”

        清和公主一连串话说得飞快。

        像是生怕太后会忽然就说出一个“不”字来。

        可是……

        李太后半凝着一双凤眸，看着清和公主，久久也未出声。

        一时间，周围的空气都像是凝滞了一般，变得出奇的安静。

        清和公主心里有些急了，母后这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究竟是怎样一个结果，好歹给她一个痛快啊！

        若是答应了，那她便堂堂正正地以清和公主的名义到大周京城，站在他的面前，让他好好地重新认识她一次！

        若是不答应，那她就——

        “哀家若是不答应，那你就想办法偷偷跑出宫去？”李太后凤眸里瞧不出丝毫的情绪，却是丝毫不差地就说出了清和公主心中所想。

        “母后……我……”清和公主低下头，看样子母后是不会答应了。

        李太后莲步轻轻又往前走了一步。

        一身的肃穆黑衣，将清和公主整个人笼罩。

        厌火和大周虽然都有太后，但是不同的是，在大周，有皇帝，有厉玄琰，朝中大小事务都是由厉玄琰说了算的。

        在厌火，虽然也有皇帝，不过皇帝才四岁，说到底不过是李太后大权在握的一个傀儡罢了。

        李太后垂帘听政多年，早已经沉淀出了极深的城府和捉摸不透的心思。

        她依旧是不言不语地站在清和的面前，瞧得清和心头不由得就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意味。

        母后……她……她到底是……

        “准了。”

        就在清和公主就以为母后会断然拒绝，甚至还会吩咐宫中侍卫将她给软禁起来，一步也不准她离开的时候。

        李太后竟然轻飘飘地就说出了“准了”二字。

        “母后？”

        清和公主一双眼睛骛地睁大，显然是不敢相信的。

        纵使她经历了再多事情，在李太后的面前，她始终都是那个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小姑娘。

        她的那些谋划和计量，在李太后面前，简直就如同小孩间过家家一般无聊和无趣。

        所以，清和公主根本就猜不透太后为何会答应了她。

        同样觉得不可思议的，还有如今这里站着的一众侍女。

        尤其是木槿，她都百分百地觉得太后肯定会十分不满了，没想到，太后竟然……

        “怎么？不愿意？”李太后眉毛微微往上一挑，语气清淡至极。

        清和公主闻言赶紧连连点头：“愿意，愿意！清和当然愿意！”

        她怎么会不愿意！

        她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愿意过！

        这段时间以来，她所有的心思和谋划，都是为了能够再次站在他的面前，这一次，她一定一定要让他好好看看她，她要让他知道，这世间，可不止那一个女人！

        她清和公主，同这世间所有人的相比，都丝毫不逊色！

        “木槿，快！快吩咐下去，一定要为本公主将一切事务都准备妥当！”清和公主一张脸扬了扬，眼底满满的都是璀璨的光芒！

        那个女人……

        你就给我等着好了！

        这一次，我清和便是倾其所有，都绝不会再让自己输给你一分一毫！

        他！

        也只能是我的！

        ********

        大周京城

        长乐宫

        “阿嚏！”

        倚靠在窗户旁，手里拿了一本书卷的顾青萝，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打了一个喷嚏。

        如今已经快六月了，京城里早就热得不行了，为了怕顾青萝热着，太后也早早地就吩咐内务府的人，给长乐宫用上了冰，还在殿内各个角落里摆上了内务府特制的风摇，风摇前摆上碎冰和茉莉、馨香等气味悠然的植物。

        在搭配上御膳房里备下的冰碗，里面满是甜瓜果、杏仁豆腐、葡萄干、鲜胡桃、怀山药、枣泥糕等。

        在夏天里吃上一口，那可以说是清透净脾，舒服极了。

        这不顾青萝今个儿一天，就嘴馋得不行，便是厉玄琰几番劝住，都已经吃了三四个冰碗了。

        忽然打了这样大的一个喷嚏。

        还在长乐宫里，看着近日送上来的奏折的厉玄琰，眉头就是微微一蹙，语气带着几分责备：

        “方才都说了让你少吃几口。”

        说罢，下意识地就放下了手中的奏折，从案桌后面站了起来，几步就走到了顾青萝的身旁，伸手就想要摸摸她的额头。

        顾青萝却是将头往旁边挪开了几分，“我没事儿，就是忽然间鼻子有些发痒罢了，你不用这般如临大敌的。”

        厉玄琰眼眸沉了沉。

        不用？

        他还多此一举了？

        倒是在内殿伺候的蒋德，笑嘻嘻地上来说了几句：“皇后娘娘，话可不能这么说。如今你这肚子是一天比一天大了，身体也是一天比一天不便起来。

        再过不了三四个月，就该临盆了。奴才都向太医还有稳婆打听过了，越是胎象稳定的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掉以轻心的！”

        前三个月，胎象不稳，最是一点轻易的动静就容易滑台。

        三个月后胎象虽然稳定了，但这个时候若是再有个什么意外的，那可就是对母子来说，那可都是弄不好就会丧命的！

        而且……

        蒋德想着，便转眼瞧了厉玄琰一眼，心头也是一沉，而且，若是再冒出几个不要命的刺客什么的，要害皇后娘娘，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而且，蒋德目光又往宫外刑部所在的方向瞧了瞧。

        距离上次有人在皇后娘娘的燕窝粥里下药，也都过去了这么久了，刑部那边好像依旧是什么进展也没有。

        问来问去，就只说是，那个宫女心中对顾青萝怨怼，才谋划了要杀害顾青萝。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那种毒药，那种药效。

        就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小宫女能够拿到了，她的身后肯定还有主使才对。

        可又偏偏刑部将各种刑具都上了个遍，那名刺客依旧是什么也不肯说。

        蒋德心里有些担心，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主使，才能叫那名刺客这样死也不肯将其供出。

        这样一想，皇上也好、太后也好、便是他这个做奴才的，怎么能不打从心底里担心皇后娘娘如今的身体，还有她周围的安全！

        只不过是皇上还要首付大人顾泰清，都已经替皇后娘娘将能够注意到的一切，都注意到了，才叫皇后娘娘觉得他们说的这些话都只不过是唠叨罢了。

        但毕竟如今怀有帝裔的不是别，正是皇后娘娘自己，她可是得好好地将息自己才是啊！

        蒋德想着，忍不住又苦口婆心地劝了一句：“皇后娘娘若是觉得太热了，不如奴才热内务府多摆几个风摇在殿中，再多上几分冰块，再每天送上一份莲子汤过来好了。这冰碗毕竟太凉了，吃入口中，进入腹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太过刺激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顾青萝闻言努了努嘴，这些话，她也听过许多次了。

        或许正是因为听得太过了，所以，心底里也便没有觉得十分紧张和在意了。

        只是，她瞧见厉玄琰冷着一双眸子，显然是因为她之前毫不在意的话，有些不满了。

        他这样刻意叫自己冰冷着瞧着她，还着实叫她有些不敢对上他的眼睛，好像她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错事一般。

        好像，她也就不过是有些贪吃罢了。

        本来她就怕热，往年的时候，她怎么不是一天七八个冰碗的吃。

        如今她怀了孩子，日子更是难熬得紧，稍稍走上几步路，稍稍动上一动，整个人就大汗淋漓，像是从雨水里拎出来的一般。

        但是，为了她自己的身体，也为了腹中孩子的健康。

        她也不能久坐，云锦特地搬了廖洲进贡的刻漏回来，瞧着上面的时间，每隔一小会儿，就会亲自盯着她，让她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她怎么能不热！

        这样想着，顾青萝脸上便不由得露出了几分哀求的模样，眼巴巴地看着厉玄琰，虽然一个字也没说，但怎么不是在求他。

        但厉玄琰面上的清冷表情却是一点也没有减淡，反而，一双眼眸里透出来的寒光，更是冰冷了几分。

        他好看的薄唇轻轻一掀，淡淡地就吐出了两个字：“不行。”

        顾青萝闻声，忍不住再心头叹了口气。

        所以，他这是连冰碗都不许她再吃的了？

        一想到这么热的天，连冰碗都没得吃，她的心里啊，当真是如同猫爪一般的难受啊！

        又在心头叹了口气，想想这往后的日子可真是难捱极了！

        可是。

        “你若是怕热，朕可以命人在长乐宫里建一间清凉殿。”厉玄琰忽然又说。

        清凉殿？！

        顾青萝一听见“清凉殿”三个字，眼睛顿时就亮了。

        她以前在书中读到过，这“清凉殿”用风轮扇动将凉气送入殿中，同时用机械水车将冷水送到清凉殿的屋顶上。

        凉水顺着屋顶，沿着屋檐往下，形成一道一道的水帘，将整间大殿都笼罩在晶莹剔透的水幕之中，光是瞧着，都觉得心旷神怡，清心舒畅极了！

        舒服是极舒服的。可就是……

        她还在书上读到过，这清凉殿能够激起凉气，消暑解热，但要建造起来，却是一件十分花功夫的事情。

        不说别的。

        用水车将凉水送到屋顶上之后，那凉水顺着屋檐点点往下，形成水帘，光是这水帘的宽度、大小、落水多少，都要工匠花上几天几夜的时间，认真计算才能够得出。

        更别说，还有什么用风轮送凉气了，处理好清凉殿四面墙的防水了……

        可不能图得一时凉快，反倒使得水气侵入人体，热倒是不热了，得了寒气、湿气那可就不好了。

        所以，这清凉殿，还真不是一件轻轻松松就能搞定的事情！

        顾青萝也知其中复杂，厉玄琰这样一说了，她心里虽然知道十分不易，但心头却是被他一番话勾得心头直痒痒！

        她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厉玄琰：“当真？”

        若是有了这样一间清凉殿，她还真是不用再贪吃那冰碗了。

        厉玄琰瞧着她眼底的灿然星光，清冷的面庞，终是柔和了几分。

        点点头。

        “自然。”

        “真的？”顾青萝又是问了一句，好像要再多问一遍才行！

        厉玄琰不厌其烦地又点了点头，才说：“不过是一间清凉殿，只要是你想要，朕自然是不会说一个‘不’字。”

        “你……”

        这样的话，这样的声音，落入顾青萝的耳中，莫名就叫她心头一荡。

        厉玄琰往她的身边又走了几步，伸手轻轻拦住她的腰肢。

        现在她肚子大了，他做什么动作都得小心再小心，再不能像之前那样，一个大力就把她拉入自己的怀中了。

        不过……

        厉玄琰瞧着她脸上带着的几摸红霞，倒是觉得，再等三个月，只要再等三个月就好了。

        到时候……

        厉玄琰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光里不知不觉地就染了几分欲、色、

        那目光瞧得顾青萝有些不自在，就想别过头，看向其他方向。

        不过，厉玄琰却是用手轻轻地扶住了她的一颗小脑袋：“冰碗你是不能再吃了，但其他的不管什么，朕都会想办法，一一解决。”

        厉玄琰语毕。

        顾青萝莫名间就感觉到，他那只宽厚而有力的大手，放在她的腰后，渐渐的、渐渐的，就愈发滚烫起来。

        像是比这六月间的天气，还要热上几分。

        一如他坚硬胸膛下，滚烫的心，灼得她整个人也跟着燥了几分。

        不过……

        厉玄琰这漂亮话是说出去了，可站在旁边的蒋德心里却叫苦不连了。

        什么叫“不过是一间清凉殿”！

        皇上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可知不知道，会叫这宫中多少奴才费上多少心力和精力，才能做好了！

        最叫蒋德心中如同吃了黄莲一般苦的是，这皇上和皇后娘娘要撒狗粮的时候，能不能提前知会一声啊！

        就像现在这样，兴之所至，说撒狗粮就撒狗粮了！

        叫他这个做奴才的，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

        所以，只能眼睁睁瞧着了？！

        然后，心里还不能有一句怨言？那还需不需要说上一声“狗粮真好吃”？？

        或许是感觉到了蒋德的不自在，又或许是顾青萝自己的脸皮有些挂不住了。

        她稍稍低了低头，就伸出自己的一双小手，抵在了厉玄琰的胸口上，轻轻地就想要将他往后面推开。

        可是，她本来就力气小。

        再加上她如今又有几分害羞，手上的力气，更是小得不得了。

        推在厉玄琰的身上，实在是一点用也没有，反倒是，那小巧的双手，轻轻推在他的身上，莫名叫他更是想再往前几分，将她好好地抱着，将她好好的看上一看才行。

        但是顾青萝却不干了。

        一颗小脑袋摇了摇，自己就想要往后大步一退。

        厉玄琰怕她动作太大，一个不小心没有掌控好重心，摔了碰了的，赶紧就是伸手扶住她，自己往旁边挪了一步，说：“好了，都说了，让你不要乱动了。”

        语气间带着的细微责备之意，更是让顾青萝心底觉得又甜又酸，就像是吃了一颗才刚刚熟了的大柚子。

        各种滋味，还真是……

        不过，顾青萝飞快地站稳了身子，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抬头看厉玄琰，这才瞧见他的眼下带着重重的青黑。

        顾青萝立马就扭头问蒋德：“怎么了？皇上近日睡得不好么？”

        “皇后娘娘，这……这……”

        顾青萝忽然这么一问，倒是叫蒋德不知该怎么答才好。

        最近朝中事务确实繁重，加上眨眼间就快到七月了，厌火、南疆还有北燕来大周的使臣名单也已经定下送到了大周，朝堂上还有内务府都忙着张罗呢！

        毕竟，厌火、南疆还有北燕要来的使臣，不是公主就是皇子的，再有就是南疆赫赫有名的两位教主。

        他们随便一个人，都是不能小觑的！

        这些事情都要皇上拿主意，皇上怎么能睡得安稳。

        而且……

        蒋德想着，忍不住就瞥了厉玄琰一眼，这些事情虽是繁重，但到底不及那……

        “蒋德，你先出去。”

        蒋德心头正想着，厉玄琰却忽然先开了口，直直就叫他先行离开。

        “皇上，皇后娘娘……奴才……”蒋德犹豫片刻，像是有什么话憋在心里，不说出来不舒坦一般。

        可是，厉玄琰一双冷眸又朝着他一睨。

        那目光，俨然再说：怎么还不走一般。

        蒋德没办法，只好点点头，朝厉玄琰还有顾青萝行了礼，就转身退出了长乐宫内殿，退出去之前，还将房门给带上了。

        “怎么了？”

        顾青萝抿了抿唇，难不成有什么是蒋德知道的，却不能告诉她的？

        顾青萝心中一转，就想到了之前从云锦那儿听到的那些话。

        等到蒋德出了长乐宫了，顾青萝马上就又问：“到底怎么了？朝中事务繁重，你安排好了一一处理也就是了，还是……还是，今年春闱考试新晋的一批人，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了？”

        厉玄琰眸光稍稍沉了沉，青萝虽然没有直接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显然是已经知道了那事了。

        顾青萝见他沉声不语，心头莫名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情绪，语气也有些不好起来：“所以，宫里人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了？！”

        厉玄琰依旧没有回答。

        顾青萝面色当即就变得有些不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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