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八章

东风骤起，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温如玉眼睁睁看着利刃没入红色的瘦小的身躯之中，脑子乱作一团。

        他本来以为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但是这小狐狸，是在帮他？

        那从背后冒出来搞偷袭的粗壮大汉还不肯回头是岸，利刃在狐狸的胸前反复摩挲，还要发出怪异的笑来，似乎小狐狸每一声痛苦的嚎叫都能使他感到愉悦与兴奋。

        “小东西，自己送上门来了，我一定会将你的这身皮，卖个好价钱的。”

        这是温如玉看过最恶心的笑。

        “你放开它！”一时之间，温如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抄起树枝就冲了上去，径直往大汉身上挥去，结果可想而知，这个大道理讲得头头是道的文弱书生，哪里能打得过呢？自然是一下子就被大汉发现并回以一脚，这一脚刚劲有力，精准地踹伤了他的腰骨，让他浑身的骨骼都随之一震，为下半生的幸福生活敲起了丧钟。

        “你……”

        读书人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他那一套教义道理的，尽管他现在性命都要不保了。

        “你放开它……”

        温如玉自己也没想到，从他口中蹦出来的，竟然还是这么一句。他明明有很多大道理要讲，可是怎么就说了这么一句呢？

        是在报恩吗？

        这其实再明显不过了，可温如玉却始终觉得奇怪，这样的场景仿佛不是第一次经历，他也不是第一次为了一头红色的小狐狸说出那三个字。

        放开它。

        “哥哥，念念好喜欢你啊，我们永远也不要分开好不好？”

        “永远恐怕是不行的。”

        “为什么啊？”少女的稚嫩的声音急切起来。

        “花妖的寿命不过百年春夏，等我死后，灵魂就要前往往生彼岸，洗去这一世所有的记忆。哥哥会忘记念念，忘记在这招摇山的种种，所以，哥哥不可能永远陪着念念。”

        “我不要，哥哥是我的，哥哥不能忘记念念！对了，我知道了，我只要抓住哥哥的灵魂，哥哥就不会忘记我！”

        “傻瓜，灵魂哪里是你想抓就能抓住的。”

        “念念一定可以的！”

        温如玉听到那个跟他的声音一模一样的花妖的笑声：“好啊，哥哥等着念念来抓。”

        温如玉感觉自己大概是被踹傻了，脑子里竟然能响起这种奇怪的声音，什么花妖，什么彼岸，话本子看多了？

        不仅如此，他竟然还能够看到一张少女的脸！

        他很想去揉揉眼睛，看看是不是只是自己一时的眼花缭乱，但身体上的疼痛并不允许他轻举妄动，他只能任由这张脸在自己的眼前浮现着，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少女清纯的脸庞上有不协调的泪珠滚动下来。

        “哥哥，你不要走！你说过，等我来抓你的！”

        “为什么我还没有抓到你，你就要和别人成亲了呢……”

        君言念抱着昏死过去的温如玉，哭得好不伤心，那个大汉早就被她突然的化形吓得逃之夭夭，还以为自己撞见鬼了呢。

        这个地方，就不该再有人打扰她和她的如玉哥哥。

        然而命运偏偏要跟她唱反调，就在她耗尽大量灵力，全力以赴地救治她的如玉哥哥的时候，她的狐狸洞前，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你可真是不听话。”

        “我早就跟你说过，仙草祝馀，可不是你这点力气就能救的。”

        卿云是最受不得血腥味的，尤其是这股突如其来的妖风，竟跟两百七十年前一模一样！

        廪枫没有骗她。

        锁妖塔中的恶魔，再一次跑到这人世间来了。

        “阿云，跟紧我。”

        以落春秋修仙多年的警觉性，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逼近，他紧紧拉着卿云的手，生怕自己一个松手，他费尽心力粘合起来的瓷娃娃，又要被恶魔摔得粉身碎骨。

        “巫妖……”

        卿云兀自吐出这两个字，声音颤抖，随即她像是突然醒悟了什么一样，大喊道：“春秋，你快走！”

        落春秋正飞速想着应对的计策，卿云这话无异于给他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

        “阿云，你说什么？！”

        在这么危险的时候，落春秋就是再好的耐性也容忍不了她的发神经了，什么意思？她竟然让他走？！

        卿云不傻，她知道自己的话说得不合时宜，但这一切哪里容得她做主！

        “言念不是等着你回招摇山吗？你赶紧把小九尾带过去啊！”

        “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走？”

        落春秋盯着卿云，他现在就想知道这个女人的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什么东西，眼前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就跟他提招摇山，提一只犯了错的小狐狸和另一只被他暂时收进专门准备给灵物修养的宝葫芦中的九尾狐？

        “我……我有苏姐姐的神力保护，谁也伤害不了我的。”

        神力保护？若说是上古史中的——也就是以前那个神女苏若七，那他是完全相信的，但现在……

        “你撒谎！”落春秋毫不犹豫地揭穿她的谎言，“你身上，根本就没有任何神力的保护！”

        “神力哪是那么容易能看出来的！”卿云还想要狡辩，落春秋却不给她机会了，直接将他拉入怀中，抱着她飞上苍穹。

        “阿云，你是一点也不知道，你在我心里的分量吗？”

        这句话完完全全落到卿云的耳朵里。

        她知道的。

        她一直是知道的。

        两百多年的朝夕相处，再如何迟钝的人，也该看出来，这个总是跟她打打闹闹的人，其实是非常在意她的，而且一到关键时候，他第一时间做出的决定，永远是牺牲自己，保全她！

        起初卿云是受宠若惊的，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能够劳烦一位上仙为自己丢了半身修为，她甚至怀疑过这位落上仙的脑子有问题，不过是奉命来接任山神一职，不过是奉命来为她剔仙骨，干嘛整得他们好像是死生契阔的老相好一样，半身修为说送就送，这怜悯之心未免也太过泛滥了吧！

        后来她渐渐发现，落春秋其实并不是她想的那样，他当然是有怜悯之心的，不然可能都不能走上仙途，但他的怜悯绝不是傻子一样地胡乱做奉献，他也是分得清利益得失的，这漫漫仙生，四处都可能存在危险，学会保护自己是十分重要的。

        但一切在她这里都是特例。落春秋是很懒的，除了公务，平日大门都不爱出一个，在担任山神的这些年里，偶尔也是有仙友寻他去游玩休假的，但他一律都谢绝了，谢绝书上说得冠冕堂皇，说什么招摇山事务繁忙，今天山里百灵鸟一家为了谁唱歌更加好听吵了起来，明天几头野猪又为了能分配到更多食物大打了一架，闹哄哄的差点把他的府邸都给掀了，实际上招摇山太平得很，就是他懒得出门而已。总是这么打发仙友，一来二去的，傻子都能看出端倪，自然也就再也没有谁来热脸贴冷屁股了，落春秋懒得更加名正言顺，闲下来的时候就喜欢待在屋子里睡觉，而这个时候，往往是卿云来捣乱的时候了，她是不允许落春秋这么虚度光阴的，每次都要拉着他走出房门，在招摇山上到处乱走，等到她困了，就大大方方地趴在落春秋的背上，吵着闹着让他背她爬到山顶去看朝霞、晚霞或是星星月亮，然后再迷迷糊糊地听他吐槽：“不让我睡觉，自己倒是想睡觉了。”

        卿云知道招摇山其实没有什么好逛的，星星也不是每天晚上都特别好看的，有时甚至看不到，但就是想要去看，或许她跟落春秋是很像的，他们神仙不用吃饭睡觉，但偏偏还是想要吃饭睡觉，因为不想生活得太无趣，因为眷恋。她眷恋那种满怀期待，最后如愿以偿的感觉。

        而今，她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了，她眷恋的，真的只是要去看什么星星月亮吗？

        她真正眷恋的不是这个人结实的后背，和一次又一次对她的特例吗？

        再进一步说，她眷恋的，是落春秋。

        亶爰山的上方笼罩着一层结界，落春秋来的时候，还完全没有发现这个结界的存在。

        “是黄泉鬼君设下的，”卿云猛然记起在月老堂中听到的话，“据说是任何一个人都出不得亶爰山。”

        落春秋却淡定了下来，回道：“也就他能有这手笔了。”

        倒是把这个大人物给忘了，有他在，还能出什么事？就算他不肯救，有一个人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真要出事了，小七不可能不来！

        小七要来，他不可能不来。

        黄泉鬼君廪枫大人的软肋，不就是他曾经的主人，神女苏若七嘛！

        落春秋抱着卿云原路返回，有了廪枫一层保障，他就知道如何安置卿云了。

        虽然他是最清楚那日廪枫究竟伤得有多严重的。独闯九重天，数万的天兵天将，还有无妄这个劲敌，他再强也不是能一下子就全身而退的，何况，他还跟着苏若七从九重天上跳了下去！

        九万里高空，没有用祥云，无异于自灭仙途，历来只有犯了重罪的神仙，才能体会到这种从九重天上被贬下凡的感觉，那感觉是很不好受的，轻者粉碎仙骨，重者魂飞魄散，连性命都直接没了！

        而他还花这么大力气将整个亶爰山给控制起来，只准进，不准出！

        他们神祇的自愈能力再好，也不是这几天的时间就能恢复得完好如初的！

        但落春秋不需要廪枫全部的力量，他只需要能保护卿云。

        只要卿云安好，那其他一切便都没什么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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