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血浸湿了她蓝灰色的衣裳，苏若七感觉光阴在一瞬间都停滞了，周身是那么温暖，蛊惑得她以为自己不是在赴死，只是偶然遇上一个倦怠的午后，她在自己的寝宫中沉沉睡去。

        又要沉睡个几千年么？

        沉睡，是神族自救的一个手段。神祇通过将自己的神魂送往虚空世界保护起来，以获得永生。但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选择沉睡，则意味着抛弃肉身，神魂在虚空世界里飘荡，面临永无止境的孤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有可能很快就能醒过来，也有可能逐渐忘却自我，根本就没有醒来的那天，因而在后来的神魔大战中，哪怕是即将魂飞魄散了，也根本没有哪位神祇愿意用这种方式来保全自己。

        苏若七自然知道只要神魂不死，任何方法都是救赎，何况之前的两千年，不也是这么苟活过来的吗？

        但是她不愿意再受这种折磨了。

        活着，比死了还要让她痛苦。

        “你放开我。”她知道廪枫还在她的身边，这个世界上唯有他一人会如此执着她的生死，她的一切。

        没有回应。

        苏若七没有睁眼，但她知道四周有强烈的光，头顶是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的旋涡状的深渊，大量的符咒布在她的身上，那些奇形怪状的咒文连接成一个金网，只需她一个放松警惕，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拖入深渊之中。

        那深渊之中，就是寂寥的虚空世界。

        但她不肯妥协。她不愿做的事情，任何人都强求不来。

        “我来陪你，不好么？”

        “你倒不如，一剑杀了我。”苏若七冷漠道。

        他是最恨她的冷漠的，但她不能心软。

        最后一次。苏若七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她的话音刚落，周身的温热在顷刻间散去，这金网的分崩离析比她想象得还要快，她失重般向下坠去。

        向上永生，向下灰飞烟灭。

        “我真的拿你没有办法。”

        苏若七挣扎着睁开双眼，强光似乎要将她的双眸给剜了去，她死死盯着头顶的那片旋涡，神识最后浮现出来一大片血红色的花海，她在疼痛中沉重地闭上了双眼。

        “完了？”

        “完了。”

        “怎么活过来的？”

        “没死成。”

        “你还觉得挺可惜的是吧？”

        “不是……”

        “那鬼君呢？”

        顾玥听到这里，思想颇为复杂，但视线落回到苏若七身上时，还是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人家拼命救你，你就这么对人。”

        苏若七一张白皙的脸上毫无血色，和从无间地狱跑出来的鬼魂没有半点差别，她被骂得有些心虚，头也抬不起来：“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的……”

        “如果他不救你，你真就打算这么走了？”顾玥跪坐在苏若七的身旁，故意压低了声音。

        苏若七知道逃不掉这个问题的，整整一月，她在这不分昼夜的冥宫之中反复的想，如果小白不救她，如果小白对她没有那么深的执念……

        迟早都是要走的，早一些和晚一些，又有什么分别呢……

        顾玥看出苏若七的为难，往常这个时候她该识相地换个别的话题了，让神女殿下处于尴尬和窘困之中，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臣下该做的事情，这会她却犹豫了。

        顾玥一向不喜欢犹豫，心里有鬼的人才常常会犹豫，而今她却捉摸不透自己心里的鬼是什么，是那不堪的传闻，还是……

        她其实在埋怨殿下？

        “殿下若是为难，也就算了。”顾玥煞有介事地朝苏若七一拜，“殿下离家一月有余，君上甚是担忧，不知殿下准备何时回去见一见君上？”

        苏若七听着顾玥的话，苦笑道：“你是故意的吗？你觉得我现在走得了吗？”

        “殿下不是常说，你不想做的事情，任何人都强求不了吗？况且，鬼君似乎并没有囚禁殿下。冥宫的使者来找我时，与我说的，也是多带殿下出去散散心。”

        “他的确没有囚禁我。”

        苏若七抬起头，眼神之中没有半点波澜。

        “那就走吧。”

        这话跟魔咒一样，她说给顾玥听，也说给自己听。

        她站起身来，拖着很久没有活动过的身子，踌躇地向前迈了一步。

        没走几步，顾玥的声音就再次响起：“殿下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西海边的礁石受着浪花的青睐，澎湃的水声伴着沙鸥兴奋的振翅间歇响起，穿着大红斗篷的女子仔细聆听着这海边独有的音调，脖子上挂的铃铛也在微风的吹拂下铃铃作响。

        “此地水患频发，殿下还是不要乱跑了。”顾玥按下云头，挡在女子的身前，皱起的眉头始终没有舒缓下来。

        说好的回九重天的，怎么又跑到西海来了？

        她果然还是那样，半点都不让人省心！这么任性，想干嘛就干嘛，都不知道上古那些人是怎么伺候过来的！

        就在顾玥暗地里发牢骚的时候，苏若七轻轻推着她的手臂，冰凉的手指麻木得没有任何触感，但还是笑着说道：“我知道，西海水患可是让玉晅头疼了好多年的。”

        祖宗啊，知道你还来！

        “殿下再不回去，君上只怕会更加头疼。”

        苏若七却问她：“昆仑将军的行宫，你应该很熟吧？”

        顾玥一怔：“殿下……？”

        那能不熟吗，现任昆仑将军，就是一个月前自贬到西海的她的夫君裴云啊！

        “来都来了，就跟裴上仙一起回去吧。”

        “殿下怎么知……”

        苏若七云淡风轻道：“因我被罚的，我怎能不知道？”

        顾玥有些动容。

        苏若七又补充道：“在冥宫躺了一个月，实在闲得发慌，就只能花时间来关心关心我的阿玥在我走后有没有受欺负了。”

        顾玥掐了她一把。

        这个殿下！就是爱胡说八道……她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指尖停留在大红的窄袖上，顾玥用怀疑的心态再次用力地掐着苏若七的手臂，那手臂瘦得可怜，贴皮的骨头硌得她有些心软，她丢了魂一样痴痴地看着苏若七，那表情，按照凡尘得到话来说，不是撞邪就是见了鬼。

        “阿玥，还不走？”苏若七没发觉有什么异样。

        顾玥回过神来，只应了一声：“是。”

        昆仑一带虽是近海，但因着昆仑山的酷热，历来的人烟都是极其稀少的，再加之水患频发，别说凡人了，就是神通广大的神仙，也没几个神仙愿意到这个地方来当值。

        可是苏若七到达昆仑的这一日，一路上所见所闻，却是颠覆了她过往对昆仑的认知。

        “殿下，要去看看么。”顾玥看她对着大街上的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各式各样的商铺满脸惊诧时，心中感到十分地骄傲。

        苏若七一边跟着她走，一边很是欣慰地说道：“不错嘛，裴上仙好本事啊。我上次来的时候，这里的杂草长得比我还高呢。”

        “这么夸张？殿……小姐，你觉得这个怎么样？”顾玥帮苏若七看着步摇，跟着伺候了两年，她深知这位神女大人最喜欢的发饰就是步摇，走到哪都喜欢插上那么一两根的，这几日没见她戴步摇，倒是有些不适应了。

        苏若七很久没有这种买东西的体验了，她饶有兴致地跟着一起看了起来，刚俯身低头，神色却是一凝，顾玥正拿着一个坠着白玉流苏的步摇往她头上比划，却被她叫住：“阿玥，不用了。”

        看掌柜的还站在身旁，顾玥挡在苏若七的面前，假装问道：“小姐不喜欢这一款？”

        脚下的打大地在眼中晃动着，苏若七眯起眼睛来，手捂着胸前的铃铛，极力克制自己的面部表情，艰难说出三个字：“不喜欢。”

        她的声音很微弱，饶是顾玥再怎么想要忽略她的不对劲，也不得不搀扶起她向下滑去的身体。

        “怎么就不喜欢了？以前不是很喜欢的吗？”她真的生气了，这位神女大人怎么回事，什么也不跟她说，要是她就这么倒在自己身旁，她顾玥恨她一辈子！

        苏若七趴在她的身上，稍微没有那么难受了，但心情还是暴躁。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苏若七几乎是喊出来的，她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暴躁，就连掌柜都给她吓到了。

        顾玥连连给人道歉，苏若七不理解她怎么突然这么墨迹，只能继续喊道：“不是着急回去吗？还走不走啊！”

        顾玥是带着满腔愤怒带着苏若七来到昆仑将军的行宫的。

        “夫人……这是？”

        “快去叫将军。”

        “夫人，你确定……？”

        “墨迹什么，赶紧去。”

        苏若七被吵得睁开了眼，为了使自己更加好受点，她一路都是环着顾玥的脖子，将自己挂在她的身上的，这个景象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只是在别的人看来，似乎就不这么认为了……

        尤其是某个人……

        “夫人这是做什么？！”

        苏若七听到又一个男声，却没有先前听到的那些的惶恐，这个声音是十分有力道的，她还听见顾玥回应道：“夫君，你可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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