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妺魂的语气不是很好，想来能这么跟自己师父发脾气的，平素也是颇受宠爱的。

        寒灵本来没想去了解苏若七师门的关系，但今日全让他听进耳朵里，他也无可奈何。

        只能感慨这寄主还真是长情，早已灰飞烟灭的过往，还能记得这样清楚。

        “大祭司也同意了，族老现下可以安心静养了吧？”

        “什么时候下界去？”

        “腊月初八夜，人间烟火繁盛之时，正是结缘的好时机。”

        寒灵正琢磨着要想法子脱离这梦魇，眼前忽的又变化起来，一切事物都向后退去，一切都不由他做主。

        变化，不断的变化。

        他见了许多人，又听了好多谈话，他的法力是依托在自身的怨念之上的，怨念越深，法力越强，但不知为何，在这梦魇中，他抱怨是抱怨了不少，但却使不出一点法力。

        真是愁死他了。

        下凡渡劫那里，她总该没有记忆了吧？

        寒灵盼望着这群他认不出模样的狗屁神仙能赶紧带他那倒霉寄主下凡渡劫去，这样或许梦魇就能结束。

        于是盼望着，盼望着，几天几夜过去了，他眼前的景象错乱纷杂，大抵是原主人的记忆本就是乱的。

        终于，在错乱的记忆之中，他看到了茫茫雪夜之中，人家房舍炊烟袅袅，而神官祭司立于万千冰灯前，迎神女下凡。

        饶是寒灵再怎么不屑一顾，也不得不承认，苏若七这个神女当的确实是挺大阵仗的，世有二十八星宿，神族便对应有二十八位祭司，而下派到人间的那二十七位，竟无一不赶来相迎。

        “廪枫殿下，我等已恭候多时了。”那二十七位祭司纷纷涌上前来。

        “有劳各位了。”在嘈杂的人声中，寒灵一下子就识别出这个温柔的嗓音，他其实一直都挺好奇这位“廪枫殿下”是何方神圣的，古来能称“殿下”者，必身居高位，且颇受人的尊重，而他却甘愿做苏若七的神兽。

        等等……神兽？

        寒灵一愣，他似乎是听过，这个家伙是个什么神兽来着？

        想不起来。

        “听闻此次殿下会伴随在小殿下左右，可是想好了万全之策？”

        “各位不必担心，族老与大祭司自有安排。”

        二十七位祭司这下就没有什么异议了，有人带头引着他们往前走，忽的又听到有人说：“殿下要一直这么抱着小殿下么？”

        “无妨，”廪枫似乎是在笑，“我抱着她能睡得好一些。”

        “瞧你，怎么说话的，神宫之中谁不知道二位殿下情谊深重啊，抱一抱又有什么！”

        “殿下，什么时候能遂了我们的期待啊？”

        “莫要说笑，七七还小。”廪枫一下就听出了他们话中的意思。

        “七百岁了，不小了。”这二十七位祭司是串通一气的，接二连三提起“想当年”的话术。

        “好歹也是要飞升的人了，怎么看着比先前更小了？”一个个说下来，却是有一位祭司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而此时另一位祭司——寒灵听到是不同的声音——解答道：“你傻啊，小殿下是下来渡劫的，她现在就是一个九岁的小孩子，模样看着当然比先前小啦。”

        “还有这等好事？渡个劫就能返老还童啊，赶明儿我也要去找个劫来渡一渡。”

        众祭司向说话之人投去了鄙夷的目光。

        “怎么啦，我也想再看看自己小时候长什么样子嘛！”

        众祭司投去的眼神更像是在看神经病了。

        二十七位神官祭司在人世间“说笑”的场景可谓是旷世奇景，但寒灵半点欣赏的心思都没有，因为他从他们的谈话之中得知了一件事！

        三千年前的苏若七睡着了！还变成了小孩子！

        也就是说，这二十几个家伙的谈话，她是一点都没有参与的！

        那么，这是谁的记忆？

        他从进入这梦魇开始，见过许多人，但唯独没有见过苏若七，这怎么可能不是她的记……

        寒灵的思绪停滞了一下，因为他想到这里时突然又想起，在此前错乱的记忆之中，有一抹红色的身影被他忽略掉了。

        那人一路小跑过来，头上的发饰一步一摇，而她嘴里说的正是：“师祖跟你说什么了？”

        像是在遮掩什么一样，这个身影很快就被其他的事物所取代。

        寒灵越发察觉到了事情的诡异，不是苏若七的梦魇，那是谁的？

        总不能是他自己的吧！

        头疼得不行。

        “等小殿下飞升之后，大祭司也该考虑她的婚事了。依殿下的福泽，我看啊，到时候在神宫摆上个五百年的宴席也不成问题！”

        “五百年？！”不等廪枫反应，就有人先骂出口了：“疯了吧你？！”

        也有比较淡定的：“噗嗤，殿下，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他就是被族老罚了五百年的戒酒令，想喝酒想疯了而已！”

        “就是，哪有摆这么多年的喜酒的……”

        记忆从清晰走向模糊，寒灵本就是残魂，却不得不因为故事情境的转换费掉大量的灵识，再这么下去，说这是他自己梦魇他都信了。

        他见到的最后一个记忆片段，是在一片大红花海中开启的，却不是黄泉那样的压抑暗沉，而是春光潋滟，如甘醇一般令人沉醉。

        寒灵直觉世间的悲欢并不相通，他还愁得不行，故事中的人儿却都将红灯笼挂了起来了，再仔细一观察，竟是红烛暖夜，有一女子端坐于喜帐之中。

        “你来啦。”

        红盖头下传来娇软的呼唤。

        这是……成亲了？

        变得这么快？刚刚不才九岁么？

        疑云重重，但寒灵却肯定红盖头之下的人，就是苏若七，而他同时也反应过来，这梦魇，是与苏若七成亲之人的。

        能够执着三千年之久，能够听到九天之上神官的谈话，能够站在苏若七的面前，以十里红妆相迎娶，还不被神族长老一个天雷劈下来灭口的，也只有与苏若七“情深义重”的廪枫了。

        闹了半天，他是堕入到这两位神族殿下的前尘往事之中了。

        气人的是，他不知自己现在到底是在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不会这两人洞房也要他看着吧？！

        有些想法一旦滋生，就难以在短时间内泯灭掉，寒灵挣扎得头都快裂了，他后悔了，如果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就是打死也不会去招惹苏若七这个大麻烦！

        只是后悔归后悔，他如今不想招惹也是招惹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红盖头被缓缓掀起，一张略施粉黛的绝美容颜落入他的眼中。

        时间都凝固了。

        外头唱给新人听的喜庆歌谣，他一句也听不进去，直直盯着苏若七那张脸——不是九岁，是长大后的模样。

        世有此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夫君，怎生一直看着我不说话？”

        伴着闺房的柔情蜜语，寒灵听到了耳边有叮铃铃作响的铃铛声，这声音好似就是从他身上发出的，等他回过神来时，天地翻转，他整个灵魂已经摔到地上去了。

        “……”他打死也想不到，这辈子还有人能把他摔到地上去！

        好极了，真是好极了！

        看他出去不……

        等等！

        他能动弹了？！

        没有红灯笼，没有红烛，没有红盖头，他恍恍惚惚飘起来，听到的是：“公子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啊，姑娘你醒啦！”

        “姐姐！”

        黑衣少年急促的声音紧跟其后。

        榻上的女子睁开惺忪的眼睛，那张脸，与梦魇中的那张脸相重合。

        “无妄，我这是怎么了？”

        苏若七被无妄扶了起来，神色极其虚弱，定了会神，也没搞懂今夕何夕，前夕发生何事。

        无妄轻拍她的背，正要出声，却被屋里另外一个姑娘抢先说了：“这位姑娘，你已经昏睡了好多天了！”

        “这位姑娘是？”苏若七看看出声的姑娘，又看向无妄。

        无妄只摇摇头。他意在告诉苏若七，他也不知道这姑娘是谁。

        而那姑娘却是很心虚，也不介绍自己，只顾蹲下身去捡一样的地上的一样东西，递到苏若七面前。

        “我叫许芊，我娘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娘。”许芊言简意赅，“对不起，我刚刚不小心把你的东西给弄掉了。”

        苏若七看着她递过来的铃铛，赶忙伸手拿了回去。

        “我的东西，怎么在地上？”

        她生硬的语气吓得许芊以为他生气了，于是这单纯的姑娘便又摆着手，连连说起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在帮姑娘换衣服的时候，觉得它一直挂在脖子上不太方便，所以擅做主张将它摘了下来，刚想要帮姑娘你戴回去，不曾想竟摔了它，真是对不起。”

        苏若七听罢，看见无妄也向他点了头，紧握的手这才松了一松。

        “不碍事，是我该多谢姑娘近来的照顾。”

        她思忖了一番，又补充道：“我这弟弟平日不爱说话，也不知有何处怠慢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姑娘客气了，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我娘还在等我呢。”

        及至许芊出去，无妄还在慢慢拍着她的背，还是一言不发。

        苏若七吩咐他：“我没事了，你给我倒杯水好不好？”

        她知道无妄一直在给她输真气，但这会口渴也是真的。

        无妄立马下榻去倒水。

        苏若七跟着他的身影看去，神情突然丰富起来。

        “小……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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