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01

        落日的余晖将天边映得橙红，秋季微凉的风席卷过树下的落叶，窸窸窣窣地响。已经是放学时间，学生穿着统一的蓝白校服，三三两两地往校门外走去，影子都被拉的极长。

        于清蹲在办公室门口，听着广播里响着悠扬的歌声，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唱。

        裴可期终于从办公室里出来，于清听见动静，立马站起身，却因为蹲太久没缓冲，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

        连忙把她扶住，裴可期“哎”了声：“你可小心点。”

        “没事没事，”于清摇摇脑袋，小心看了眼办公室，没见有人要出来，才小声问：“燕子找你干什么啊？”

        裴可期捏着书包上的小熊挂件，边走边说：“你猜猜？”

        于清追上去问：“跟我有关吗？”

        裴可期思考了几秒。

        “算跟你有关吧。”

        “那我知道了！”于清一拍手，拖着声，边看她的表情，“是因为我给你的小说？”

        裴可期转头，和她对上视线。

        于清没想到真是如此，有些惊讶：“你看了？”

        “你给的小说有点多，但如果你说的是那本他逃他追他们俩缠缠绵绵翩翩飞的耽美——那我是看了。”

        顿了顿，裴可期又补充：“不对，是看了，但没完全看。”

        “我刚看了个开头，就被燕子没收了。”

        事态比她想象的要严重，于清倒吸一口冷气，艰难道：“那本是未删减的珍藏版……”

        裴可期停住脚步，表情终于恍然，而后又变得一言难尽：“所以燕子对我进行了长达半小时的教育，还说要喊我爸妈来。”

        她都还没看到后面呢！

        怪不得梁燕翻书的时候脸色越来越难看。

        “早知道就不放你包里了，这下可害死你了。”

        于清后知后觉，急得跺脚：“你怎么这么冷静啊？”

        裴可期却冷静道：“我说我爸妈来不了，他们去参加葬礼了，最早也要明天才能回来。”

        明天是周末，就算她爸妈有时间，梁燕也不一定能抽出空来。这种喊家长的事，当天能喊到效果最好，延一天，“威力”就越小，何况老师的忘性也大，到时候就算再想起来，没准也懒得再喊了。

        于清眨眨眼，听了她这番解释，不由得竖起拇指，由衷赞叹：“不愧是你。不过这种谎话，老师到时候打个电话不就知道了吗？”

        “谁跟你说是谎话的，我爸妈真去参加葬礼了。”裴可期想了想，“好像是我妈高中就认识的闺蜜，说是以前还抱过我呢，前两天车祸去世了。”

        她说着叹了口气：“虽然我没什么印象，但我妈好像挺受不了的，昨晚我还看她偷偷躲在房间里哭。”

        于清觉得这个话题不好接，只带了句“世事无常”。

        一路无言，两个人出了校门，汽车的鸣笛声和来往学生的吵闹声传入耳中，裴可期停了脚步，起了个新话题，问：“我们去吃点什么？我家里没人。”

        于清回忆了下，接口：“有家烧烤，最近新开的店，我们去那吧？”

        裴可期只听见“烧烤”两个字，点点头：“我也好久没吃了。”

        于清带她弯来绕去，找了十分钟终于到了目的地，裴可期才发现这家烧烤店就叫“有家烧烤”。

        人还不少。

        “裴可期！”

        刚一进门，就听见有人喊了她名字。裴可期顺着声找了找，才见是林季同，正坐在最里面那桌朝她打招呼，身边还坐着好几张有些眼熟的面孔。

        林季同是隔壁11班的吊车尾兼刺头。他们班班主任上学期怀孕生孩子去了，梁燕被叫去代班管理了几个月，常跟他们讲11班某几个学生天天上“黑榜”，林季同就是她印象中的11班“红人”。

        跟身边的人说了什么，林季同走过来，故作熟稔道：“你也来吃烧烤啊。”

        ……这是什么废话文学。

        裴可期不吃他这套：“哦。我不吃。”

        “……”

        女生没给他面子，说得还挺一本正经的，林季同笑容一僵，场面肉眼可见地尴尬了起来。

        于清瞥到里面那桌的人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连忙咳了声，从裴可期身后出来打圆场。

        “哎哎哎，怎么就只看得见裴可期，我呢，林季同，我还在这呢。”

        林季同脸色这才好了些，顺着台阶下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刚才是真没注意到……既然这么巧，我们一块吃吧？”

        他看似是问的于清，眼神却明显看向裴可期，于清暗想这是还没贴够冷屁股，眼睛瞄到裴可期就要开口，不知又要怎么得罪人，赶忙在她之前先张了口：“这哪好意思，你看你们那桌人这么多，我们也都不认识啊，太尴尬了。”

        裴可期那句“那你得去看看眼科”被堵了回去，肚子倒是小声抗议了。

        本身放学时间就晚，又被老师多留了半个多小时，好不容易要吃饭了，还跳出来了个没眼力见的拦路虎——

        裴可期深吸一口气。

        大概觉察出她有些不耐烦了，林季同终于学聪明，顺势接话：“是我没考虑周全，那我们下次再约吧。”

        “嗯嗯好。”

        于清笑眯眯地看着林季同回到座位上，扯了扯裴可期的衣角，和她咬耳朵：“这小霸王不是盯上你了吧。”

        感觉林季同回去后就有几道目光若有若无朝她望来，裴可期找了个就近的位置坐下，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看没看最近的脱口秀？”

        于清接过服务员小姐姐递来的菜单，一边看一边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看综艺。”

        “里面有个词最近很火，”裴可期低头勾了几个想吃的，接着道：“叫‘普信男’。”

        于清动作一顿，抬头好奇地看她：“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普通，又自信的意思。”

        裴可期继续道：“我觉得他配得上这个荣誉称号。”

        旁边给她们倒饮料的小姐姐“噗嗤”笑出声。

        裴可期和她对视两秒，眼里显然写满了“有什么好笑的”。

        小姐姐努力憋着笑：“小朋友懂……知识面挺广啊。”

        “……”

        人都走远了，裴可期还能隐约听见小姐姐和擦肩而过的同事分享这件事：“……那桌小朋友也太可爱了，又想骗我生小孩。”

        裴可期实在没懂她的话笑点在哪，也没打算纠结。

        她忙着赶紧填饱肚子，刷油，翻面，撒料，一气呵成。

        直到感觉吃了半饱，裴可期瞄了眼手机，才见到有人给她发来消息。

        「贺小胖：裴姐！！你帮帮我！！！」

        消息来自十分钟前。

        裴可期擦了擦嘴，捧起手机回复：「有事说事。」

        那头立马拍来一张照片，是一份英语卷子：「我真的看不懂tvt」

        「贺小胖：做不完我就真翘辫子了[流泪]」

        裴可期略一思考：「作业没完成被罚了？」

        「贺小胖：您可真是料事如神！」

        这句话出来后，消息最上方就一直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看起来是想和她吐苦水。裴可期喝了口饮料，果然白色气泡占了满幕。

        「贺小胖：这事儿说来都要怪我们班那学霸！」

        「贺小胖：我们英语老师前些天不是请了病假嘛，后来发现老师都不收作业，我这几天就一点都没做。」

        「贺小胖：本来想着今天找时间借鉴一下我们班学霸的卷子，把前些天的卷子都给补一补，结果人今天好巧不巧请假没来！」

        「贺小胖：他没来也就算了，英语老师还突然回来了！」

        「贺小胖：我被逮了个正着，就被罚了……」

        「贺小胖：老师说今天不写完周末就跟她回家去写[苦涩]」

        裴可期粗略扫了一眼，从贺枫发的消息里看出了“理所当然”和“脑子有病”两个词，被气笑了。

        于清闻声看她：“谁的消息？”

        「seven：那你不活该？」

        裴可期边回复边说：“贺枫，作业没完成被罚了来我这诉苦。”

        「seven：借鉴？抄作业说得还挺文艺。」

        于清“哦”了声：“他就那样。”

        注意到于清不太想聊到贺枫，裴可期放下手机，没再回复那边突突突发来的消息，问：“你俩还没和好呢？”

        裴可期和于清、贺枫小学就一块玩，三人可以说是发小。后来贺枫因为父亲工作原因去了别的城市，没能跟两人一块直升初中部，但他走之前跟裴可期说了，没和于清说，于清知道后，两个人就莫名其妙开始冷战，谁也不找谁。

        于清没吭声，默认了她的说法。

        裴可期诧异地看着她，是真没想到，这都过了两年了，两个人还没和好。

        她突然又想起来，贺枫也没和她提过于清。

        天大地大，姐妹最大，裴可期忽视对面发来的一串气泡，把人拉黑，才道：“那我也不理他了。”

        于清：“反正我也不稀罕他跟不跟我和好。”

        裴可期知道她就是嘴上逞能，应了声“好”，心底盘算着这事儿总该找个时间处理一下。

        天色渐晚，月亮都出来值班了。林季同那桌也算吃完，一群人浩浩荡荡走前还各种往裴可期身上瞟，裴可期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把账全算在了林季同身上。

        偏偏他还像完全没意识到似得，跟她道别：“下次一定赏脸啊。”

        赏脸，赏你个大头鬼。说话还挺文绉绉。

        裴可期撇撇嘴。

        等人走了，裴可期也没了什么胃口，跟于清一块去前台结账。

        “26桌？”前台神色古怪，“刚刚结过了呀。”

        “我们没结呀。”于清愣了一下，和裴可期面面相觑。

        前台想了下，道：“刚刚一个男生，不是说和你们一块的吗，就一块结掉了。”

        “是林季同结的？”于清扭头看裴可期，见她皱着眉，跟前台说了声不好意思，往门外追去。

        于清紧随其后。

        然而门外早就没了人影，两人环顾四周一圈，于清给出建议：“不然下周我们直接把钱转给他吧。”

        没见过偷摸着给人结账的。明明又不熟。

        “我是真觉得他好像对你有意思。”于清小声道。

        “我也是真觉得他脑子有病。”裴可期面无表情嗤了声。

        于清清清嗓子，决定转移话题：“今晚你要不要来我家？”

        “没事，我爸妈明天就回来了。”

        于清也没强求，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那我先回家了啊，再迟我妈得给我打电话了。”

        裴可期摆摆手，算是和她再见了，而后往公交站走去。

        云层将月亮挡了一半，夜间路上车流不多，裴可期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刚回到家就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床上。

        躺了一会，又觉得自己身上一股烧烤味，起来洗了个澡。洗漱完后，莫名的困意涌上心头，裴可期放弃了洗头的打算，决定有什么事明早起来再说。

        此时的她不会知道，这次偷懒没洗的头，会让她后悔一辈子。

        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裴可期总感觉手机屏幕似乎亮了亮，但是眼皮太沉重了，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半梦半醒间，阳光透过窗帘，将整个房间照的亮亮堂堂。

        裴可期听到外面似乎有什么拖行李的大动静。

        “可期醒了吗？”

        “还在睡觉呢。”

        “就当给她一个惊喜好了。”

        门又被轻轻带上了。

        裴可期睁开一只眼，被阳光照的有些迷瞪，感觉听到的是她爸妈的声音。

        她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缓缓坐起身，摸索着床边拿到手机看了眼时间。

        十一点五十八。

        再往下一看，还有五个分别来自爸妈的来电。

        微信有几条未读消息。

        最上面的是一个小时前，备注为“叶女士”的消息：「我们回来路上了，你记得收拾一下房间，有客人要来。」

        裴可期看了好几眼，秀逗的大脑才逐渐开始运转，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客、客人？

        她突然就清醒了，抓了抓自己的头，慌手慌脚地踩了鞋子就往门外跑，试图赶紧躲厕所收拾收拾自己。

        却想不到，刚一开门，就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清澈的眸子。

        对方拖着行李箱，似乎在确认什么，应该没想到她会开门，愣了一下。

        裴可期眨眨眼，还没缓过神，突然又听到叶女士熟悉的声音。

        “可期，你醒了啊。来，认识一下，这是你纪阿姨家的儿子，见秋——”

        叶女士笑盈盈的，凑近了才见到裴可期一副邋遢的模样，话猛然止住。

        “裴可期！你这是什么鬼样子！”

        裴可期迟钝地低头，从自己的一身粉色小兔子睡衣往下看，拖鞋还套反了。

        而她不仅还没洗漱，甚至昨晚连头都没洗。

        门外的男生似乎也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在和她对视的瞬间眼里闪过诧异，又迅速转过了身。

        裴可期没仔细看他的脸，就注意到他穿着干净清爽的白衬衫，袖子挽在手肘上面，露出白净的皮肤。

        个子很高，黑发利索，身形清瘦。

        和她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状态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是裴可期和纪见秋的初见。

        也是她多年都忘不掉的黑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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