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追灵（三）

空旷寂静的水泥大楼里，两个脚步声步调一致，有规律地轻响。

        沈安折和徐行一前一后地走在那尚未修筑栏杆的漫长阶梯上，沈安折眼前眼光缭乱，满是灵气幻化而成的白线，而身后一道目光灼灼，死死地聚焦在自己的后背，仿佛要盯出一个洞来才肯罢休，叫他即使是专注于眼前凌乱繁杂的白线也难以忽视。

        沈安折已经装作不知道这注视很久了，他强忍着这道灼人的目光，忍了又忍，终究还是难以忽视，转过身对上了那道直勾勾的视线。

        “徐行，你一直看着我，是有什么事吗？”沈安折问道。

        他们一起前行了那么久，身后的人从始至终没有说过话，目光却一直在自己身上，这实在让沈安折疑惑。

        “……”

        徐行看着他，向来没有表情的脸庞上居然微微有些发愣，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对方会突然转过身来。

        他听到对方的询问，才恍然大悟般发现了自己行为的不当之处，瞬间神色变得窘迫起来，一张脸先是一白，接着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涨红。

        “我……我没有什么事，我只是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

        “奇怪你。”

        “奇怪我？”沈安折闻言，眉头轻皱，一双清透的琉璃色眸子里满是不解，“你觉得我哪里奇怪？”

        “我和你非亲非故，素未相识，只不过是一个几乎没什么牵扯的师叔侄身份，你却将那么珍贵的保命珠赠与我，还执意和我这样一个连黄字牌都拿不到的废物天师组队——”

        “这样对你没有好处，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要这样帮我？”

        “你是我的师侄还不够吗？”沈安折问道。

        “不够，”徐行抿了抿唇，眉眼下垂，答道，“不过是名义上的师叔侄不是吗？你为我做了许多，这些事情对你没有益处，反倒是累赘。

        “我很感谢你，但为了这个所谓的师叔侄名头，倒也不值当。”

        “那倒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名头……”沈安折轻声道。

        “我下山时，师父说青檀大学超自然现象研究班里有个人叫徐行，是我的师侄，让我有不熟悉的地方多请教你。”

        “可以说，我当时初来乍到，你是我在青檀大学唯一认识的熟悉的人，也是一开始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所以我一开始本来就想认识了解你，只是你总是躲着我，也不愿接受我的帮助，我便只能自作主张把你拉到我身边了。”

        沈安折淡淡地笑了笑，脸上表情极其无辜：“你觉得我对你好给你帮助很奇怪，我还觉得你很奇怪呢，你为什么总是要拒绝别人的好意呢？”

        “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好意……”徐行沉声说着，低垂的眼眸里一片深沉。

        “是吗……”沈安折缓缓地点了点头，面容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尴尬之色。

        他接近徐行确实不是因为所谓的师叔侄的身份职责所在，也不是单纯地同情弱小，他所有的行为都是有企图的——徐行是被神秘人盖过戳的救世主，这个灵异世界未来最后的希望，也是他回家的最后一道保障。

        沈安折不喜欢将希望放在别人的身上，他一向喜欢将成功的关键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所以他才一直致力于感化戚惑，甚至不惜与虎谋皮和恶鬼交易。

        但谁都希望事情能更有把握一点，因此他不得不考虑如果自己没成功的可能性，如果他没能劝动戚惑，那么就不得不将拯救世界的希望付诸到面前之人身上，因此沈安折必须要保护好徐行，而且还得和对方处好关系，不能为敌。

        这些弯弯绕绕绝不能让徐行知道，因此沈安折沉默了片刻，只能含糊说道：“那你就当我有企图吧，我知道你非池中之物，未来我或许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我需要你的能力——请问这样你愿意接受我的好意了吗？”

        “……”

        眼前的人总是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徐行怔怔地看着沈安折，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我有什么能够帮到你的。”

        “现在的确没有，以后就说不准了。”沈安折神秘地笑了笑，又看向对方的眼睛，“倒是你，我来青檀大学也有一段时间了，我发现你总是独来独往，你难道想一直这样吗？”

        “我……”徐行抬起头，对上那双琉璃色的眼睛是又突然低下头去，他闷声道，“我也不知道……”

        “唉——”闻言，沈安折轻轻地叹了口气，转回身继续往前走。

        “如果不知道怎么做的话，不如就试试改变吧。”

        “……”

        徐行没有继续接话，他站在原地，默然望着沈安折一点点向前远去，垂在身侧的手浸满了汗，握紧又松开。

        如此几次后，像雕塑一般静止在原地的青年突然攥紧了拳头，咬牙追了上去，来到了沈安折的身边。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找散灵？”徐行问道。

        “……”

        沈安折看着和自己并肩而行的青年，一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暗语，便笑着回答道：“我打算用眼睛看。”

        “……好。”

        寻常天师要想看到灵就必须开天眼，否则就只能靠灵感去感受灵的存在，然而韩昊在这次实训中明确要求不能使用灵力，那也就意味着他们不能用灵力来开天眼去寻找散灵的踪迹，否则就是犯规。

        但是沈安折他不一样啊，他的眼睛并不需要刻意去开天眼，他的体质对灵格外敏感，只要他想，他的眼睛就能看到灵的轨迹。

        灵气通常是白色的，带着莹莹白光，现在沈安折的眼前不仅仅是那水泥做的毛坯墙体，那墙体上还萦绕着许多白光——那正是构建这个幻阵的灵。

        在这些白色的灵中，有一缕淡淡的青色，通常只有没伤过人的灵体的灵才是这种颜色，所以这应该就是那只散灵在逃窜过程中留下来的痕迹。

        灵的颜色越淡，表示灵的主人离开这里的时间越久，而颜色越深就代表沈安折他们离灵的主人越近，沈安折他从几个人分别之初就开始刻意去寻找这样的痕迹，他一点一点地循着这个青色寻找过去，现在颜色越来越深，也就意味着他们距离那只散灵越来越近了。

        沈安折没有特意解释自己的意图，但徐行曾经和沈安折一同直面过戚惑，他知道，沈安折的体质异于常人，便也不多问。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爬上阶梯走过楼道，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沈安折在一道虚掩的门前停了下来。

        这道门前青色深重，门后的灵气也与他处很是不同，那只散灵多半躲在里面。

        “它在里面？”徐行问道。

        “嗯，大概。”沈安折点点头。

        徐行握住门把手，和沈安折彼此对视一眼后，猛地推开房门——

        房间里空空如也，和其他水泥毛坯房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这……”沈安折看着眼前这一屋子杂乱的几乎已经覆盖了整个屋子的浓郁的青色，不敢相信里面居然空空如也。

        “怎么可能……”他喃喃道。

        这附近他再找不到比这里灵气更浓重的地方了，那只散灵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它又不可能凭空消失……

        正当沈安折不解之时，他们身后静止的门突然轻轻一动，一只青色的触角猛地从那门中凭空而出，冲着两人而去。

        徐行比沈安折先反应过来，当那触手袭来的时候眼疾手快，一把推开身旁的沈安折，自己却被那触手抓住了手腕。

        “徐行！”

        徐行这一推，一下子让沈安折回过神来，他猛地回头，徐行已经被无数的触头平挂在了楼板之上。

        而那本来虚掩的门此刻却被一条条绿色的藤蔓死死封住，一道孩童般尖细的笑声从屋子的四面八方传来：“你们不是想抓住我吗？怎么反而被我困住啦？”

        “哇哈哈哈！你们这些讨厌的天师每年都要抓我，当老子娃娃机呢！”

        “我被困在这么个破烂尾楼里十多年，天天不是被你们这些半吊子天师追就是和满地的水泥灰为伍，隔壁那只吊死鬼好歹还能天天结婚吃席呢！我呢？我只能在这漫无天日的幻境困着！”

        “今天我就要让你们尝尝被人抓住被人关着的滋味，让你们在这里关他两个小时，直接不及格哈哈哈——”

        沈安折：“……”

        这只散灵的怨气有点儿重啊……到底对自己的工作环境有多不满？

        “你们现在这些天师真是越来越不行了，你们是我见过最差的一届！我看你们玄门迟早要完！”

        散灵似乎格外话多，不待沈安折他们搭话，就自顾自喋喋不休地说起来。

        “要不是老子当年一时不慎，才不会被那个该死的天师抓住，那可恶的天师看着文文弱弱的，谁知道肚子里那么多坏水！把我这么一个天真无邪的刚逐渐成型的散灵骗得团团转……”

        倒还是个有故事的散灵，沈安折抽了抽嘴角，抬头看了看在天花板上挣扎的徐行，道：“前辈，你说你的悲惨故事之前能不能先把我的同伴放下来……”

        “你插什么嘴？”那孩子般的尖细声音有点儿生气，道，“我还没说完呢！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

        沈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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