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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


对于从未养过宠物的人说,猫主子有时候是难以伺候的一种生物。

        前几天分明还精神抖擞,到处追玩着玩具,忽然间食欲大减,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怎么逗它都提不起精神。

        叶秦东和顾小姐一商量,都觉得小球球可能生病了,于是又送到甘大路那家宠物医院。

        还是叶秦东开车,顾小姐抱着小球球坐在后座。

        巧的是,接诊的也是上次那位医生。

        一番检查后,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幼猫就象小孩子一样情绪化,可以给它换些新口味的食物,以及新玩具。”

        提到玩具,顾小姐想起一件事:“小球球最喜欢的那个毛线球被它咬得破烂,被金嫂当作垃圾处理掉了,会不会它惦记着那个毛线球?”

        叶秦东推算了下小球球异常的时间,问:“是前天扔掉的吧?”

        “嗯。”

        两人顿时恍然大悟,从宠物医院出来,直奔宠物用品店,不仅买了新口味猫粮,各种许多新玩具,还有十几只同款毛线球。

        炎炎夏日,阳光威力大,走了几步就全身冒汗。正好对面有家店面不小,看上去很高档的咖啡馆,顾小姐就看了一眼。叶秦东问:“要不要进去喝杯咖啡?”

        顾小姐点头。

        店内装修十分独特舒适,原木桌椅保留天然纹理,只用粗砂皮纸打磨过,铁艺花灯粗旷又精致,瓷砖的质地颜色相得益彰。看似随意,实则处处用心,每处砸了钱,又不落痕迹。

        顾小姐走遍无数国家,见过各种繁华,早养刁了眼力,国内街头随便一家店就有如此高的设计水准,不由称赞:“设计师很有水平,把各种材料和配色运用得恰到好处。”

        “如今国内各行业水平提高很快,有些行业不比国外差,甚至已经超越。我知道几位不错的设计师,如果顾小姐以后有需要,可以介绍给你认识。”

        “好。”

        “国强则民强,你看,年轻一代越来越努力。”他指着咖啡馆角落一个埋头电脑前的小伙子。

        顾小姐往那边看了几眼,“不会是玩游戏或者看电影?”

        叶秦东一怔,眼里浮现笑意。

        “我猜他是程序员。要不要打个赌?谁输了谁请客。”

        “好。”

        叶秦东招来女服务员询问,“请问那位先生在做什么?”

        那女服务员的目光在他们走进来后早粘在他身上:“他在编程。我们店冷气开得足,打烊时间晚,他这几天一直在这里工作,除了吃饭和去洗手间,哪里都不去。”

        叶秦东朝女服务员道谢。两人都点了蓝山咖啡后,他朝顾小姐挑眉,“那就麻烦顾小姐买单了。”

        顾小姐一笑,拿卡交給服务员。等服务员走远了,问:“叶先生怎么知道他是程序员?”

        “男性,高收入,不修边幅,快形成的地中海发型,旁边黑色双肩背包,符合程序员的标签。另外,他沉浸工作中的专注和面无表情,敲打键盘时的节奏,内心自成小世界,我们公司程序员就是这种工作状态。而且,如果玩游戏的话,”在顾小姐露出认真倾听的表情后,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他的手没在游戏键盘区。”

        原因竟如此简单。

        服务员很快送上两杯咖啡,小碟上放了几颗方糖,供顾客取用调味。

        顾小姐拿起小勺搅拌了几下褐色液体,低头啜了一口,脸上笑意淡下去,含在嘴里的咖啡过了一会才慢慢咽下去。

        叶秦东问:“怎么?”

        她说:“真正的蓝山咖啡在蓝山山脉种植,年产量不足900吨,90供应给了日本,因此其他国家能喝到的基本上是在蓝山山脉附近种植。由生咖啡豆制成,味道应该芳香、顺滑、醇厚,在阳光下呈金黄色,但这杯颜色发暗,苦味不对,应该是掺杂了旧熟豆。”

        叶秦东喝了一口,他不太懂咖啡,但也觉得口感不对。

        因为对咖啡不满意,顾小姐不碰黑森林蛋糕。

        “我知道城北有家口碑不错的咖啡馆,糕点也不错,要不我们去那里?”他扫视了周围一圈,“这家店应该是富家太太开着玩的。”

        顾小姐顿时有了兴趣:“你怎么知道?”

        叶秦东正想说,她打了个手势,阻拦住他,“等下,让我推断一下,你看说得对不对。”

        她环视店里,一一分析说:“位处市中心地段,租金和装修不菲,偏偏掺杂旧豆,口味不行,未聘请专业人士管理,可见店主未用心经营,没把盈利看得很重,所以是玩票性质。冰柜里有儿童饮品,而这家咖啡馆不卖饮料,即便服务员带孩子来玩,不可能明目张胆放在明显处,应该是为店主孩子准备的,可见店主时常带孩子来店里,加上店内软装偏女性化,因此推断店主是位女性。综合以上,这家店主应该经常带孩子来巡店的富家太太。”

        叶秦东眼里笑意闪动。

        她不但学得快,而且推测出他未说出口的几点。

        仿佛证实他们的对话似的,这时咖啡店玻璃门被推开,一位衣着时髦的漂亮少妇牵着五六岁的小女孩走进店里。

        附近的服务员看到她,纷纷喊老板娘,她不断地矜持点头。

        叶秦东看着顾小姐笑:“我们都没推测错。”

        “叶先生有强大脑,佩服。”

        “顾小姐也很不错。但顾小姐,强大脑只是我的优点之一。”

        那边,老板娘走到收银台前询问当天业绩,似乎不满意服务员的回答,精致的眉毛微微皱起。

        她看向空荡荡的店内,客人寥寥无几,显然生意不好,神色就有些难看起来。

        当目光扫过窗边一对相对而坐的男女时,男人挺拔的身姿和女人妙曼的侧影顿时让她目光停驻。

        仔细打量了那男人几眼,她微微一怔,把女儿留在收银台交给服务员,不落痕迹地整理了头发衣裙,优雅地上前打招呼。

        “你好,叶先生,很高兴在这里遇到你。”

        叶秦东缓缓转头,神色平淡,眼里却有被打扰到的不悦。

        想到他未必记得自己是谁,她大方得体地自我介绍:“我是霍氏珠宝霍云山的长女霍海纳,也是这家咖啡店的老板,几年前有幸在冯老先生生日宴会时见过一面,并打过招呼。”

        “原来是霍女士。”叶秦东端坐不动。

        “叶先生和朋友在一起?”霍海纳心里象猫抓似的,实在好奇他的女伴身份,刚才那几眼打量中,对方身影窈窕高挑,侧脸洁白无瑕,轮廓秀丽之极,尤其一头如瀑的乌发让人羡慕,在她印象中,本城中够资格和他门当户对的并无如此明丽的年轻女性。

        众人皆知,叶秦东至今感情生活一片空白,身边从未出现过女人身影,能让他单独约喝咖啡,含笑专注看着的年轻女孩,显然与他关系非浅,极可能是未来叶太太。如果能提前打好关系,有利无弊。

        她话声刚落,那女子缓缓转过脸。

        霍海纳顿时目光凝滞,脸色僵硬,不由失声叫:“霍海轻,怎么是你?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虽然多年未见,对方长开很多,容貌变化很大,但霍海纳还是一眼认出来。

        顾小姐神色淡漠:“霍女士,你叫错名字了。我姓顾,顾安如。”

        霍海纳毕竟是霍家精心培养的长女,很快冷静下来,心中短短盘算后,笑盈盈说:“海轻,不,既然你愿意叫安如,那就安如吧。爸妈一直很想你,什么时候回家去看他们?当年的事都是误会,以后解释给你听。”

        顾小姐唇角挑起一丝冷笑。

        霍海纳见状,咬了咬唇,好言好语说:“虽然你是爸爸的私生女,但霍家从没亏待过你,衣食住行哪样比我和海容差?不就当年冯老生日宴会没带你去吗?当时海容也没去。你心怀怨恨,非要硬闯,司机怕你闯祸,只好强硬地送你回家,谁知你不领情,咬伤了他,还半途跟陌生男人离开,住酒店开房……不过这也是你的机缘,幸好遇到的是郭先生,后来才能嫁给他,成为他的遗孀,分得丰厚遗产。你若因那晚没参加冯老宴会记恨霍家和爸妈,未免过分了。”

        她摸不清顾安如和叶秦东的关系,也不知道叶秦东知道多少顾安如和霍家的事,索性真假掺杂,至少表明顾安如是霍家私生女,结过婚死过丈夫。如果叶秦东和她认识不久,听了这番话后,难免对顾小姐的人品半信半疑,哪怕有好感也会打退堂鼓。

        这也是霍海纳母女三个惯用的手段,高明的地方。

        顾小姐懒得浪费口水,嘴角冷笑渐深,只说了一句:“霍海纳,这么多年你还是深谙说话的艺术,善于混淆是非,颠倒黑白。”

        霍海纳一副受伤的表情,“无论如何,我毕竟是你姐姐,你怎么用这种态度对我?”

        “对不起,我妈只生了我一个女儿,请别乱攀亲。”

        “安如,我知道你怕我们沾那份巨额遗产的光,才六亲不认。但哪怕你改姓换名,身上终究流着爸爸的血液,我们有部分相同的血液,这点永远无法改变。”

        说完,霍海纳看向叶秦东,神色无奈忍让,轻声一叹:“叶先生,不瞒您说,我这妹妹从小长得好,难免任性骄纵了些,大家也愿意包容她。若她有得罪您的地方,请看在霍家面子上,多加包容。”

        叶秦东目光沉沉,“她很好,没什么得罪我的地方。不知霍家有什么面子让我包容?”

        霍海纳脸色微变。

        叶秦东随即问:“不知霍女士大学读什么专业?”

        霍海纳一愣,摸不透他这句问话的意思,如实回答:“管理系。”

        “可惜了,霍女士应该读表演,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

        耳边响起顾小姐一声笑。

        霍海纳面色剧变。

        叶秦东转头看着顾小姐:“我们去城北那家咖啡店,还是回家?”

        “回家吧。”

        “好。下次陪你去那家咖啡店。”叶秦东帮她拉开椅子,主动拿起猫包,让她走在前面。

        霍海纳站在原地,回味着他们说的回家两字,目送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他和她保持着两步距离,但当她走到玻璃门前,他立刻上前推开玻璃门,先让她走出去。她回头对他说了什么,他就微笑起来,眼里有点点笑意跳跃。

        那分明是动心的姿态。

        车子在路上平稳行驶着,顾小姐抱着小球球,一直望向车窗外,沉默不语。

        叶秦东专心开车,并不主动询问。

        也许是他的不好奇,加上车内气氛安宁,顾小姐有了说话的欲望。

        “霍海纳有句话说得没错,我是霍云山的私生女。”

        “我妈孤儿院长大,大学刚毕业就被霍云山看上,他隐瞒已婚身份,和我妈在一起并生下我,平常所谓的忙碌和出差,其实回归真正的家庭。直到霍太太发现情况找上门,我妈才知道原来结婚证是假的,原来他早有太太和两女一子。”

        “我妈是早产儿,原本身体不好,深受打击后大病一场。霍启山惧内,之后对我妈置之不理,霍太太出面送我妈进疗养院,把我接进霍家抚养。我见霍太太的第一面,她明确告诉我,如果我足够乖巧听话,她可以负担我妈的治疗费,并允许我每月见她一次。于是,我尽力乖巧顺从。”

        叶秦东的手紧握住方向盘,目光笔直望向前方,静静地听着。

        “霍太太在物质上不苛待我,甚至让我接受与霍家姐妹相同的教育。但她不给我零花钱,严格控制我饮食,尤其是每天肉蛋和牛奶的供应,美其名曰保持身材苗条,向我灌输减肥是女人从小做起的一生事业。由于缺乏营养,我发育迟缓,高中前不但瘦,而且比同龄人矮一截。”

        叶秦东回想起第一次在高级成衣店见到她时,以为她是个初中女生,不由胸口窒闷。

        顾小姐慢慢抚摸着怀里打盹的小球球,“大概我敏感吧,很早意识到霍太太的恶意,明白她想建立我错误的饮食观念,从而摧毁我的健康,乃至整个人生。”

        “我经常半夜偷溜到厨房翻冰箱里的食物,每样只吃一点,然后重新摆动食物,不仔细留意的话,谁也发现不了。我还学会了讨好管厨房的芳姨欢心,她怜惜我,偷偷藏些长身体的蛋肉给我,”似乎回味了一下,“她煎的荷包蛋和卤牛肉,真好吃啊,那是我记忆中最美味的食物。”

        她抬眼看了下叶秦东沉默而面无表情的侧脸,忽然狡黠一笑,头微微摆动,乌黑发亮的头发就流泻下来,

        “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可怜,霍启山一个人在家时,我会向他要钱,他在給钱上很慷慨,我把每分钱用在吃上,在外面买蛋和牛奶吃。”

        “后来到了高中,霍太太要求我走读,让司机每天接送,我跟班主任透露了一点情况,她主动出面跟霍太太说住校是统一要求,霍太太更是控制不了我饮食。幸亏骨缝闭合晚,高二时一下子长高了很多,总算追上同龄人。后来到了美国,先夫专门请营养师替我调理身体,又长高了很多,才有了现在的身高。”

        叶秦东清楚记得,茶馆二楼,他曾居高临下看着她在报亭里买茶叶蛋和面包,她追逐着捡掉地上滚动的硬币,以及她短了一截的校服。

        目光盯着前方路上,他低声说:“……好样的,真聪明。霍云山对你怎样?”

        “除了每次向他要钱,会给很多外,平常对我不理不睬。霍太太平常提到我,他态度不耐烦。”

        “霍家姐妹怎么欺负你?”

        “人前爱护备至,人后开口闭口骂小杂种,小贱人。往我水杯里吐口水,让我学电视里被罚的丫头自扇耳光……如果我不从,就停了我妈的医药费。至于霍海川,一直在国外读书,和我交集不多,偶然回国不刁难我,视我如空气。”

        “霍云山知道你的处境吗?”

        顾小姐面露讥诮,“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被霍太太发现前,他对我妈那千依百顺,邻居公认的模范丈夫,事发后,不敢罪妻子和岳家,直接抛弃我妈,又怎会管我这个私生女的死活?但凡我运气再差一点,不够坚韧点,或许世上没我这人了。”

        叶秦东久久没说话。

        车子过了一个红绿灯,他缓慢开口:“你恨霍家吗?”

        “恨。”

        “想不想报复?”

        他语气平静,却说得很慢,給她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她只要说一个想字,他就会帮她实现一样。

        “想。但我妈临终前,说虽然她是被骗的,但破坏人家庭是事实,让我发誓永远不报复霍家……她求我,我只能答应了。”

        叶秦东说:“她是为了你好,不想让你陷入仇恨中。”

        “是啊。”顾小姐的神色伤感,“她说过,恨比爱更费力气,恨会把人拉入地狱,不值得。”

        叶秦东又是沉默片刻,慢慢说:“现在的霍家看似表面风光,其实千疮百孔,大厦将倒。”

        “霍家祖上靠珠宝起家,可惜儿孙不争气,霍云山眼高手低,难成大器,霍海川年纪轻轻,吃喝嫖赌俱全,本身就是烂摊子,没人愿意沾上。霍海纳在霍家露出颓势前嫁给长丰集团次子,她老公之前对她不错,霍家走下坡路后,在外包养女明星,霍海纳在王家的地位越来越低,近来王家有意把私生子接回家里。霍海容嫁得一般,即便想帮霍家一把,也有心无力。”

        “霍太太的哥哥对她不错,但她和嫂子关系不和,如今哥哥中风,娘家是嫂子当家,对霍家的事袖手旁观。”

        “一个大家族兴起,需要几代人努力奋斗,而倒下只需短短几年。有人肯伸援手,无非落败得慢点,就像一艏载满重物的大船遇到了前方的冰山,即便改变航向已经来不及。除非发一笔巨额横财,或有财团鼎力相助,在撞向冰山前有时间去改变航向。”

        叶秦东三语两言把霍家现状摊在眼前。

        顾小姐何其聪明,若有所思。

        “所以,哪怕我什么都不做,总有一天,霍家会为亏待过我后悔?所以,我现在成为了霍家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叶秦东只用一句话提醒:“防人之心不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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