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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恶意


女孩子的美,可以美得多种多样,各有特色。
  拿韩忍冬来说,那是小家碧玉之美,有如夏日初荷,微风拂过,羞羞怯怯一点头,惊了刚刚落上去的蜻蜓。
  虞听泉掌握了这具身体后,有如清泉流淌,是一种澄澈明净之美,她静观一切,见万般人心变化,不移本性。
  而陈娅的美,乍一看是妩媚多情,其次是灵动狡黠之美,骨子里并不是着意撩拨外物,而是清清冷冷,端庄雅致。
  她明确知道自己的外貌优势,并且能坦然利用优势,在不糟蹋自己的前提下,尽量能让自己过得更好。
  这样的女生,必定是聪慧的。
  在她和虞听泉对视上的一刹那,陈娅就知道了,这个人是为她而来。
  张老师,在陈娅的世界里,就像另一位母亲。
  她温柔慈爱,带着小陈娅走出最崎岖灰暗的那条山路,进入光明与邪恶并存的新世界。
  这间书店不大,却是陈娅心中不容侵犯的圣地。
  “来,新鲜的橙汁儿,你们同龄人就在一块好好聊着,乖乖的啊。”
  张老师放下果汁,乐呵呵地去招待其他顾客。
  坐在靠窗的卡座里,陈娅的目光始终定在虞听泉脸上。
  那双上挑的漂亮狐狸眼几乎瞪圆了,她像一只警惕的猫儿,随时要跳起来扞卫自己的领地。
  “不许告诉张老师。”她压低嗓音警告道。
  虞听泉略微一想,懂了。
  陈娅不想让张老师知道,赌鬼最近去学校找过她。
  那事闹得很难看。
  不止当地的校园论坛,就连社会新闻版块也有人讨论。
  张老师知道是迟早的事,但不能是从她们两个嘴里泄露出去。
  “放心吧,我什么都没跟她说。”
  虞听泉抿了一口橙汁。
  “我来是为了你的事。”
  她选择开门见山。
  “你觉得你是陈奎的亲生女儿吗?”
  陈娅皱眉:“你什么意思?”
  虞听泉从包里拿出照片,是从老报纸上剪下来的。
  数年前,有几个记者去山区采访,拍过陈娅的家庭。
  照片里小陈娅在给瘫痪的妈妈端洗脸水。
  年幼的她已经初步显出精致可爱的五官。
  而她的妈妈,跟赌鬼老爸一样平庸。
  “你还未成年,身高一米七,而他们夫妻以及上一辈的身高,从照片来看,我目测不超过168。”
  种种线索指向一个结论:
  陈娅不是陈家人。
  像韩忍冬说的,基因突变也不能这么变啊。
  陈娅并不惊讶她说的这些话,却摆出拒绝讨论的态度,尽量平静而礼貌地说:“这是我私人的事,而且,我不认识你。”
  “不一定。”
  虞听泉神秘一笑,拿出手机。
  她翻出了前些天的记录,是韩忍冬在论坛里跟众人吵架的过程。
  韩忍冬当了那么多年的鬼,沉迷上网冲浪,对她性格的改变有很大帮助。
  当年羞怯可人的一朵娇花,在互联网上博采众长,学会了骂人不带脏字的一百种方法。
  吵到后面,那些给陈娅泼脏水的渣滓已经不敢回复了。
  同情陈娅遭遇的学生们叠楼层欢呼,封她为嘴强王者。
  ·
  陈娅认出了这个ID,惊喜道:“是你?!”
  虞听泉只能先占了忍冬的功劳,摸摸鼻子:“我没有恶意,只是一个爱管闲事的路人罢了。”
  陈娅注销账号之前给那个人发过感谢信。
  没想到,真人是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脸嫩的小姑娘。
  她神色柔和了许多:“我记得你,你很勇敢,口才特别好,那天……谢谢你帮我说话。”
  目光扫过桌上的照片,陈娅不解地问:“你为什么帮我?”
  为了隐藏支线。
  但是这个理由不能说。
  虞听泉再次拿出刚才的理由:“大概因为我……爱管闲事。”
  陈娅笑了,向她伸出右手。
  “那就谢谢你的爱管闲事,很高兴认识你,韩忍冬。”
  这次轮到虞听泉惊讶了。
  陈娅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笑弯了一对狐狸眼:“我在论坛见过你的照片呀,一中的超级学霸,你很厉害!”
  在这个年代,校园环境并不平静。
  十年后的人会大大方方称赞一个女生漂亮,夸她可爱,在网上可以热情地喊出“要跟美女贴贴”。
  但是在这个略显封闭的小县城,漂亮一词落在女高中生的身上,反而是贬义居多。
  仿佛在说她不务正业,不好好学习,刻意打扮,甚至可能上升为“勾引男同学”。
  猜忌与流言萦绕在耳边,同性的妒忌,异性的凝视,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一个女生的心理状态。
  而这正中他们下怀。
  总有人妄想将云端的月亮拉入尘埃。
  让她变得满身脏污,再也回不去天上。
  陈娅吃够了这种苦。
  所以她不会夸别人漂亮。
  一句“厉害”足以表达她最真挚的友好和钦慕。
  这是她们的初次会面。

  谈话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陈娅接到一个电话,她必须现在出发,取一袋新货送到地摊上。
  是的,地摊。
  她和一个大她几岁的辍学女生合伙卖衣服。
  合伙人负责摆摊。
  陈娅负责选品和补货,偶尔挑几件好卖的款式给自己穿上,客串模特。
  今天忙里偷闲,陈娅打包了一条适合张老师的裙子,作为生日礼物送到书店。
  现在她得走了。
  “我们加个好友吧,晚上再聊?”
  陈娅递出手机,眼中洋溢着柔和的星光。
  网暴似乎对她的现实生活影响不大。
  或者说,在赚钱这件事面前,那些负能量都该让步。
  “好。”
  ·
  下午,虞听泉马不停蹄,去周家拜访韩忍冬的姑姑。
  周熙不在家,被他爸带去做定期检查了。
  保姆将虞听泉请进去,上了花茶和点心,人在开放式厨房里假装忙碌,眼睛总是悄然盯着她。
  虞听泉隐约察觉到一丝恶意。
  她很确定,在此之前她并未见过这位保姆。
  既然双方不认识,为何对她有恶意?
  她不动声色,借助餐具的反光回望保姆,见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普通妇女,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虞听泉心中藏了疑问。
  “姑姑出去了?”
  保姆愣了愣:“姑姑?你是太太的……”
  “忍冬!”
  一位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美妇,提着细带裙的裙摆从楼梯奔向她,态度激动而热切,用双手虚捧她的脸,眼中浮起泪光。
  “忍冬长大了,真好看!”
  周母是个热情烂漫又懂得尊重的长辈,征得虞听泉的同意才搂住她的肩膀。
  两张脸同时面向保姆。
  周母炫耀:“这是我哥的孩子,是不是跟我也有点像?”
  保姆恍然,堆起僵硬的笑。
  “啊,是挺像的,太太和这位小姐都是美人!”
  虞听泉反握住周母的手:“姑姑,你的手有点凉。”
  周母不在意地说:“刚才被地毯绊了一跤,我才洗过手,待会就暖和了!忍冬快坐,喜欢吃什么水果啊?”
  不对劲。
  现在这种天气,除非她用冰水泡过手,不然怎么会是这种温度?
  周母喝的是养生花茶,必然不会用冰水,那就是她自己手凉。
  脸色也不对。
  更可怕的是她自己好像感觉不到异常,这就有可能是神经出问题了。
  虞听泉的手指悄然滑到女人脉上。
  精致的妆容使周母表面气色红润,格外健康,可她底子无比虚弱。
  患有先心病的周熙是个玻璃娃娃,可是就连他的状况都比女人稳定许多。
  “忍冬,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周母关切道。
  第一次真正见面,她如此紧张,对哥哥的遗孤细心妥帖。
  那么,忍冬被欺负的时候,她在哪?
  虞听泉细想不合理之处。
  韩大发死后,忍冬从高一开始被养母冷落,被江知远母子俩轮番pua,受了许多精神虐待,假期打工更是身心疲惫。
  假如周家一直都知道忍冬的存在,双方距离这么近,为什么周母从来没有出面,也没拜托别人照拂忍冬?
  除非……
  她出事了!
  想到这个可能,虞听泉暗自叹气。
  豪门果然是非多!
  她来是为了打听忍冬父母的事,还有更机密的京圈佛子。
  陪着周母聊了一下午,那个保姆就像人形窃听器一样,始终厚着脸皮紧跟她们。
  虞听泉几次提醒,保姆就是不走。
  周母竟然也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对保姆说话挺客气。
  她打听忍冬一路走来的种种细节,低头抹泪,怪自己没能把她接来。
  “当初我刚嫁过来,还没怀上小熙,听说那边出事了……我打算把你接来,两边都不同意。”
  原因很迷信。
  据说,忍冬命里有手足,是一个妹妹。
  换个方式理解:谁收养忍冬,谁家就不会有男孩。
  周母的娘家是传统行业龙头,时代不断变化,她家衰落了,为了让家族企业度过转型危机,这对兄妹成了牺牲品。
  她被许给周家老二。
  哥哥的联姻对象是秦家大小姐。
  “我父母都是工作狂,我们从小被扔在别墅,身边只有佣人和家庭教师,哥哥小时候遭遇过猥亵,性格敏感内向……越逼着他继承家业,他越想逃避现实,去找他的艺术乌托邦。”
  周母缓缓叙述往事。
  忍冬的生父不该生在这种家庭。
  他的心理状态糟得一塌糊涂。
  那个男人很早就见过父母感情不和的样子,他不敢想象自己也会成为联姻的一员。
  秦小姐是个不错的朋友。
  但他自认为不是个合格的丈夫。
  他一直在软抵抗,拖到最后,竟然当众表演发疯。
  也是那个时候,他被确诊为中度抑郁。
  周母回忆道:
  “他喜欢山水画,喜欢弹筝,喜欢种花,没什么事的时候,他就躺在花园里听梁祝。

  “心理医生常来看他,说他总是忘记吃药,所以我们设置了一个专门盯他治疗的职位……应聘者是个活泼开朗的年轻姑娘。”
  听到这里,虞听泉对故事的发展有了些猜测。
  如她猜的那样。
  姑娘就是忍冬的生母,韩大发的初恋白月光。
  她学历不高,不太聪明,对艺术完全不懂。
  但她是那个男人的药。
  相爱之后,她竭力拉他出苦海。
  结果她做不到,自己也被拖下水了。
  周母是最早发现的人,她心疼这对恋人,选择帮他们隐瞒,能瞒一天是一天。
  虞听泉听得认真。
  一旁假装擦拭餐具的保姆也是如此。
  “他们为什么不跑?”虞听泉问。
  周母叹气:“没法跑。”
  “我哥是自己砸了自己的脚,他想让秦家以为他疯了,秦家没表态,其他人倒是都信了。我父母把他囚禁在家,没收他的证件和护照,还有专人巡逻,他飞不出去的。”
  虞听泉十指交叉:“然后,就有了我?”
  “是的。”
  在那个寂静庭院里,一对年轻人偷偷相爱,有了爱情的结晶,却不被允许。
  故事最后,绝望的一把火烧了所有。
  梁祝化蝶只是民间神话。
  现实里,他们留下的是两具焦骨,一地唏嘘,还有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养孩子很贵。
  养活一个孩子并不贵。
  可是那些人不愿意。
  先不说这桩自由恋爱破坏了联姻,搅乱了双方的商业布局。
  就说那个迷信的角度,已经劝退了很多亲戚。
  虞听泉想说可笑。
  其实她笑不出来,只觉得这些人又疯癫又愚昧,思想开明程度还不如白鹿山下定居的村民。
  周母想接走没人要的忍冬。
  可是夫家和娘家一起翻脸,她门都出不去。
  就在那时候,韩大发出现了。
  他像腾云驾雾的英雄,不高大、不威武也不算太富裕,却以一己之力,庇护了小忍冬的童年。
  周母想起当年的诸多遗憾,几次哭得差点缺氧。
  保姆递来了水和药片。
  周母习以为常,正要吞下去。
  虞听泉一把握住她手腕:“这是什么药,姑姑,你生病了?”
  保姆脸上闪过一丝紧张。
  虞听泉迅速转向她,犀利发问:“我的问题很难回答吗,你在紧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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