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周氏走了之后，谢昀借口要一个人休息，立刻摒退掉了所有的丫鬟小厮。

        上一段人生留下的遗憾太多，如今阴差阳错下终于拥有了一具健康的身体，饶是内心已经是三十六岁的中年人，名誉双收的大教授，谢昀还是有些按捺不住激动，想试试下地走路是什么感觉。

        当他的脚终于接触到地面冰凉坚硬的石砖，感受到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肉的发力，谢昀才终于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触摸到了第一份真实。

        一切真的不是梦。

        兴奋归兴奋，谢昀的神经终归不太适应这具身体，只绕着屋子走了两圈，就颇有些气喘吁吁，甚至额头上还出了层薄汗。

        谢昀坐在靠窗的罗汉床上，努力的活动着手腕脚腕，一边感受着终于可以自由支配肢体的美妙，一边在心里计划着得赶紧把复健提到日程上来才行。

        他倒也不是想要多么贲张的肌肉，多么高超的武艺，只要四肢协调，敏捷，身材健康就足够。

        这一次，谢昀不想再做病秧子了。

        自己现在是侯府的世子，想请人教授武艺，应该不难吧，得找机会提一提才行。

        伸手从铜盆里捞出一块浸湿的绢帕，把脸上的汗擦掉，谢昀随意瞥了一眼，却不小心为水中倒映出来的男子面容吃了一惊。

        长眉如鬓，眸若星辰。肌白似雪，薄唇却带着一抹天然的浅红，微微勾起时，仿若暖风吹起春光万里。

        谢昀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慨叹，真是生的比女人还好看。

        有节奏的叩门声轻轻响起，小厮扶余毕恭毕敬的声音传进来：“小侯爷，厨房送饭过来了。”

        谢昀已经昏迷两日没有进食，一闻到饭菜的香气，肚子立刻应景的咕咕叫了几声，下意识回答：“请进。”

        门外的扶余动作瞬时一僵，紧张的不敢做声，而谢昀也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是说错了话。

        上一世的经历对谢昀的影响太深刻，习惯难以改变，以至于他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侯府世子，身份尊贵的“主子”，对下人说“请”字，明显有悖于身份。

        顿了顿，谢昀又故作严肃道：“愣着做什么，赶紧进来。”

        扶余这才弯着腰走进来，依样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摆在桌子上，动作妥帖，一气呵成。

        只是，扶余心里却不停嘀咕着：也不知道是小侯爷受了刺激，还是我受了刺激，怎么觉得他比平时和气了许多？

        而谢昀并未注意到小厮的异常，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在饭桌上。

        侯府虽然在朝堂上并无实权，不过由于长公主的缘故，也算的上是独一份的皇亲国戚，生活之骄奢富贵单从这顿饭上就体现的淋漓尽致。

        单单午饭时的一道粥，就用了上好的参汤混着碎肉末和鲍鱼干炖了几个时辰，吃起来入口即化，还有那八道用青瓷描金的碟子盛着的小菜，虽然是口味清淡的病号餐，却道道精致美味，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上辈子全靠流食过活的谢昀，竟然被一道粥感动的热泪盈眶，难以平静。

        吃过饭，谢昀又在房间里走了几圈，对着记忆把自己院子里伺候的人一一认了一遍，才准备歇下，就听见护院匆匆来报：

        长公主从宫里回来了，而且，还要见谢昀。

        应该是为了赐婚的事情吧。

        在脑海里仔细搜索了一下有关于自己这位祖母的记忆，谢昀心里稍稍有了底。

        长公主是当今圣人唯一还在世的姐姐，她虽为女子，为人处世却颇有男子的英武飒爽之气，谢昀的祖父去世之后，谢家后人的后继无力越发显现出来，如今的侯爷，也就是谢昀的父亲性格庸懦，先是喜爱酒色后又寻仙问道，母亲周氏又跋扈任性。

        这些年，忠勇侯府表面上的风光其实就靠长公主一人撑着。

        在原身谢昀的眼里，长公主为人严肃古板，最喜欢罚自己跪祠堂抄书，而在现如今的谢昀眼里，这不过是恨铁不成钢的表现，是真正的，来自于家人的拳拳关爱。

        如此亲情，对上辈子一生孤独的谢昀来说，显得弥足珍贵。

        “知道了，请祖母稍候，我这就过去。”谢昀起身打开衣柜，正琢磨着一会要穿什么衣服见祖母才显得端庄一些，就听见一行人的脚步由远及近的传来。

        随后，一位姿态雍容的老妇人出现在了谢昀的眼前。

        同样都是锦衣华服，长公主和周氏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虽然脸上布满岁月的痕迹，但是一双眼睛却亮的发光，很是矍铄。

        兴许是看见谢昀的脸色过分苍白，开口时，长公主的语气比她身上的气势要温柔和缓得多，“醒了之后可叫大夫看过了？怎么说的？”

        谢昀行了个礼，神色恭敬道：“大夫说是喝多了酒，加上一时着急，血脉凝滞，才会晕倒，现在孙子已经无碍，劳祖母忧心了。”

        “如此甚好。”长公主心头的这口气终于松下去，神色间竟不经意显出一丝老年人的疲态来。

        从前的谢昀不学无术，总是惹得祖母动怒，可她却从未放弃过。出了事，还是祖母第一个入宫面圣，寻求解决的办法，而不是像生母周氏一样只知道哭哭啼啼。

        这样慈爱操劳长辈，惹得谢昀既心酸又心疼。

        长公主看了看若有所思的谢昀，欲言又止：“我刚从宫里回来——”

        “祖母，赐婚的事孙子想过了，我愿意娶昭阳公主为妻。”谢昀接过话头，“圣人金口玉言，每一句都自有他的考量，孙儿不愿抗旨惹圣人和祖母为难。只是婚期将近，还要辛苦祖母和母亲费心操持。”

        “昀儿——”长公主被谢昀的这番话震惊的久久回不过神来，张了张嘴，最终只拍了拍谢昀的手，缓声道：“昀儿，你终于长大了。”

        长公主离开之前，谢昀恍惚看见，祖母的眼里似乎有泪光浮现。

        清醒后的几天里，谢昀趁着一个人的时候不断的练习一些简单的动作，试图让自己的神经和身体更加更加灵活的联系。

        原身谢昀的身体本就康健，是以这个过程并没有浪费谢昀太多的时间。

        不过三天，谢昀就已经行动自如了。

        就是在做一些动作幅度特别大的动作时，还是会显出一些重心不稳来。

        这天，在谢昀学着记忆中从视频里看来的复健训练步骤练了几遍后，小厮扶余准时带着温水和饭菜敲响了谢昀的门。

        “进。”

        单单一个字，不显得太居高临下，也不过于友善礼貌，这是谢昀这几天绞尽脑汁总结出来的，能兼顾自己现代人心理和古代人身份的，最合适的，和下人相处的态度。

        幸运的是，扶余对谢昀态度的转变适应的很快，也没起疑。

        这次，扶余伺候谢昀净面之后并没有立刻摆餐，而是先说了另一件事：“周临公子前来拜访，此时正在前厅等候，小侯爷要不要见？”

        谢昀眯了眯眼睛。

        周临，户部侍中周大人的儿子，谢昀那些“狐朋狗友”中的一员，平时最喜欢跟在谢昀的身后跑，原主谢昀一命呜呼那天，他正巧也在。

        原主谢昀习惯了身旁一呼百应，对周临的殷勤不甚在意，但是依现在这位谢昀的视角来看，这个周临虽然为人狗腿了点，但是心性单纯，消息灵通，是个不错的朋友。

        想到这里，谢昀微微颔首：“先给周公子上茶，我换身衣服就去。”

        扶余应下，又回头偷偷观察了一下自家小侯爷的行为举止，明明是同一个人，可是这次大病痊愈后，扶余却总觉得谢昀身上莫名其妙的就多了一股书卷气。

        难道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就真的浪子回头了？

        待谢昀换了一身浅青色的燕居服，整理好仪容来到堂前时，周临正弯着腰，十分认真的欣赏着太师椅左右摆放着的青花瓷瓶儿。

        见到谢昀出现，周临的眼睛登时一亮，大步迎了上来。

        “小侯爷，你在家里这么多天可憋坏了吧？”周临笑眯眯的凑上来，附在谢昀耳边：“听说醉春阁新来了位花魁，不光美貌非凡，还弹得一手好琵琶曲，小侯爷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醉春阁？这名字听起来似乎不太正经。

        谢昀有些迟疑，摇摇头，“我身体未愈，大夫说近期不宜出门。”

        “别呀。”周临过来拉了拉谢昀的衣袖，“有道是人生苦短，需及时行乐，今天我特意叫了好多士子来做陪，包您玩的尽兴。小侯爷，您要是日后真把林家那刁蛮的女罗刹娶回来，可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出去散心玩耍了。”

        这回，谢昀倒是动心了。

        自己虽然有着原身谢昀二十年的记忆，但是对林家，对昭阳公主林蛮还是不甚了解，如果趁着此次饭局能探听到些消息，早做准备，倒是不错。

        谢昀立刻拿定主意：“既然如此，那便去吧。”

        醉春阁内美人如云，红妆缦绾；香帏风动，美不胜收。

        两人刚一下马车，就有小厮前来引路。

        醉春阁一楼内有座是供乐人唱戏跳舞的戏台，四周坐着的是只喝酒不过夜的散客，陪酒的也多是些庸脂俗粉，要想见花魁，只能上二楼。

        而谢昀要去的，正是二楼的天字号包厢，整个醉春阁最清净雅致的地方。

        谢昀甫一落座，还没来得及开口，周临便急搓搓的把老鸨叫了上来，“徐姑娘呢？快让她过来。”

        “周公子——”老鸨面露难色，“刚才刑部尚书的赵家公子来过，把徐姑娘叫走，至今还没回来呢，不然，您再稍候片刻？”

        周临一拍桌子，“这怎么行？说好了申时末徐姑娘就过来的，小侯爷已经等在这了，怎么他赵三敢和我们抢人？不行，我这就过去把徐姑娘带来。”

        谢昀一个人坐在剩下的士子们之间，面对着他们或是关心或是拍马的态度，对着记忆先把人认了个七七八八。

        之后便故作随意的一问，“你们也知道，我不日就要和昭阳公主成婚，你们可有什么小道消息说给我听听？”

        只是还没等听到有用的答案，便听到隔壁传来“砰”地一声巨响。

        一阵桌椅倒地的声音传来，原本热闹吵杂的醉春阁突然安静了一瞬。

        谢昀心里大叫一声不好，应该是周临楚出事了。

        待谢昀和士子们赶到的时候，地上一片狼藉，两方对质，周临手里端着一个茶盘，正在朝赵公子那边一个接一个的砸，赵公子边跑边骂，

        “周兄冷静。”谢昀拦在周临的身前，抢走他手里的茶盏，“要是伤了人，回去又要被你爹责罚了。”

        而赵家公子却还不嫌事大一般的叫嚷着：“没断奶的娃娃就别来逛青楼！省的回去被你爹打屁股！”

        “你这个泼皮！你以为小爷怕？睁大眼睛看看小爷是怎么教训你的！”周临被气的狠了，四处扫视一圈，竟从里间的床榻上抄起一件莲花纹的瓷枕，顺势就要朝赵家公子那边扔。

        这可吓坏了谢昀。

        这样材质和大小的枕头万一要是砸中了人，后果不堪设想。

        “周兄不可！”谢昀还没来得及放下手中茶盏，飞身便要扑过去拦周临，可是意料之外的，身体还不太协调的谢昀竟然一脚踩上了自己的裙角。

        手中茶盏朝赵家公子的脑袋直直飞了过去，而谢昀则是被绊倒在了地上。

        “小侯爷！您没事吧！”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临立刻清醒了过来，他把瓷枕随手一扔，赶紧过来查看谢昀的情况。

        而谢昀被周临和士子们搀扶着从地上站起来，看着不远处额角汩汩流血，昏迷不醒的赵家公子，大脑里一片空白，手也控制不住的发抖。

        自己这是把人砸晕了，还是砸死了？

        而围观的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句：“谢家侯府的世子为了徐姑娘争风吃醋，竟当街打伤百姓啦！”

        谢昀这边还未回府，那厢早就传的沸沸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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