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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5江夏


靖江之畔,花灯沿洄。

        藏住心事的花灯脱开手,径自晃晃悠悠往深黑的远处游荡。夜色浓得像墨,从天际浩荡而下,一路蜿蜒,溶入清泠泠的江水。成千的烛火寒风中摇曳不息,连绵成星火燎原似的亮堂,无际黑暗被撕开一页光明的缺口,向近处的人们露出模糊朦胧的剪影。

        沈寻站在辉煌灯火中回头望她,像携光而来,又像光本身。

        陆海音鬼使神差地上前几步,走到与他并肩的地方,低头去看那些漂浮的花灯,轻声答了句,“是挺快的。”

        灯底的江水漾出细小缠绵的涟漪,如同破碎的镜面,将人世间的悲喜都映照成双份。

        她一时辨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莫名觉得沈寻不该是这样,于绚烂辉煌中孤身一人,好似身在其中,却又好似万事皆与他无关。他不该是这样的。

        尽管他们相识不过短短十数日。十数日,何其短暂,何其漫长。

        “我承诺过你的一个问题。”感受到身侧的温度,沈寻侧过头冲着来人低声笑道,“一直作数。”

        陆海音动了动唇,却来不及发出声音。她下意识觉得,沈寻不是那个在等问题的人,恰是一个在等答案的人。可陆海音连谜面尚未猜到,谜底更是无从谈起。

        于是她只能静默良久,才轻轻冲对方说了一声,“先存着。”

        沈寻的眼睛亮了亮,像留住两盏长盛不熄的灯火,“那就,等下次再来看灯会的时候?”

        “希望吧。”陆海音半垂了眸子,莫名感到心脏被攥住似的慌张。这种感觉,就好像周遭一切景物都在时间的维度上被拽得缓慢,寒风暂歇,江水骤停,灯火不动,她被身体里另一个陆海音引领着抬头,去凝视灯影中人,和他垂落发梢上凝结的一滴水珠。于是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再重要,她憩于身体一隅,只闻江水滔滔,在耳边轰隆作响。

        “陆大人要问什么?怎么又不问了?”江茂从后头拿了两串糖画来,全递给阿杏,刚巧听了一半沈、陆二人的对话。

        “诶,你这呆子。”阿杏咬着两串糖画儿,像看木头似的看着江茂,“有些问题,自己人是不会问的。你明白吗?”她对上江茂仍然茫然不知所以然的脸色,三口两口吃干净一串儿糖画,恨铁不成钢地拿竹扦子搁桌上比划,“有些问题一旦问出口,就是划清界限的意思。有些问题不问出口,才是藕断丝连的妙处。你现在明白吗?”

        “……不太明白。你还吃糖葫芦吗?我去给你买。”

        “诶,你个木头。”阿杏有点嫌弃地摇摇头,最终还是忍不住去牵江茂的手,“要没有本姑娘,你可就孤独终老吧。”

        谁知道江茂却异常认真地点点头,“没有你,我就孤独终老。”

        情人间的低语被吹进风里,散进满江潮涨潮落,唯有天知的心事中去。天公究竟还是愿意作美,将所有雪雨冰霜都在此时此刻暂且收住,只留存一袭浅淡微风,拂过人世间种种从未间断的伤痛。未来仍然是远处浓黑的夜色,宛如匍匐在地的凶兽对他们虎视眈眈,但所幸还有眼下的好光景可以珍惜。

        尽管偷来的好日子,过得真的很快。

        “明儿放晴,路面干了,马车就能驶上官道。咱们走陆路出城。”

        “回京都?”

        “不,去江夏。裴珩他们都在那里。”

        “南北谈判,开局在即。”

        陆海音听到“江夏”二字,心下就已了然。她想世事当真玄妙,三年前她假借北府十殿之名送出半块调军令之后,正是在江夏交托给南齐接应使。而自己不幸被俘,被【十殿】之一的卞城王生生挑断手筋,穿了琵琶骨,废去一身武功,亦是在此处。

        三年后,她却要重返江夏,去亲历这一场注定名留历史的和谈。

        必当以胜者的姿态。

        而她自己所孜孜以求的答案,苦熬三年想要见证的结局,很快就会如愿呈现在她面前。陆海音下意识曲了曲手指,仿佛手掌中还握着“天问”的剑柄,尽管她如今已经握不动剑了。

        “怕吗?”沈寻突然凑近,不怀好意地扣住陆海音那只曲起的手,“你抓住我,我这次肯定能保护你的。”

        保护?保护什么?

        陆海音嗤笑一声,轻轻甩开了对方的手。女子的神色虽有喟叹,却不见半分惧怕和不甘,反倒是冷静沉着得可怕。

        三年被俘的日子给她的躯体留下数不清的伤口和疤痕,但不能压弯一寸脊梁和意志。照夜庭最优秀的尖刀,只可能被折断,绝无可能因钝化丧失分毫战意。

        只是见到沈寻闻言莫名低垂的眼帘,陆海音到底咽回了那一句多余的冷嘲,停顿半晌,道:

        “……我如今武功尽失,自然仰赖沈公子。”一句话,又哄得人高兴起来。

        果不出沈寻所料,郁州翌日雨雪皆停。日头正好,冬日的暖阳透云而出,耀眼金芒满街散落。

        江茂和阿杏牵着马车候在宅子前门,帮风大夫一起拾掇调配好的药材。郁州到江夏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到底还需要些时日,煎药熬药不方便,风一便都制了药丸封进瓶里让他们带上。只是不知为何除了陆海音每日必服的药,还多了好些没贴封条不具名的瓶瓶罐罐,阿杏皱眉瞪着手里捏住的药方,疑问地盯向江茂。江茂摇摇头,风大夫没解释,只说沈寻心里有数。

        要怪只怪风大夫是个几棍子打不出闷屁的锯嘴葫芦,沈寻那一篓子话要能分他一半就好了。

        阿杏便也不作他想,把玩着裙边一枝杏花式样的禁步,托着腮冲江茂发呆。她于医道上天资实在有限,歧黄医术略知一二,没得在风一大夫面前班门弄斧。

        好不容易等到江茂不忙活的时候,才提着裙子凑到他旁边:“木头,我要回师门复命啦。你要平平安安的……平平安安地来南疆巫月寨找我,听见没?”说罢,伸手解下了禁步,“你不是最喜欢杏花嘛?我送你一个新的……你一定要带着它去见巫月寨大祭司,不能丢了!”

        那杏花禁步赫然是一整枝杏花穿了穗子雕琢而成,异香异气的,竟然保持新鲜不腐长达至今。细细看去,枝桠上隐约透出纹路,肖似文字的形状,却不是中原文字。雕工不俗,不过字迹勾连颇丑,一看便不是工匠所制。

        江茂握紧穗子,像握紧毕生仅存的勇气似的,低头“嗯”了一声。直把马车上的沈寻憋得发笑,等江茂坐上车夫的位置,才笑眯眯地掀开帘子拍拍他的肩,夸了句“孺子可教也”。

        陆海音看不过眼,难得出言打抱不平似地嘲讽了一句,“也不是谁都像沈公子一样厚脸皮。”

        沈寻笑意更甚,一掸衣袖似要作揖,“自然自然,是在下无耻。陆大人这么懂我,果真是我的知音。”

        陆海音:……

        她叹了口气,阖目休息,不再招惹沈寻,免得又听来一耳朵瞎话。

        沈寻见状,转头向默然不语的江茂,语气颇同情道,“巫月寨坐镇苗疆,医毒之道江湖中除却退隐的神农谷之外再无匹敌。听说这一代的女祭祀伽罗执掌苗疆数十年,治下颇严,雷霆霹雳手段。我瞧阿杏是个身份不简单的,你若想娶她,只怕还有九九八十一难呢。”

        “你个沈寻,不会说话就别说话!”阿杏恼道。

        江茂不语,仍旧拿出一个熟悉的木盒,里头原本摆了盛开的杏花和木兰,现下又添了一串流苏禁步,倒热闹得很。他妥帖收好,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门槛上的阿杏之后,便带上兜帽,一拍马,驾着马车跑上官道。

        “莫说八十一难,便是千难万难,也要过。”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等马车走远了,阿杏方提着裙子从门槛上站起,转身轻巧地将襄宁伯爵府落锁。转瞬间,裴府又恢复了杳无人迹的荒芜景象。

        她目送马车离去,不知为何心下惴惴。

        从上京到京都,最快的无非两条路。一条水路,沿靖江溯游而下直到京都以北的溁泽;一条陆路,渡黄河之后经过兖州、豫州后便可直达京都。

        尽管沈寻当初故布一番假象,骗了部分追捕的鹰犬,取道兖州以分散一部分兵力。可北府十殿的鹰犬到底不是吃素的,鼻子比狗还灵,待他们反应过来,势必会加大追捕兵力,以抢在沈寻他们渡过黄河,深入南边腹地之前下手。毕竟北府十殿的手再长,要想伸到南朝照夜庭的的势力下边儿猖狂,也还得掂量掂量。

        而郁州,正是被黄河一河分南北的机要重地之一,必然也是北府十殿下手的重点之一。

        前日跟在沈寻背后的北府爪牙不过小鱼小虾不值一提,下一波来的恐怕才是重头大戏。裴相算得第一个时间是前日,而第二个时间,恰恰就在今日。

        日头渐渐升高,快到中午时分。

        几声凄厉的尖叫骤然袭来,原先熙攘往来的人群忽然骚动不已。阿杏混在人群中里伸手扶住一个连滚带爬的中年人询问何事,那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来得及断断续续地说道:

        “阎……阎罗殿的人又……又……”

        阿杏瞳孔猛得一缩。

        来了。

        少女逆着人群,足下生风,几个来回翩然飞至郁州岸边的几座宅院的屋顶,借助身材娇小的优势猫在屋顶正脊之后,静静观察眼前的情况。与此同时,她双手交叠,十指呈现出一个奇诡的姿势,一只细小的蛊虫沿着她手腕爬出袖口,在空中突然爆裂,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噼啪”声。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银镖登时破空回旋而来,正正将阿杏方才撑住的瓦片击得粉碎。

        她侧卧一旁,整个人柔若无骨地贴住正脊背后的瓦砾一动不动,呼吸放缓,冷汗将额发得透湿。若不是她反应快,那现在粉碎的,就是自己的整条手臂。

        “老六,你这又是怎么了?”只见个身材高壮,燕颔虎须的人一掀舱门帘布三步并作两步踏上了岸,满脸不耐,“他妈的老子真是坐不惯这破船,还不如跟老四那边骑马走官道。”

        岸上已经站了两个人,一人抱剑而立,一人把玩着指尖的暗器,谁也没有开口。

        全部商船已经停航,几个来不及逃开的船娘抱在一边发出凄厉的哭声,场面一时凝滞。

        “这么大阵仗,别又把南边照夜庭的人给招来。”来人望向路旁屋顶被银镖打缺的一角,“郁州这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难弄的很。”

        “泰山王,你怕什么。”那人嗤笑一声,意有所指道,“谨慎点好,免得又让鱼在眼底下被人救走。害得北府十殿颜面扫地,脸都丢尽!”

        他慢慢走到那群船娘面前,抬脚一踏,为首船娘被死死踩在地上,脸庞涨得紫红,“我再问最后一遍——

        先时说的两个人,去哪儿了?”

        与声音一起传来响动的,是他手中上下翻飞的暗器,寒光闪闪,好像下一秒就能割断谁的喉咙。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都是阿杏,前两天都是阿杏在这儿,不关我的事!”

        然而细问之下,竟然没人知道阿杏的来历和下落,只知道貌似是个郁州水边长大的女孩子。线索至此就断了。

        “方才下游来报,说闸口有形迹可疑的船只通行。”

        “他们水路没有补给,不可能走那么远。”一边抱剑而立的人若有所思,“这个阿杏来历不明,十有八九是接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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