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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Chapter14乱杀


风雪声重,游雁不飞,连人声都湮灭。

        局势倒转,胜负难定,四方对峙,场面一时陷入僵局。七百余里云梦大泽,四百里血流成河,余下白雪,全覆累累白骨。十方无量军所到之处,皆是寸草不生,幸甚这支北府曾经最精锐、也最杀伐无情的私兵,眼下还被牢牢捏在襄宁公裴珩手里。

        卞城王吐出一口血。他方才被沈寻一袖击中肺腑,血中还夹杂着几许内脏碎片,此刻却也顾不得,倒在雪上凉凉笑道:“……蠢呐,蠢呐!裴珩这种奸诈小人,岂可信得?!梁颢失心疯了,宁可便宜了南齐也要先除掉自己人,你们都跟着他发疯不成?”

        “老四,你我师出同门,再不济也得互称一声师兄弟。你我二人联手,莫说陆海音这个废物,便是杀了裴珩,夺了十方无量令,又有何难?”

        说话间,十方无量军已迫至眼前,虽然人数不多,然而个个以一敌二、六殿、七殿所余的残兵败将竟毫无还手之力。

        方慈的人因为陆路行军,抵达较晚,因此尚未受到重大波及。他此刻沉吟不语,一贯笑盈盈的书生面皮收敛起笑意,有些玩味。

        大约是在掂量赵甫话中的真假。

        本计划坐山观虎斗,等沈寻、赵甫等人斗得两败俱伤时,再由自己一网打尽。谁承想半道竟杀出个裴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别他自以为做了黄雀,却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鹰鹫盯在背后——

        真真是闹了笑话。

        但时间不等人,及至此刻,已身居南齐中书令,行丞相之实的襄宁公裴珩,身后仅伴一双护卫,已缓缓行至诸人面前:“赵甫大人所言非虚,除我不难。”

        “只是若论心腹大患——不成心腹,何来大患?世间倾轧至今,从来都是自己人最难除尽。”那人微微挑眉,“方大人,你说是不是?”

        随着裴珩渐近,忤官王的五指已曲作鹰爪之状,似是随时发难。襄宁公身后一位护卫早已亮出青釭剑,另一位手执伞柄,亦是如临大敌。

        唯有裴珩静立伞下,神色不见丝毫有异。

        方慈见他成竹在胸,恐其还有后手,又想到自己还未完全取得梁颢信任的两难处境,只得一咬牙,抬手喝道:“撤!”

        话音一落,一众灰衣府兵霎时井然有序疾驰而去。若是再过几年,只怕说是一支全新的十方无量军,成为南齐的心患,也未可知。

        却倒也都是后话了。

        眼下,四殿的人一经撤离,胜负瞬间尘埃落定。十方无量军乘胜追击,几乎追得六殿、七殿残兵败将毫无还手之力。

        伞下的人适才显现真容——

        玄色大氅,鸦青长发高束脑后,仅用一支玉簪固定,露出利落分明的下颌,已是清贵逼人。

        簌簌落雪似是流连驻足,他却全然不在意,仿佛积雪于巅的望春山,任由雪落,山谷漆黑如故;又仿佛吞纳一切的靖江水,听凭雪溶,江水仍旧奔流不息。七百里云梦苇荡、风拂雪落,好似皆作画中人此刻身后留白,不能撼动他分毫。

        帅尔阴闭,霅然阳开。腾清霄而轶浮景兮,夫何旟旐郅偈之旖旎也。

        踏过累累骸骨,及至静坐的陆海音面前,襄宁公俊美无俦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丝微小的、几乎察觉不出的变化:“三年未见,陆卿安好?”

        “有劳裴相惦念。”陆海音垂下眸子,应道,“苟且偷生罢了。”

        裴珩动了动唇,似是还要说些什么,却未曾来得及,便已湮没在风雪之中。

        陆海音再不言语,以剑撑地,缓缓起身,向大泽最后一方小战场踉跄而去。

        就在一炷香前,沈寻已将卞城王逼至死角。赵甫身后是围剿的十方无量军,身前是悍不畏死的沈寻,手中九节鞭已被其一掌打散,满地零落。

        就连囊袋里的银镖已经打空了最后一截。

        这一个闪神片刻,冷不防被沈寻鬼魅般的身法近身,对方手指微弯,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霎时似有凛冽剑气穿透五内,搅动肺腑。

        赵甫被击倒在地,平素友爱的同门早已拍马离去,马蹄飞溅而出的泥淖雪渣,仿佛兜头盖脸浇在身上,冻得骨髓心肺剧痛难忍。

        沈寻抬手,高高扬起捡来的九星标——

        昔日荣光的卞城王闭上眼睛,等待自己的肩胛骨也被凿个对穿。

        却没有等来想象中的折磨,只听沈寻“当啷”一声弃了银镖,喑哑着嗓子淡淡道:“也罢了。我且送你个痛快。”

        “小子,你倒是君子。不过最可怕的奸佞,可不是我。”卞城王见状,冷了会儿,忽然从喉咙中迸发几声桀桀怪笑,“三年前,陆海音能叛逃南齐,化名陆照,潜入北府十殿……”

        “你就不好奇,她是凭借什么得到北府青眼,坐上了十殿殿首秦广王的位置……吗?”

        来不及说完,最后此声,已被一剑斩绝于喉中。

        那柄“天问”,狠辣地刺穿赵甫的喉管,将人钉死在柔软的沼泽碎雪之中。

        赵甫双目圆睁,眼睁睁看着取走他性命的,竟是跋涉而来,武功尽废的陆海音。

        女子瘦弱,筋脉尽断以致内息全无,不得不双手合握,才提起那一柄堪堪小臂长的短剑。而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将“天问”送入对方的颈间。

        ——几乎凿成对穿。

        天问寒光凛冽,开锋见血,但无人怀疑此时天下最锐利的宝剑,合该是执剑人自己。

        “不愧是陆大人。”高思乐正为裴珩撑着伞,见状惊诧道,“怪道叶前辈说,她就是照夜庭最锋利的剑。她若真的叛逃北陈,只怕要给南边带来多少祸患。”

        此话倒并非没有缘故。

        乾帝二十九年,照夜庭总指挥使陆承暴毙身亡,陆海音卸任副指挥下落不明。

        其早年游学北陈上京的消息不胫而走,叛逃的传言甚嚣尘上,陆家满门忠烈一时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直到京都哗变之时,陆海音千里奔袭江夏北岸,为南朝接应使捎回了一枚十方无量令。“十方”与“无量”合二符为一令,北陈驻守黄河以北的十方无量军方听其调配。

        那位南齐将领当即折返,旦夕间飞渡黄河天险,领兵解京都之困。

        当时还叫陆照,时任十殿之首秦广王突然携令出逃,一路连斩三将四殿,剑光所至无不令群虏惮之。

        北府十殿自从陈国老皇帝梁嵩离世之后,原有旧部与新帝梁颢内斗不休,经此一役后更是元气大伤,仅存五殿之数。

        六殿卞城王、七殿泰山王是旧部首领赵贞亲传;四殿忤官王、十殿转轮王却早已倒戈了北齐新帝梁颢一边。至于第二殿楚江王曾经革代,这一位新主儿薛昭只知是南边出身,剑法诡谲,其余背景倒是一概不知。

        等到此后三年里,梁颢与北府两方斗得你死我活之时,少数后知后觉的谋士门客们才意识到:比起秦广王藏拙剑法更可怕的,是她的心术。

        陆海音此人,从逃出北府的那一刻,便没想过能顺利得返南齐。但她的三年谋算,亦是从逃出北府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

        斩三将、枭四殿,此举意在打破北府与北齐新帝原先近乎一边倒的局势,将式微的帝王一派拉回了争斗的另一端。而对南朝新生的天齐而言,此举也最大限度地削弱北陈现存的有生力量,为其点燃了内斗的引线。

        裴珩打蛇随棍上,掐准时机提议还军与帝,火上浇油。此二人心照不宣地为南齐,赢来了发展的三年。至于陆海音自己,虽然最终力有不逮,在江夏被卞城王生生挑断手筋,穿了琵琶骨,废去一身武功,但借还军之议,于己方争斗中存活三年,终归在转轮殿等来了一个沈寻。

        既是招招连环,又是一石三鸟。

        此城府之深,心性之狠,意志之坚与竭诚之忠,桩桩件件无不令人扼腕而喟叹。

        此话一出,在场除了裴珩,俱面露惊色,似是未料到个种曲折回环,竟至于此。而战场那头,沈寻与陆海音也已杀尽六殿最后一路府兵,将卞城王赵甫送入了鬼门关。

        血溅三尺,尚有余温。沈寻的白衣已浸染若血衣,天气一冷,几乎凝成褐色。

        他提了一口气,缓缓起身,周身酸痛仿佛从灵魂深处迸发,气海暴动,内劲四散,逼得他连明教最简单的轻功“回风折柳”都不敢使。

        视野里模糊一片,他只能勉强在浩浩雪地里,瞧见身侧女子沉静到近乎冷酷的侧颜。

        陆海音脸上残存飞溅的血迹,一滴一滴滑过皮肤,宛若雪地上蜿蜒的血河。

        她抬手,轻轻拭去,却见沈寻唇角翕动,似是有话要说,便侧过身,作倾听之状态,手指却不动声色地搭上卞城王的尸身。若是沈寻听了方才之言,生出疑心,她便即刻推出赵甫的尸首抵挡三息,用以拖延。

        这几乎是刻在她本能里的反应。

        趁着侧身凑近的片刻之间,陆海音抬眼,将周边地形纳入视野,随即便已规划好了下一步最高效的撤离路线。

        “怎么了?”陆海音问道。

        沈寻这口气不敢放松。直到触摸到对方的熟悉的衣角,耳边传来碎玉之声,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绽出一个笑来:

        “我赢了。”

        陆海音闻言一怔,茫然地望着晕过去的沈寻。

        只觉得茫茫寒夜,怀中倏然多一热源。

        百米之外,裴珩见此情状,不动声色地停住步伐,驻足静观。片刻之后,对身后手持青釭剑的护卫淡淡道:“思鸣,愣着做什么?”

        高思鸣回过神来,忙带各路人马前往接应。阿杏、江茂等人,也在十方无量军加入战局后成功脱险,清理战场,随后浴血而来,真真切切地拜见了一回执掌权柄的襄宁公。那老者是个极有眼色即给面儿的,一巴掌又拍上道年的脑袋,喊他来给裴珩见礼。

        高思乐在一旁撑着伞,莫名觉得虽然云梦泽一行收获不小,但自家主子的心情,似乎称不上太好。

        思量间,仅仅停歇半日的天空又突然开始飘雪。

        像极了分别前的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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