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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新君


  夜色中,  院落海棠花似美人沉沉睡去,饱满的花朵一簇一簇垂在枝头。

  还没有进房间,小宛立马缠着哥哥问东问西,  要把姬昼不肯告诉她的都问出来似的。夜风飒飒,叶琅淡漠神情中含有宠溺的笑,摸了摸她的脑袋,  说:“就这么着急想知道?哥哥可还没有来得及喝一口水。”

  小宛立即殷勤地绕他背后,讨好似的捏了捏他的肩膀,撒娇说:“哥哥,你就告诉我吧,  我都好奇一路了。”

  他眼角余光却瞥到,  在身后不远的长廊的廊柱旁,站着道显眼的白衣人影,  捂着胸口,目光却是向他们这里看来。

  他旋即道:“先进去。”

  ——

  夏天子驾崩于延介四十九年春二月十五夜,  谥平。

  史书上仅记了几个字:四十九年二月,平王崩。

  坊间一时满城风雨,表面上虽不敢说,  私底下却已经传得有模有样,  老天子死得蹊跷,  看似是寿终正寝,  实则并非如此。

  钤京郊外的茶棚素来是闲汉们汇聚的地方。

  “正打算春日里娶媳妇,  哪里晓得天子就这么去了,既要服国丧,  娶媳妇的事儿也没戏了。”

  “可不是吗?早不晚不,  偏趁着各国朝觐的正日子里死了。也不晓得是怎么死的。”

  “能怎么死的?老死的呗——呵,  他这样自然是快活了,  娶过那样多个老婆,老子却是娶不着媳妇了,唉。”

  那里头有消息灵通的,漱了一口冷茶,便压低了声同他们道:“我可听说,天子他死得蹊跷。”

  “怎样的蹊跷?”

  那人绘声绘色讲起是日大殿上的情景来,讲老天子他兴高采烈地喝了一盅酒,没消一刻,突然有报,钤南行宫里太子他去了,老天子大抵是悲伤难以自抑,猛然间翻起白眼,口吐白沫,说不出话来,立时暴毙。                        

                            

  闲汉们立即惊讶道:“这样巧合?怎么太子也去了?”

  “原来太子是早就薨了,消息却被十九王子捂着,那日晚上才叫人发丧,都说是十九王子居心叵测,刻意要气死老天子;而那一盅酒,原也是十九王子所献,查验说里头有毒。”那人虽然压低了声音,却叫旁人都听得倒抽凉气。

  “当日射鹿礼上,不是走失了小世子么?加上太子薨逝和天子驾崩,当场,十九王子便大恸大悲,说了什么唯将肩此重任,继任天子位,必将如何如何——”那人说着,又笑了起来,“你们说,这十九王子可是自负?在场诸侯哪一个又会允他把他们当傻子?”

  闲汉便说:“可是这嫡出一脉都没有了,位子可不得落到十九王子的头上?”

  那人道:“正此时,你们猜,谁出来了?”

  正当十九王子意欲夺得大位,殿门中开,晋国武士簇拥着此时正统的继承人世子姬则出现,十九王子霎时沦入名不正言不顺的境地。

  他事先已在宫中做了部署,此时掷杯为号立即杀出多名勇士,眼看是要胁诸侯以谋大位,但场中,看似文弱的晋王姬昼,却是很眼疾手快地护住世子。

  参宴者不得佩兵器是规矩,所以各位全都手无寸铁,但晋王以一己之力空手搏杀,却不得不叫人钦佩。只是在那时,十九王子素有神力之名,杀红了眼后,却没人拦得住他。

  还是晋王殿下挽弓搭箭一举将他射杀,力透胸膛,箭羽入骨,当场毙命。

  闲汉们听过描述以后,也纷纷觉得晋王殿下他很神勇。

  因着天子大丧,大夏禁市七日,钤京戒严警备。天子丧礼,历数迁尸、楔齿、缀足、命赴、致禭、哭位等诸多礼制,繁琐不已,然而夏王室已经式微成了这般,国库早已无法支持如此豪奢的葬礼。                        

                            

  新继位的天子姬则为安葬他的祖父和父亲,不得不屈尊问诸侯索要奠仪。然而新立的天子无甚威仪好处可许,本应承担襄助之责的宁王问讨诸侯,自是无功而返了——好在新天子名义上的叔祖父晋王姬昼,极慷慨地襄助他为天子下葬,斥资甚巨。

  天子大恸,尊其为天子三公王朝卿士,辅佐天子,位同国相。

  但哪一位国相又能做到晋王那般?

  而先王所敕封的正卿宁王,自然已名存实亡。

  众人唏嘘,宁王恐怕还没有在统御诸侯的位置上坐热乎,就已经失去了他的权力,——附带着的,因为此前的办事不力,还遭了天子厌斥。

  传说宁王以为是自己那女儿得罪了晋王姬昼,才逢此灾变,将女儿沉阴公主献给了晋王,以她谢罪——晋王却淡笑说道:“君不事天子而事于孤,是为昏;君责难于女子而不内省,是为庸。”

  众人于是纷纷又称赞晋王的贤,毫不计较沉阴公主曾经刺过他一剑的事情,还上请天子为沉阴公主赐了一门好婚事,嫁给此来也参加了朝觐的小国北戎国首领。

  只是知道内情的才会半嘲笑着说,哪里有一丁点的贤,分明是睚眦必报才对,戎族位在北方苦寒之地,距离宁国迢迢千里之远,戎族人又生性野蛮,绝不是什么良配。

  接着,晋王他又以辅天子而清君侧的名号,一下子将天子身边的旧臣几乎换了个遍。只是他选任新臣,贤才适备又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若不是绝对的公平公正,便是他布演今日已经多年。

  倘使是前者,他在史书中势必能留下一个贤字;倘使是后者,不得不叹上一叹,那他的心思实在太过深沉。                        

                            

  等诸事了了,已是三月末。

  各国也将要启程归国。

  小宛在登陵海苑里喝着茶。自过了一个月禁嫁娶的日子,哥哥又开始催她去相亲。只是天子新丧,大家都穿着素衣,导致见到的人时常都是一身白,白得她都觉得晃眼。

  她最后两手一摊:哥哥,我们还是回昭国去找个吧?

  叶琅说:“当真一个也没有瞧中么?”

  小宛表示他们一个都没有答应她提出的要求,可见并不心诚。

  叶琅奇道:“什么要求?”

  小宛:“入赘。”

  叶琅:“……”

  小宛坐在窗边,支着腮说:“我要求也不过分吧……”她自觉她现在有封地食邑,养活一个男人还是绰绰有余的,那些个男人不肯入赘,难不成还要她嫁过去?他们家中的爵位要继承,她的封地也要继承啊。

  叶琅说:“你的要求好似在这里不太容易实现,回去后哥哥再替你相看罢。”

  小宛这时立即雀跃回头说:“真的吗!”

  三月末,天气已经渐渐炎热,而登陵海最是王侯们纳凉的好去处。入了夜,又因为暂时禁了歌舞之类的消遣,登陵海苑的南山戚黄楼是个赏月的好时候,虽然这个时候并没有月亮可以看,但不妨碍大家一起嗑嗑瓜子。

  小宛就又见到了沉阴公主。她记起来,前几日天子那里降旨,给沉阴公主赐了婚。她心里道,可从未见过姬昼能这么大方,背后一定另有她所不知道的坏处,对于沉阴公主现下的郁郁神情也就了然了。

  她坐在一旁搂着小呆嗑瓜子,说:“咱们后天就要启程了,你平日里玩得好的那些公子公主,有没有给他们准备些道别的赠礼?”                        

                            

  她时刻记得要教育她儿子做个从小优秀的人。小呆笑眯眯地爬到她怀里,在她脸上啵唧一口,说:“准备啦,送出去啦!”

  她嗑瓜子的手一顿:“送出去了?这么快?”

  小呆狠狠点头,掰着手指,说:“给小信送了一只弩;给小蒙送了本《论语》;给小业送了一盆花花……”她都听得呆了,那些小孩子素日的喜好,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实在很有乃父遗风;末了他还添了一句,“娘亲,你说我送得对不对?”

  她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你做得很好……。”

  她看着这孩子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就望到他欢喜极了,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也似乎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娘亲,你教我要诚实,我诚实地说,娘亲不要生气。”

  她很赞赏他这个诚实不骗人的个性,鼓励地点了点头:“你说,娘亲不会生气。”

  小呆说:“是爹爹给我挑的呢。”

  他望到娘亲那双眼睛登时就瞪大了,急说:“娘亲你说不生气的!”

  小宛心里默默流泪,她养了三年的儿子,怎么就屁颠屁颠给人哄走了啊。她深吸一口气,没有继续说话,深觉头疼,默默拿手夹着小呆的两腰把他从她身上移动到旁边的座椅上,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这时她就听到一道蕴雅含笑的声音:“哪有你这样,嫌弃自己儿子的?”

  她更加觉得头疼。

  抬起头时,就见素衣青年将儿子给抱在怀里,很是自然地坐在了她旁边。小呆这胳膊肘往外拐的,还甜甜地叫了声爹。

  她没有理他。

  却听他很是自然地将两只椅子间小桌上的果盘划拉过去,剥起瓜子来。                        

                            

  她心里有一点好奇,这好奇来得是如此不合时宜,她竟然十分好奇晋王陛下他剥瓜子是个什么模样。

  她实在没有见过。

  所以她犹疑了一下,就悄悄地偏头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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