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英勇救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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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人眼中的怒火烧成一片伤感。
他看着床榻上班主的死尸,似乎预感到,有些事已经无力回天。
大雨拍打着屋顶,噼里啪啦的,如战鼓一般。不管他愿不愿意,号角已经自此吹响,他无可避免地要与冯高战一战,与朝中所有反对他的汹涌的暗流战一战。
龙椅之上的年轻天子喜怒难测。
往后的路,势必血流漂杵。
“桑榆——”他唤了我一声,突然一个趔趄。
我连忙上前扶住他:“大人。”
地上跪着的邹成诚惶诚恐。
张大人挣扎着站好,指着屋外的狂风暴雨,向我道:“桑榆,等雨小些了,我派人送你回去。”
我道:“大人,您别急,真相总会水落石出。”
“怕的是,有人不想让真相水落石出。水底怪石嶙峋,我总不想让你们这些后辈磕着碰着。”
他目光像风中的枯草,摇摇荡荡:“我这一生,没有做过亏心事。唯一对不住的,就是青遥和孩子。没想到,到老来,这件事还是成了我的软肋。这就是债啊。我或许理应还债。”
此刻的张大人,亲切哀伤,就像一个我的寻常长辈。
我劝慰道:“世事无情,命运捉弄,非大人无情之罪。”
“我不能对不住他。我欠他真的太多太多。若我当初能豁出声誉,不管不顾,将青遥接来,我的孩子,又怎会成为今日这般?孽啊,孽。”
张大人没有明说“他”是谁。
我似乎隐隐约约猜到了,又不十分肯定。
冯高的面孔,秦夫人的面孔,张大人的面孔,在我的脑海中交织着。
耳旁仿佛响起了《玉蜻蜓》的唱词:宁落个千人唾骂万人咒,姣儿的性命须保全。愿我儿无灾无难登前程,从今后抛却一片爱子心……
“桑榆,廿多年前,我没有护住你爹你娘,让他们惨死东昌府。今朝,我定得护你安乐。”张大人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与他,一定都不能有事。”
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片刻的工夫,外头艳阳已经出来了。天地焕然一新。
地上坑坑洼洼的水如镜一般,照着行人。
我从张府出来,上了马车,回到家。
仿佛是受了张大人情绪的感染,又或是因他口中讲出我身世而震撼,我坐在东院檐下,喝着小音斟来的茶,久久不动弹。直到夜幕落下。
“二少奶奶,扬州来信了。”一个小厮进来禀道。
我接过信函,打开,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朴拙而生涩。
是荷华。
“婢子思念二少奶奶,早晚念佛,愿二少奶奶平安。二少奶奶房中的花儿,婢子日日浇水,总好像二少奶奶在身旁一样。婢子有了身孕,吴弼待婢子很好,待松果也很好,二少奶奶放心。若二少奶奶得怀麟儿,定要告知婢子,好让婢子早早欢喜。切切。”
我搁下信函,笑起来。
荷华有了身孕,当真是极好的消息。
那个谨慎而自持的女子,在她的下半生里安然着。她的第二次姻缘,赌对了。
我命小音拿来几缕红线,准备给荷华做一对如意结。
总是人生如意处,休将时事锁关眉。
一会子的工夫,程淮时回来了。
他一张脸孔暗沉着,好似有难以明于口的心事一般。草草在正院老夫人处用了晚膳。他举箸晃神,几乎没吃下什么。老夫人与他说话,他强打着精神回着,唇边虽勉力笑着,愁苦却未褪去。
晚膳毕,回得房中来,他和衣躺在榻上,无精打采。
我小心问道:“二爷,敢是朝中出了什么事么?”
他摇摇头。
“那是何事?你我夫妻,我或可为二爷出出主意。”我坐在他身边,柔声道。
他握住我的手,道:“夫人,我……我心里愧得很……这感觉十分难熬……”
我低下头,三分了然。
他缓缓道:“荀姑娘今日议准了亲事。”
“那,二爷不是该为她高兴么?”
他叹道:“若是个好人家儿,自是欢欣之事。可她却选了宣武将军钱大人家的次子。夫人可知,那钱公子天生残疾,又聋又哑,京中无人不知……她……她当真是赌气,才这样作践自个儿。上回,在张府,她明明答应我,要好好儿生活,寻得佳婿。谁知……哎。我总是想起从前荀大人的嘱托,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她跳入那火坑里?”
我不作声。
他又道:“她一向是明理的人,怎这般糊涂起来?我少不得去劝解一番,好不容易让她改了主意。她却又说,要剃了头,去做姑子。一生青灯古佛。”
“佛门清净地,荀姑娘若果有‘了悟’之心,也是难得的佛缘。二爷莫要为此发愁。”
见我如此说,他讪讪地合上眼。
午夜醒转。
我依稀听见他在梦里呢喃。
话语里满满都是自责。
这份自责扰了我与他好不容易才盼到的花好月圆。
一张床榻,宽阔如海。
晨起,他佯作无事,微笑着,与我辞别。
我看着他远去的白衫身影,总觉得心里缺了一个豁口,呼呼地往里吹风。
我与他的欢好是这般的脆弱。脆弱的风一来,便几经摇摆。
他的“不误卿卿”。
我的“贤妻良眷”。
我们各自努力着,去营造我们想要的恩爱,最恰如其分的恩爱。那海市蜃楼甚美,美得我和他都当了真。
十二监有人来府中传召,宫中的冬梅夏日忽开,慈圣太后以之为上上大吉,命我进宫作画。
我领谕进宫。
马车途经东华门,一阵喧嚣。
我掀开车帘,见秦明旭在东厂门前跟番子说着什么,番子驱逐他,他执意不肯走。我从没见过他这般不理智,面青目赤。
我跟车夫说了几句话,下了马车,走上前,道:“秦公子,发生了何事?”
他见是我,有些意外:“桑榆,无事,你莫要管。”
我正色道:“秦公子难道不曾把我当作友朋?”
他将我拉到偏僻处,身后东厂的番子仍对着他骂骂咧咧。
他低声道:“桑榆,我是真心不想给你添乱,你快离了这里吧。”
我道:“你为何擅闯东厂,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见拗不过我,再三迟疑,方开口道:“桑榆,事关重大,我也顾忌不得了。我母亲失踪了。一开始,我爹以为她到京城来了,可张大人命人找遍了京城,不见她的影踪。我爹说,府里的仆役曾看见东厂的人在府外徘徊。此事,多半是东厂所为。我猜测,是东厂的人查到了什么,想以我母亲作饵,来对付张大人。我不能见母亲出事啊。”
秦明旭侍母至孝,扬州城中人人尽知。
秦夫人出了事,难怪他失了分寸。
我知道,冯高终是动手了。
我向秦明旭道:“我来想法子。”
遂,辞了他,上了马车,入得宫中来。
十二监的人引我到御花园,李太后正坐在那一树梅花前,身后是乌泱泱的太监宫人。
她见了我,笑道:“你瞧瞧,这梅花儿开得多喜人,哀家就等着你来画了,名儿哀家都想好了,便叫《天瑞图》。哀家想着,如今,施甸、顺宁那儿不太平,万岁爷命邓将军领兵去平叛。这个节骨眼儿,冬梅夏开,岂非是天助大明?不消几日,西南定传捷报。”
听了这话,所有人皆齐刷刷跪在地上:“太后所言甚是,天佑大明,天佑太后,天佑陛下。”
一个身穿彩衣的宫装女子趁兴道:“臣妾斗胆,向太后进言,这《天瑞图》上,可添上太后您的肖像,以示太后您心系四海,为国祈福。我大明得圣母若此,如观音再世,遇难必呈祥。”
一旁的掌事太监忙道:“太后,郑淑嫔所言极是啊。”
转而,他领着诸人再度叩拜道:“圣母太后,观音再世,大明国运,永世昌隆。”
郑淑嫔,听闻是现下后宫里最得圣心的妃嫔。风头甚至盖过了中宫皇后和怀有龙脉的王娘娘。
李太后大喜,点头道:“这个主意甚好,便依郑淑嫔之言吧。”
“是。”我俯身道。
这厢提起笔,开始描绘。
一笔一笔,庄重而肃穆。
不知不觉,耳边传来怪异的“嗡嗡”声。
我心说不对。
仰头,见梅花树上不知何时飞来几只蜂,那些蜂硕大无比,五彩斑斓,为花蜜所吸引,流连不去。有一只蜂摇摇晃晃,正飞向太后。
我猛地扑向太后,以手中的画笔驱赶那大蜂。
手上冷不丁被蜇了一下。
太监侍卫们忙过来捕蜂,乱哄哄闹作一团。
我却头晕目眩,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听见太后威严道:“来人!传御医!祝画师忠勇双全,救驾有功,务必要治好她!”
我做了好长的梦。
梦里有许多奇怪的场景。
我仿佛身处一个寺庙,一个孱弱的小男孩伏在我心口哭泣:“姊姊,求求你,不要死,我不能没有你。”
东昌府的光岳楼,人流熙熙攘攘,那个小男孩对我说:“姊姊,我去把冯家的人引开,你在这里等我,不要走。”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姊姊,你一定不要走,等我啊。”
画面一转,一片冰冷的水域中,程淮时满身是血站在一条船上,荀姑娘身中数箭,倒在他脚下。他朝我挥手,眼里满是悲痛:“夫人,我走了。不愿误国误卿卿。我将欢爱留给你,将理想留给意棠。我已尽全力了。”
不。
不。
我拼命地摇头。
意识涣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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