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共枕

晏凉心跳的越来越快，顾止的手仿佛有灼人的温度，烫得她脸颊发红却躲无可躲。

        不知道顾言是否早已坦白，她也不能随意就拉人下水。

        “如果王爷非要听一个解释的话，”她嘴唇有点颤抖，开口却很冷静，“就当是鬼上身了吧。”

        顾止笑了一声，倒也没觉得离谱，只是微微扬起眉，问道：“你和顾言……”

        “我们是……同乡。”听到顾止提到顾言，晏凉被紧紧攥住的心脏仿佛终于能跳动了，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打出一片阴影。

        顾止点点头，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她暗中松了一口气，看来顾言是跟他曾经提起过这件事了。

        晏凉呼吸略微有点急促。

        顾止收回了自己的手，微微一笑：“好好休息。”

        晏凉嘴唇有些发抖，问道：“那场交易……”

        顾止的眼睛里完完整整地映照着面前的女子，闻言思索了一下，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王妃院子里的下人被顾止召了过来，继续伺候王妃的起居。

        下人们都难免唏嘘。

        王妃一年来朝朝暮暮的期盼，在死前成真，倒不知是了却心愿还是平添遗憾了。

        晏凉之前喜阴喜静，现在却偏爱热闹，喜欢晒晒太阳。

        顾止特意命人在院子里置了一张竹榻，以便王妃休息。

        晏凉躺在竹榻上，身旁的石桌上放满了瓜果糕点，她只觉得嘴里发苦，没有丝毫胃口，更没有伸手的力气。

        “如鸢。”她唤了一声。

        穿着一身粉色衣衫的如鸢忙福了福身，问道：“王妃有何吩咐？”

        晏凉笑了笑：“帮我一个忙。”

        如鸢有些惊讶地看向王妃，就看到了对方冲石桌扬了扬下巴。

        “帮我把这些吃掉吧。”

        几个小丫头围坐在石桌旁，惊疑不定地伸手拿了个最小的糕点，做贼心虚般咬了一小口。

        “好吃吗？”晏凉看着生机勃勃的小女孩儿们，心情颇好。

        几个丫鬟受宠若惊地点点头。

        “那就多吃点，别浪费。”晏凉微微歪着头，笑得眉眼弯弯。

        下人们哪见过王妃这么平易近人的一面，之前的晏凉总是冷淡且端庄自持的，她们在她跟前都大气不敢出，今日难得王妃心情不错，她们也乐意从命。

        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小丫头，谁不喜欢吃甜呢。

        顾止也没跟她说太多王妃生前的处境，但她感觉，自己身边伺候的这些人，应该没那么简单。

        她小幅度地偏了偏头，正好能够看到那天给她送药的如鸢。

        其实要说怀疑，她本来最怀疑是这个天天给她熬药送药的丫鬟动了手脚，但昨天顾止又说这毒是她自己下的，便使她打消了一半的念头。

        如鸢似乎是格外喜欢吃甜食，伸手拿的都是最甜的酪梨糕，双手捧着放在嘴边小口小口地咬，像一只容易受惊的兔子。

        晏凉的胳膊搭在扶手上，微微弯起的中指一下一下扣着竹滕。

        当晚，天色暗下来后，晏凉简单梳洗了一下就被扶上了床，她现在很嗜睡，身体的困倦很轻易就能麻痹神经。

        正当她即将沉入梦乡时，房门“哗”地一声被人推开了。

        她艰难撑开眼皮，往门口看去，只看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在光晕中显得不太真实。

        晏凉眨了眨眼睛，迟疑着开口：“王爷？”

        顾止很轻地“嗯”了一声。

        不是吧，她都半截身子入土了，不必再装什么回心转意，同床共枕了吧？

        “我来喂药。”顾止晃了晃手里精巧的银盒，举步向内帷走去。

        他先把晏凉扶起身，然后倒了杯水，从盒子里拈出一粒豆大的药丸。

        “我自己来吧。”晏凉看了一眼顾止手心的黑亮药丸，吞了口口水。

        顾止躲过了她虚虚抬起的手，笑道：“这药若是掉到地上，可难找得很。”

        想起自己的前车之鉴，晏凉讪讪笑了笑，还是接受了王爷的好运。

        顾止的手指将药丸送至她唇边，晏凉愣了一下，垂下眼睑，张嘴含住了那粒药丸。

        不等药丸落到舌头上，她就急忙吞咽，在苦味上头前把药服了进去。

        喝了一大口水后，她才堪堪松了一口气。

        某些转瞬即逝的细节也堆叠而来。

        他的指尖泛着热意。

        或许是常年握兵器，碰到她嘴唇时，她能感受到茧子的质感。

        “苦吗？”顾止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神。

        “苦吧，”晏凉无奈道，“不过我现在吃什么都是苦味，也分辨不出来。”

        顾止微微一皱眉，伸手拭去她唇角的水渍，把杯盏放回桌子后又回到了床榻前。

        晏凉挑眉看向他：“还有事？”

        顾止低头看着她，认真道：“劳烦往里面去一去。”

        晏凉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顾止说道：“这药性烈，顾言让我夜里守着你。”

        好叭，人家也只是好意。

        谨遵医嘱的晏凉只能点点头，挣扎着准备往里面挪，却被顾止连人带被一把捞起，平稳地放到了床榻里侧。

        顾止吹了灯后合衣在她身边躺下，隔着两人中间的楚河汉界冲她说道：“睡吧。”

        晏凉早已睡意上头，也顾不了太多男女之防，没多久就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半夜，感觉到自己的被子正在逐渐离去的王爷睁开了眼睛，发现原本连胳膊都无力抬起的王妃在把自己卷成粽子后，还伸手扯走了他一半的被子。

        顾止侧过身，扬眉看着晏凉把自己压在了两床被子下，嘴里却还是在呢喃：“冷……”

        “冷？”顾止心想，应该是药效发作，伸手捉住了她攥着被角的手。

        果然，摸起来像一块冰。

        熟睡中的晏凉忽然摸到热源，便想拉到自己这边，可她拧着眉拽了半天，火炉却岿然不动。

        顾止看着她的小动作，轻笑了一声，刚想借给她一只胳膊，那裹着两层棉被的人儿就一骨碌滚进了他怀里。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浑身冰冷的晏凉心满意足地把暖炉揣进了怀里，带着棉被又往散着热气的人形火炉的胸膛上拱了拱，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终于烤上火了。

        梦中的晏凉看着自己升起的一堆火，异常愉悦地勾起了嘴角。

        顾止已经不敢动了，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偏开了自己有些晦暗的眼神。

        第二天，难得睡了好觉的晏凉睁开了眼睛，她的手脚略微有了点力气，身体也稍稍好受了一点。

        顾言的药，的确怪有用的。

        她侧过头看了看身边空荡荡的床榻，感觉少了点什么，直到她翻了个身，看到了裹在自己身上的两层锦被。

        一下子给她吓得清醒了。

        卷被子的习惯，没有一丝丝改变。

        她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感觉情况或许有点严重。

        毕竟寒冬腊月，被人抢走了被子，的确能够滋生不小的仇恨。

        丫鬟端着热水盆进门时，看见脸色苍白，仰面朝上，目光呆滞的王妃，吓了一跳，差点把洗脸盆摔到地上，以为王妃这就去了。

        “绿荷，”晏凉生无可恋地偏头看她，“王爷几时走的？”

        绿荷回想了一下，答道：“约莫半个时辰前。”

        晏凉嘴角有点抽搐：“脸色吓人吗？”

        绿荷笑道：“哪能啊，王爷看起来精神好极了，满脸带笑呢。”

        晏凉苦笑。

        有一种人，他笑里藏刀。

        最近几日的天色都很好，晏凉起身后便又扶着人坐到院子里晒太阳去了。

        如鸢正在院子里扫地，纤瘦的身姿脊背挺得很直。

        晏凉命人在桌子上又摆满了糕点，和昨日一样，招呼身边的丫鬟来吃糕点。

        她笑意盈盈地和绿荷说话，装作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如鸢，原本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如鸢忽然抬起头，和她四目相对。

        如鸢很自然地笑了一下，伸手拿了一块酪梨糕，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晏凉也浅浅勾起了唇角。

        看到晏凉转过头去了，正在吃东西的如鸢眉头很细微地皱了一下，手指在糕点上留下了不浅的一个印子。

        午后，晏凉吩咐下人去街上买了几个糖人，见到洒扫庭院的如鸢，便将自己手中的兔子糖人递给了她。

        如鸢接过糖人，目光有一瞬间的愕然。

        “你爱吃甜，应该喜欢这个。”晏凉单手支着头，在阳光下微微眯了眯眼睛。

        “谢王妃赏赐。”如鸢福了福身。

        “快吃吧，等会儿糖浆就化了。”晏凉冲她眨了下眼睛。

        绿荷手中的糖人已经化了，顺着手腕往下流，急得她顾不上文雅了，倒举着糖人就往自己嘴里塞，惹得一众下人直笑。

        如鸢也小口啃了一口糖人，又冲着晏凉行了行礼：“外面日头大，怕这糖人化的快，奴婢先退下了。”

        晏凉点头应允，也咬了一口手里的糖人，脸色顿时变得一言难尽。

        真是，甜的齁得慌。

        顾止进了门，看到的就是苦大深仇拿着糖人的晏凉。

        看到地上忽然笼上来的影子，晏凉抬起头正对上顾止泛着笑意的眼睛。

        “怎么了？”他开口问道。

        “甜。”晏凉晃了晃手里的糖人。

        顾止冲她伸过手，笑道：“拿给我吧，我帮你吃。”

        晏凉挑了挑眉：“可我已经吃过一口了。”

        糖人眼看就要晒化了，在阳光下闪着澄黄的光。

        “无事。”顾止直接接过木棒，精准地咬在了晏凉啃过的那块。

        晏凉默然移开了目光，手里却被塞了一个小巧的铜炉子，炉子的温度恰到好处。

        她低头打量着精巧的炉子，忽然想起了自己昨晚的梦。

        她眼睑动了一下。

        或许，昨晚不仅仅是卷了被子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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