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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抬棺队伍


这位叫老胡的护工把刚擦过死人身子的毛巾拧干净,居然抹了抹自己的脸,顺手搭在肩膀上说:“好东西扔了可惜,干干净净的还不如捡回去用。”

        和义老师寒暄两句,他端盆塔拉着拖鞋走远了。

        义老师看我愣神,说这老胡可是个神人,自打下岗之后,就干起了护工,常年驻在医院,专门伺候卧床不起快死的病人,经他手送走的死者这么多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死人穿过的衣服,盖过的被子,用过的水杯,全让他捡回家用,绝对生冷不忌。靠这些玩意,也奔了小康。

        义老师打开皮包,取出棉花,示意让我看着,他把棉花堵在尸体的耳朵、鼻孔、嘴、等处,告诉我这叫封窍,是老年间的规矩,封窍之后尸体内有股气就不会泄,能保尸体不腐。

        我心里话,这些都是迷信之说,现在都是火葬,再怎么不腐几天后尸体也得烧成一把灰。

        “这些都是行里传下来的老规矩,不管有没有道理,都得这么干。”义老师似乎知道我想什么,马上解释道。

        封了窍,又给尸体换上了新买的中山装。收拾之后,原本病恹恹一身晦气的死人,倒也干干净净,眉目如生,像睡着了差不多。

        义老师招呼家属们进来再看看死者,马上就要抬走到殡仪馆。

        趁这个空,他把我叫到门外,一起和王阿姨在走廊尽头商议流程。

        王阿姨说,电话打出去了,抬尸的马上就来。义老师对我说,小刘,一会儿你跟着到殡仪馆,把整个流程走一遍,心里有个数。

        王阿姨打量我:“小伙子,我们这些老人干不了几年,这行以后还得靠你们年轻人。你今天在病房里的表现真不错,以前老义带过一个徒弟,没几天就不干了。

        “不敢碰尸体,太娇气。你好好干,”她声音低下来:“这一行是暴利,干好了挣大钱。现在这年月什么是真的?真金白银,揣进兜里的钱才是真的!”

        我唯唯称是。我真是有点穷怕了,以前在火化间工作的时候,挣得那仨瓜俩枣,连战友聚会都不敢去,生怕让人笑话。

        王阿姨道:“干咱们这一行,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小刘,刚才你观察到什么没有。”

        我想了想说:“有一点我比较奇怪。”

        “说说。”

        “家属里好像没有哭的,悲伤的气氛不是很浓。”

        王阿姨对义老师说:“老义,你带的这个徒弟行,挺有眼力。”

        义老师笑笑:“怎么回事,我也想知道。”

        王阿姨介绍说,这个死者姓陈,在家里排行第二,人们称呼他二老陈。他是县城北关农业户,自己干农活不行,没老婆没孩子,来的这些家属都是旁系,料理后事尽本分而已。

        这样的活儿没多少油水可捞,看着吧,亲属们的要求肯定是一切从简,最后骨灰直接洒运河里也说不定。义老师随口问,死者是怎么死的?

        “自杀。”王阿姨说:“农村人,喝了农药。发现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这人本来身体就差,拉到医院躺了一个月,也遭了一个月罪。家里亲属够意思,给他治,还找了护工伺候。”

        正说着,楼梯口上来四个小伙子。这四个人都是穿殡仪馆白大褂,说说笑笑,一过来就让所有人侧目,走廊里许多人赶紧躲到一边,像看见瘟神一样。

        因为这四个人不是空手来的,抬了一口殡仪馆里蒙着黄纱的薄棺。

        他们过来打招呼:“义老师,王阿姨。吆!刘夕阳,你也在这里……”

        不用义老师给我介绍,这四个人都是殡仪馆的员工。我认识。

        自从成立服务部,义老师有活儿就叫他们,干完活就结算工钱,一把一利索。他们四个人自称叫执尸队,什么脏活累活都干,最常干的就是抬棺。

        义老师把他们领进病房,四人配合相当娴熟,两个人展开绣着八卦和仙鹤的裹尸布,那两个人搬着尸体放到布上,就那么一卷,包得严严实实。

        两人抬头,两人抬脚,把尸体从床上抬下来,放进棺材里。家属们围着看,就连不相干的人都探头探脑看热闹。

        病房里鸦雀无声,只有日光灯在头顶发出嘶嘶的声音,气氛压抑得让人抓狂。

        义老师对那些病人家属说:“最后默哀一分钟。一分钟后封棺。”

        众人都把头低下,房间里静的落根针都能听见,连个咳嗽的都没有。一分钟后,义老师道:“封棺吧。”

        执尸队把棺盖盖上,边缘用拳头砸,上下楔子咬死。他们把棺材抬到走廊,义老师看看家属:“有没有家里的晚辈?”

        病人家属面面相觑。有人问,啥意思?

        义老师道:“我听说死者没有孩子,他活了一世,现在走了,怎么也得有个晚辈给他磕个头意思意思。要不然,死者心里有怨气,走也不安宁。”

        家属们互相商量,倒是有几个孩子,可看这个意思,每家大人都不同意把孩子推出来。众人开始还有商有量,后来居然吵吵起来,声音越来越高。

        走廊上挤满了人,大部分都是看热闹。我着急,想让义老师去劝劝,义老师冷笑:“小刘啊,以后活儿干多了,你就知道了,家属之间扯皮的事多了去了。

        “葬礼没结束,哥几个就能为了房子在殡仪馆打的头破血流。咱们别管这些闲事,他们不嫌砢碜就继续打,看丢的是谁的脸。”

        最后这些人达成协议,推出一个孩子来。这孩子十来岁,没经过这样的事,腿肚子都哆嗦。

        执尸队四人把棺材抬到肩膀上,义老师问那孩子,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孩子小声说:“是我二叔。”

        “甭害怕,什么也不用你做,你给二叔磕三个头就行。”义老师道。

        孩子还真是听话,跪在棺材前,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大家默默围看着。就在孩子这三个头磕完的时候,忽然传出奇怪的声音,众人大惊,一起顺着声音看去。

        声音是从棺材里发出来的。

        孩子吓得腿都软了,跪在地上起不来,父母过去把孩子拉起来。

        众人惊慌地交头接耳,义老师拍拍棺材,说道:“没事没事,尸体没装牢而已。”他岔开话题:“家属谁跟车到殡仪馆办火化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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