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暴风雪一刻不停，犹如怨怼的厉鬼，尖啸着袭向万物，奋力撕扯。

        可唯独，无法靠近“他”半分。

        天地在“他”的身前丢弃了所有的规则。

        那声音很轻，羽毛一般轻轻落下。

        却在狂暴的风雪中，清晰异常。

        陆轻霜听不懂。

        但他已经无法分辨究竟是语言不通，还是失温已将他的听觉模糊。

        只有纤细的指尖，带着确切的暖意，小心翼翼将他抱起，一如珍宝。

        所有的寒冷与风雪便再与他无关。

        生死骤变，陆轻霜冻僵的大脑甚至无法反应，只是无视着模糊视线中的黑色斑影，呆呆地看着“他”。

        “他”实在是太美了。

        发丝如墨，肤色胜雪，在淡淡病气的烘托下，更觉美而易碎。

        可偏偏，“他”的唇瓣春天里的嫩樱似的，凤眸流转，就要开出千里万里的桃花来。

        陆轻霜看呆了。

        腾空的小雪豹乖顺异常，直白将柔软的腹部暴露在来人面前，四肢与尾巴自然瘫下，长长的一条。

        迟钝的感知中，疼痛好像在此刻回归，麻麻痒痒一点点扩大，又转瞬被温软的气流抚平。

        他的身体在这一瞬间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冻僵的麻木眨眼间就要驱散，摔伤的钝痛呼吸间就要停止。

        但变化却在结束之前率先停了下来。

        温软的气流陡然消散，留下微末的疼痛与僵麻，似是有意的警醒。

        然而陆轻霜对这些变化毫无所察，仍定定看着“他”。

        定定看着“他”复又站起，看着“他”缓之又缓的，将他揽入怀中。

        将他的四肢与尾巴小心翼翼拢起。

        陆轻霜头脑一片空白，任凭摆布的由着“他”动作，仰躺在“他”的臂弯，怔怔望着“他”。

        那人并未在意，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很慢，脚步很轻，也很平稳，却缩地成寸，一步千里。

        从风雪呼啸到暖屋明灯，不过几息。

        ——

        小雪豹的眼睛里，终于凝聚出一颗亮闪闪的星星，脱离眼睛的一瞬，便飞速撞向容楚。

        可惜，最终还是撞在了容楚身前几寸如霜似冻的厚壁障，失势消散。

        但这显然不是一颗偶然间经过的陨石，而是一群。

        越来越多的星星溢出眼睛，撞向他的同时也如河流般流淌下来，堆积在小雪豹的身周，仿佛在发光。

        偏生小雪豹没有任何想法。

        浓睫起落，微生的疑惑随之消逝，仍是一片淡色。

        容楚并未停顿，缓步走向屋子。

        身后院门自行关闭，房门已是大开相迎，柔和的明烛灯光洒满整个院子，却难掩某只小雪豹眼中的星光。

        这是一处小小的院落。

        隐藏在重重风雪之后，一如雪山般被积雪覆盖，却不见风动。

        这是容楚的住所，也是修山之上唯一的人家。

        简陋、单调，一成不变。

        衣袂翩然，随着闭合的房门消失在视野，死寂的院子里，光秃秃的柳树拢在浅淡的灯光下，几不可见的，甩了甩柳条。

        ——

        入门便是厅房。

        两侧的置物架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画摆件，从凡物到法宝一应俱全，再无空隙。

        但，除此之外，厅中只一桌一椅，再无其他。

        陆轻霜被带到了桌前，在容楚俯身将他放下之前，小雪豹终于反应过来，猛地伸出大爪子按在容楚心口，当即就是一顿乱嘤：

        “喵、喵嗷！”

        【大、大美人！！！】

        粉红色的肉垫极具弹性，软乎乎按在人身上，任谁都不会觉得反感。

        容楚也是如此，倒不如说，小雪豹超长的反射弧足够令人生出笑意。

        樱唇弯起小小的弧度，充满淡漠与疏离的绝丽姿容瞬间鲜活，像是下了一场玫瑰雨。

        华美也梦幻。

        羽毛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已是近在耳畔，“怎么了？”

        听不懂，但……

        他怎么就直接上爪了呢？

        陆轻霜又是猛地一僵，连忙将爪爪收回身前，炸开的毛发迅速蔫下来，看起来软软的，很好摸的样子。

        羞涩不已的小家伙躲开目光，又忍不住扭回来偷瞥。

        却见美人已是收敛起笑意，神色淡淡的，带着些许疏离，好似刚刚全是他的幻觉一样。

        幻觉啊。

        怎么今天全是幻觉。

        陆轻霜一下子泄了气，忧心忡忡歪着小脑袋倚过去，全然忘记了自己方才的处境，叹气般轻哼一声。

        浅浅的嘤声响起，柔软绒毛紧贴在容楚衣襟前，小雪豹终于第一次缩成圆滚滚一团，抱住了自己的尾巴。

        接连经历生与死的极端变化，即便是心大如陆轻霜，也无法立马就接受自己已经安全了的事实。

        人倒霉起来发生什么都不会奇怪，真希望这一天可以就这样结束。

        内心深处的不安在这一刻显露，却得到了除过美人怀抱外的别样安慰。

        多谢尾巴。

        像抱枕一样，就差盖条被子睡大觉了。

        容楚：“……”

        容楚重新将他放下，轻道：“稍等。”

        陆轻霜陡然回神，茫然眨了眨湛蓝的圆眼睛。

        虽然身体好像是不疼也不冷了，但他仍是没有一点力气，就顺着容楚的放置趴到桌面。

        明明是木质的桌面，却一点也不显冷硬，软软暖暖的，像是铺了一层厚厚的空气软垫。

        大概是美人做了什么。

        陆轻霜知道美人不是一般人。

        他都能从人变成雪豹幼崽，那么能够无视风雪、快速抹去他疼痛的美人，为什么就不能是神仙或是修士呢？

        静静看着美人转身，陆轻霜回想了一下美人说的话，果然不是因为耳朵，他就是单纯的听不懂。

        可这一点也不影响他觉得美人的声音好听，羽毛一样轻轻柔柔的，也……

        “咳、咳咳……”

        陆轻霜一惊，猛地站起就要向容楚走，透支的身体却在瞬间脱力，又让他摔了回去。

        咳声却不止。

        那是压抑的、低低的、沉闷的声音，一声声叩在他的心脏，揪得他格外难受。

        “嗷嗷——”

        坐下休息好不好！！！

        美人瘦削的身影随着咳声微微发颤，背脊却挺得笔直，很难不让人觉得是在强撑。

        怎么回事？美人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不治疗自己？

        小雪豹心急如焚，绵软无力的四肢扑腾半晌，愣是没能向前移动分毫。

        好在，咳声渐止。

        陆轻霜一颗心仍是扑通扑通跳得快速，怎么也松不下气，刚想再喊人坐下休息，却见容楚复又启步，步子更显缓慢，一步一步走向旁侧的置物架。

        陆轻霜：“？”

        陆轻霜：“嗷嗷嗷！”

        容楚并没有因为他的呼唤停下脚步。

        说起来，他俩好像语言不通来着。

        陆轻霜眨了眨眼，无奈只能噤声望着容楚，想看看美人是打算干嘛。

        小雪豹的视力尚未发育到足够他看清一米以外的地方，所以在陆轻霜的视野里，模糊掉身形的容楚只是敲了敲置物架中的一格，怀里就多了一床棉被。

        没错，棉被。

        蓬松的、厚实的崭新棉被。

        不是，他也就随便一想，美人是能读心吗？

        然而不等陆轻霜震惊，容楚就已经来到他的面前，忽地展开棉被将他整个盖了起来。

        连同桌子一起，像是盖了块夸张的大桌布。

        但容楚还没来得及继续把小雪豹抱起来，陆轻霜已经是吓了一跳，不受控嘤出声来。

        小奶音尖尖细细，听起来软软的，让人恨不能立马把小雪豹抱进怀里保护起来。

        容楚微怔，上前一步慢慢将棉被掀开。

        黑暗之中，小雪豹眼睛的反光尤为明显，像是两个圆圆的灯泡，见着人又是一声嘤，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把棉被放到一边，容楚不由得发问：“吓到了？”

        陆轻霜是听不懂，但能听出他话中的疑问，使劲昂起头，想要把头顶的被子顶开。

        月大的小雪豹如果只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只能是“圆”字。

        圆圆的蓝眼睛，圆圆的小耳朵，圆圆的毛脑袋，圆圆的大爪子，就连厚实绒毛包裹下的小身体也同样是圆滚滚。

        而毛茸茸与圆滚滚合二为一，是这世界上最犯规的东西。

        容楚没办法，只好继续跟小雪豹商量，“就一会儿，好吗？”

        听着美人明显疑问的语气，小雪豹歪了歪头。

        其实他并不是真想要一床棉被，没有力气是一回事，但没有了风与雪的摧残，厚实的皮毛足够将温暖裹覆。

        现在的他，睡在院子里的屋檐下都不成问题。

        可要是被埋在桌面上的崭新棉被里，那问题就大了。

        再怎么说他也不能睡在桌子上啊！

        因着这一或许并不美丽的误会，陆轻霜露出小小的奶牙，喵嗷喵嗷叫出了声。

        也不过是希望能让容楚意识到他是一只小雪豹。

        而小雪豹没有要睡在桌面上的道理。

        或许是初有成效，美人修长指节向他而来。

        但。

        鬼使神差的，陆轻霜迎了上去，在那过于骨感瘦弱的掌心浅浅蹭过，如同家养的小猫。

        绵软触感化在掌心，手掌的主人，却是明显一僵。

        凤眸如霞，尽是斑驳的暗影与明辉。

        下一瞬，玉手移向，快速抓起一旁的棉被重新将小雪豹覆盖包裹，整个抄起抱往卧房。

        一如先时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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