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无间

端王府中，因为萧渐玄喘不上气来，他已被挪到了室外来。

        然而这也没让他感觉好多少。

        府中府医诊脉后只说是中毒了，可中了什么毒，该怎么解却一无所知。

        林楠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又回去折磨质问顾雪贞。

        顾雪贞却只冷笑，缄默以对。

        什么毒？当然是要萧渐玄命的毒。

        怎么解？当然是无解。

        这磐石不移的态度惹怒了林楠，他用了更多的方式去折磨顾雪贞。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顾雪贞便成了一个浑身浴血，奄奄一息的人。

        只是，她来此之前，就清楚萧渐玄和他底下人是什么手段，也根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早就好了被虐杀的准备。

        “没吃饭啊？”她咬着牙挑衅。

        就算做好了心理准备，皮肉之苦也是难熬的。她只盼早些死去，也好解脱。

        林楠怒不可遏，越发疯狂。

        “说！解药在哪儿！”

        顾雪贞却充耳不闻，尽力放飞自己思绪，以此转移自己对伤口的注意力——

        她给了萧渐鸿《治水要略》，替他除了成皇之路上最大的障碍萧渐玄，也算了却因果了吧？

        如今他有爱人相伴，前途坦荡，这恩便也算报成了吧？

        这时有人走了进来，与林楠报说：“林护卫，府医找出毒源了，是一盒胭脂！此毒叫‘无情’，乃药王谷毒仙所制，要想解毒只能找毒仙，但府医说，王爷……大概是等不及了。”

        “解药呢！”林楠目次欲裂，冲上前去紧紧抓住顾雪贞的衣襟。

        “呵……”顾雪贞低笑起来，“为了让他死，我不惜以身为饵，把毒下在自己身上，你说我有没有解药？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杀了我，然后等着他给我陪葬。”

        “你以为我不敢吗？”林楠咬牙切齿地拔剑。

        “你最好敢。”顾雪贞直视着他，眼底冒出幽幽的光，看得人脊背森寒。

        林楠也知道，到了这个地步，这个女人已经没有价值了。如果是王爷在，可能也会杀了她。但动手之前，他却忽然退缩了。

        他把剑丢给了来报信的那个府兵：“你去杀了她。我去看看王爷。”自己转身就走。

        顾雪贞心中嗤笑不已，说到底，还是碍于她身份，不敢亲自杀。

        万一萧渐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若是亲手杀了太子妃，便是毫无退路了。

        萧渐玄身边的亲卫尚且如此，他这次就算不死也难成气候了。

        她长长舒了口气。

        终于能解脱啦！

        如果此生还有什么遗憾的话，大概是死前没能再看萧渐鸿一眼吧。

        这个念头一出，她又觉得可笑。

        前世对他不屑一顾，今生竟至死不渝起来。

        更可笑的是，原来她与萧渐玄也没什么分别。

        得不到的就会念念不忘。

        可见，人性本贱。

        望着迎面劈来的长刀，她闭上了眼睛，像迎接新生一样迎接死亡。

        然而，想象中的解脱并没有到来。

        “当啷”一声，端王府府卫手中的长剑被一支利箭打落。

        “什么人！”他扭头去看，却只看见一道黑影以及利刃落下的白光。

        府兵瞬间被劈成了两半，鲜血如瓢泼大雨一样溅了萧渐鸿一身。

        可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贞贞！”

        萧渐鸿携风带雨地冲了上去，将浑身是血的顾雪贞拥入怀中。

        顾雪贞疼地眼前阵阵发黑，但隐约觉得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细嗅之下，还有令人安心的冷木香。

        好像萧渐鸿。

        是死前的幻觉吧？

        她知道这个人是不会来的，他在去救永州百姓的路上。

        他心怀天下，视万民如亲眷，又岂会放下永州数万百姓折回京城？这也是她相信他绝不会烧《治水要略》的原因。

        所以，一定是幻觉吧。

        这么一想，老天待她实在是不错。给她重生，全她妄想。

        “萧哥哥？”

        抱着她往外奔的萧渐鸿忽然僵了一下，这个称呼，他幼时常听，可与她婚后却只听过两回。

        一回是在上阳城的菜市口，那时候他与她死在萧渐玄的乱刀之下，共赴黄泉时她在他耳边呢喃。

        一回是在拜月城，他在城下而立，她在城楼上喊了声“萧哥哥再见”，然后再不复见。

        次次都是死别。

        “不是我，别叫我。”

        他的声音几乎有了哭腔，无边的恐惧仿佛要将他整颗心都侵蚀干净。

        她抬手抚摸他的脸，沾血的手在他颊边留下红痕，眼中有无限的眷恋。

        “虽然知道是幻觉，但还能见你，真好啊。”

        他想告诉她自己并不是幻觉，却又怕听见她喊自己“萧哥哥”。

        那个称呼次次都宣告他们的终章，他实在是不想听见。

        他只能抱紧她，快步往外去，找太医救她。

        “好疼……”她难捱地哼起来，每一声细哼都像一把锋利的刻刀，在他的心头雕刻。

        “太医就在路上，贞贞你坚持一下。”他低头安抚一般亲亲她脸颊，又加快了脚步。

        “可颠地好疼。”她还是哭，“你放下我吧，我谁也不想见，只想见你。我知你忙，这只是我的幻想。可我……可我还有好多话没和你说呢。”

        比如，我重生回来后，只想对你一个人好，萧渐玄是我心头恨。

        比如，你对柳婷婷好的时候我心里好酸啊。

        比如，我喜欢你。

        ……

        “等你好了，我就听你说，你说三天三夜都行，说一辈子最好。”

        “好，来生……”她的声音虚弱下去，手往下滑。

        “不要来生，就今世！这是命令！”

        怀中的人再无回应，头无力地后仰，原本挂在他脖子上的手臂也垂了下去。

        “贞贞，顾雪贞！”

        萧渐鸿停下来，头深深地埋入毫无知觉的人颈间，任由汹涌的泪水冲刷她身上的血污。

        “贞贞，我在无间里走了太久，我也会怕，会累，会迷失。你别再抛下我好不好？若不能相守，孤也不想要什么来生，只想就此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因为，实在是太苦了……”

        这一刻，萧渐鸿吐露了他藏的最深的秘密，也暴露了沧桑脆弱的疲惫灵魂。

        可无人能安抚他，也无人能拯救他。

        他抱着心爱的人跪倒在端王府密室外的长廊里，前后都是恍若永夜的幽暗，就仿佛无间地狱中永无尽头的阴森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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