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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


将生去小胡那儿拿新鲜荸荠时,又被她带着有点夸张的脸色给喊住,将生有点不耐烦,因为知道小胡和贺蔷不对付,不用问,她又要说贺蔷。贺蔷什么样儿的她还不清楚?连昨晚上她家炒了个辣子鸡都闻得到。

        “你看到没?又换人了。”小胡不晓得从哪里来的劲儿,不喜欢贺蔷又盯着人家,这要不是曾经看到她在外面缩在她爆款老公怀里,将生都怀疑她深柜。

        “什么换人了?”将生脑子里想着再去买根甘蔗,马蹄甘蔗银耳红枣莲子雪梨汤,把能想到的都丢进去,简直滋补甜润。

        “诶?你竟然不晓得?”小胡说上次不是被人家丈母娘闹过一次么?这次换了个更体面的男人。

        将生皱眉,“小胡,你不要乱讲话乱传话,人家可没换来换去的,不能人家店里进去个男的你就说有一腿吧?”有几腿的目前只有自己,这点将生很自信。前几天大半夜两个人一个喝闷酒,一个哭过去,末了将生还说你要替我保密,贺蔷则说你放心,“现在我就你一个,我不会卖了你。”

        小胡没从将生这得到共鸣,越加相信将生已经被贺蔷“带坏”,“是哦,你们关系好,你当然替她说话。不信自己瞧瞧去呗。”说完她就低头不理人,只顾着挑拣土豆洋葱,把品相好的重新垒出来。

        将生在自家店里熬汤,银耳已经泡好,将生抓来其余原材料,和潘文秋说去买根甘蔗。潘文秋一看她今天改性,说这样好嘛,多素,吃了又补气血又润肺,女孩子就要多吃这些。

        “吃这个早晚饿死。”将生动作大了些,甩围裙甩到了地上。

        “你又撒什么邪气?”潘文秋嗔她,“年纪不大,就和更年期一样。”

        趁着买甘蔗,将生脚步咄咄,走出了抓奸的气势和决心。到了贺蔷店门后停下,抬高脖子往里扫,表情清淡的贺蔷正和一个男人说着什么,看到将生后,她双眼一柔,“将生,有事?”

        将生奸抓不成,倒是被抓了包一样,嗯啊了声,“那个……荸荠炖银耳你吃不吃?”

        “吃啊,谢谢你哦。”贺蔷一客气,将生就知道这个男人不简单,她多留意了眼,发现挺眼熟,走到水果店才想起来,“韩一坤!”

        高中时隔壁班的帅哥,贺蔷的前男友,成绩也很不错,他不是被贺蔷泼了咖啡吗?又来做什么,想被泼一身豆腐脑?将生等着老板削甘蔗时,先从袋里拿出一节站在人家店门口啃起来,老板笑,“甜吧?”

        甜不甜她没空理会,将生“呲啦呲啦”嚼着甘蔗,回忆着贺蔷刚刚面对韩一坤的表情,可谓无悲无喜,但也不是赶客拒聊的模样。

        荸荠银耳汤熬好,潘文秋替女儿盛了碗,自己再用勺子拔起已经出胶的汤汁,“真香,哦,你给小贺送一碗吧?”贺蔷搬到她家楼上后,非常懂事地登门拜访过,还送来自家做的酱菜,“阿姨你不吃荤,这个配着粥喝很好。”

        将生却像丢了半身魂,一手撑腰一手捧碗,出神地大喝了一口,“啊啊啊啊烫——”

        潘文秋说你今天一天在想什么?随即眉毛一飞,“是不是小李又找你了?”

        “你这么喜欢小李,我把她介绍给你算了。”将生喝了一大口凉水。

        “谢谢哦,我可受不了她那一点点好,赶着去给人家做保姆。”潘文秋提小李也是有道理的,将生这两天晚上都接到了她电话,好声气地劝她,“工作可以再找,你不要再借贷了啊,那是个无底洞……”所以她认为女儿肯定在为小李费神,弄不好还要借钱。

        将生则提着保温碗走向“蔷味”,老远就看到韩一坤朝店内挥手告辞,贺蔷则面色冷漠地扭头不看他。

        这就对了嘛。将生心说对这号人就别有好脸色。但她心里憋着的事明明贺蔷看出来,可她一句也没多说,任将生胡想下去。

        关店后将生和潘文秋一人一台小毛驴,母女俩骑到路口,看到贺蔷在路边上了一辆车,开车的男人很热情。潘文秋“咦”了声,最后感慨地教导将生,“你看看人家小贺,离婚了不照样找?那男的我看不差。”随后又从穿着打扮、气质样貌和表情性格批了女儿一遍,“一点都不柔软,我们江南的女孩子,哪一个像你一样?”

        将生扣好帽子,一个加速就抛下了潘文秋,剩她在后面喊,“你骑那么快做什么?”

        开到40码极致的将生追着韩一坤那辆车,转弯时遇上个红灯而已,等了六十秒,将生还在电动车流里到处找缝隙,韩一坤早就开到老前头不见了影子。

        贺蔷在车里看到了将生,仿佛能想象杀鱼小妹生闷气的模样,她眼睛弯下,笑容引起了韩一坤的注意,“蔷蔷,笑什么?”

        贺蔷的脸立即收敛,“有什么好说的?赶紧说完,我要回家接女儿。”

        韩一坤左手腕上戴着只低调的劳力士绿水鬼,贺蔷定睛,一时分不清这是自己当年送的假表还是真的。韩一坤见状,抬起手腕在空中绕了圈,“还是你送的,读书时戴这个同学不信这是真的,现在同事不信这是假的。”

        这要是在以前,贺蔷毫不犹豫会相信是真话。但时隔多年,韩一坤还当自己是十六七岁,贺蔷不以为然地瞥向车外,心里却为当年为了一只四千块的高仿手表而几个月不吃早餐不买零食的女孩叹息。

        初二时,刚刚出落得灵动清澈的贺蔷和韩一坤做同桌,女孩全班第二十名,男生成绩年级前十。从一开始互相看不顺眼,到男孩偷偷给女孩买零食、写作业,在空间里写下只有两个人能看得懂的话。

        韩一坤家里对他成绩看得非常重,成绩跌一个名次都要全家开会研究成因,韩一坤因此也鼓励贺蔷,“中考我们俩要考到一起。”

        贺蔷本来是个对学校不太上进的性子,考个全班二十还有些满足。但一想到和韩一坤差距太大,以后高中三年要分开就吓清醒了,人生第一次挑灯夜战、第一次考到班级前三、第一次进入年级前五……被激发了潜力的贺蔷让家长老师同学都刮目相看。

        中考模拟考后,贺蔷在韩一坤面前摇着试卷,“怎么样?我这次考了年级第三,进十中差不多稳了吧?”被成绩落到年级二十的韩一坤打落,“现在厉害,高中就说不定。”贺蔷也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和韩一坤之间有一道裂痕在扩大。

        中考时,贺蔷依旧稳居年级前五,韩一坤则掉到全校三十名,吊车尾吊到了省重点十中。被家里人追根究底,韩一坤说了实话,“我……我喜欢一个人。”

        于是暑假里咬着冰棍等韩一坤来看电影的贺蔷第一次见到他妈妈,这位小学教师在电影院当着陌生人的面严厉警告贺蔷不要带坏韩一坤,“他现在算是进了十中,以后要是考不上大学就是你的责任。女孩子要自重自爱,才十五岁怎么就懂勾引男孩子了呢?你家里人怎么教的?”

        贺蔷全身冰凉,绝对周围的眼光像针扎一样刺着自己,她才十五岁,也不知道同学间的朦胧好感竟然能让一顶“勾引人”的帽子砸到头上。她那时不懂如何用成年人的姿态还击这位母亲,只是哭,然后跑回家闷了两天。

        暑假那两个月,贺蔷都没见韩一坤,而白天补课的韩一坤总是在夜里给她发消息,为自己冲动的母亲道歉,为自己那天没出现辩解,“我妈不让我出门,她真的只是告诉我,她想去见见你什么样。我想你成绩这么好,她一定会喜欢的。”

        贺蔷选择了相信,进高中后两个人又和好,恢复到地下交流状态——这也是韩一坤要求的,因为他父母再三提醒不能早恋,不能影响学习。但他再也没提过,“考大学我们要去同一所名牌。”

        那时粗枝大叶的女孩也是在进高中半年后才反应过来:每次她只要成绩比韩一坤优秀,这个看起来阳光礼貌的男孩就会耍起小性子,用各种方式冷漠对待自己,或是冷嘲热讽,或是直接不理,放学自己回家,任贺蔷傻乎乎地等着。

        韩一坤以前说过,“蔷蔷,我喜欢你文静可爱。”后来他说,“你还是太老实了,我喜欢洒脱的女孩。”

        贺蔷问什么样的才叫洒脱?韩一坤不屑地笑笑,眼神落在操场跑道那几个刺头女生身上:她们烫头发,化浓妆,今天cosplay女仆装,明天卷着头发扮洛丽塔。午休时躲在卫生间抽烟,放学后聚在咖啡店刷眉笔。周末和小姐妹碰头飞到大阪或者东京大买特买再飞回来。贺蔷从来没想过自己和她们是一类人。

        起先她很伤心韩一坤眼光的变化,受此影响,她的期末考成绩滑了一大截。但韩一坤又收起了冷漠脸,非常温柔地安慰贺蔷,“考不好也没关系,你在我心里是最可爱的女孩。”

        贺蔷是在两人分手后两年、彻底死了复合的心才意识到:一个十六七岁的男生,心术怎么能高深歹毒得自己望尘莫及?她和韩一坤一开始就是两个段位的人。

        只要自己成绩差,韩一坤才会给她好脸色。只要自己打扮得出格,韩一坤才会眼中有光。韩一坤总说,“你要是爱我,就要考虑我的喜好。”连告白都没有的两个人,渐渐暧昧成了别人眼中的情侣,韩一坤认为,既然贺蔷是他女朋友,就该“听话”——这也是父母有时教导他的:现在高中不要谈感情,上大学后再找个听话的优秀女孩谈。

        贺蔷离婚后,社会上兴起一个词,“pua”,才为那时韩一坤对自己的操纵找到了精准的形容词——你要是爱我,就要每天都给我买早餐,不能重样,我晚上复习很累早上想多睡会儿,我妈天天坐在书桌旁陪我都不准我打盹。你要是爱我,就相信我努力是为了我们两个人,以后远离吴中,不和我父母生活。你要是爱我,就用手帮帮我,我一想你就硬得不行,真的好痛……

        直到高三寒假,在那个空调有垢、床单发黄的破旧旅馆,韩一坤半哄半强行地忽然进入女孩自己都未知哓的领地,贺蔷哭,“韩一坤,我难受。”

        不懂任何知识的韩一坤哪里顾得上贺蔷,只晓得自己痛快,“没事,一会儿就舒服了。”

        “你要是爱我,就只能给我。”韩一坤事后说,贺蔷虽然不舒服,但想到这是爱情的成人礼,就懵懂说服了自己。

        这样的秘密持续了半年,一直到高考前两周,贺蔷都是韩一坤发泄学习压力的工具。男孩眼里再也没有任何爱意,只有不耐烦和凶狠,“脱快一点行不行?又不是我一个人爽。”

        贺蔷那时未曾体会过快感,但她有个强烈直觉,如果不满足韩一坤,他们就会分手。也许是在小旅馆,可能在学校旁的绿道內,在模拟考结束后,被成绩折磨得烦躁的韩一坤在贺蔷不愿意时第一次掐了她脖子,“你乱动什么?”他直接去掉保护措施,学着小视频里的各种姿势摆弄贺蔷,满足他对这方面的“好奇探索”。

        这次给贺蔷留下的记忆只是遮了一周脖子上的青紫痕迹,还有那一刻毫无快感的麻木绝望,以及困惑——贺蔷对这事越来越熟悉,对韩一坤越来越陌生。她非常困惑,觉得不对,却不晓得对谁说起。

        没有人教过贺蔷如何拒绝,也没人教她如何自立,也没人教她什么是健康的交往,更没人教过她如何面对爱情。父母创业后一直忙着饭馆的事,给贺蔷的关心仅限于零花钱和买衣服,学习上只要过得去就行,而贺蔷一度的爆发让父母更加放心。等他们了解到,贺蔷的成绩在高三时退步到班级四十名以外,两口子才傻了眼。

        等直到贺蔷怀孕时,他们暴跳如雷,骂她傻,骂她贱,再就是拽着贺蔷去找韩一坤家里人“负责”。

        车停在餐馆楼下,韩一坤帮贺蔷开了门,“蔷蔷?”他殷勤体贴地动作将贺蔷从记忆中唤回,“下车吧。”

        贺蔷冷眼看他,韩一坤脸上现出愧疚之色,“你……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补偿你。那时我也什么都不懂,慌乱时只能靠父母出面解决。”

        贺蔷眼圈洇红,扭过脸擦泪时,韩一坤已经抱住了她,“蔷蔷。”

        这一刻又和记忆里的争吵和好重叠,贺蔷安静了会,嘴角露出讽刺的笑意,“去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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