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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你我本无缘

        1

        按老规矩,去福利院当天的午饭由志愿者协会出资,听说为了给小朋友加餐,会长亲自去订了一百多份香烹鸡腿,至于午饭的分发工作,则交给一向稳重不出差错的郁柏言负责。

        等发完午饭,已经下午一点了。看小希喜欢吃鸡腿,郁柏言干脆把自己那份送给小希,转头和院长一起吃咸菜米粥。

        饭间,院长笑眯眯地打量郁柏言,不住地夸道:“有这么听话懂事的儿子,你爸爸妈妈真是有福喽。”

        郁柏言在长辈面前一向腼腆,竟然脸红起来,谦虚地说:“没有没有,您过奖了。”

        说到这儿,院长眼前一亮,立刻拉起家常:“小郁啊,我听说你都研二了,找女朋友了吗,爸爸妈妈有没有催你啊?”

        “还没。”

        郁柏言话音刚落,院长接过话茬,说道:“阿姨和你讲,我们福利院有一个欢欢老师就很不错的,听说还是和你一个学校的呢,长得那个漂亮哟,人也好,要不要考虑认识认识?”

        郁柏言夹着咸菜的筷子一顿,脑袋里想的却是那个穿着红裙子、长头发、趴在楼梯扶手上像小兔子一样的姑娘,便推诿道:“阿姨,我虽然没有女朋友,但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哦哦,这样啊。”院长又笑,“那肯定很漂亮吧?”

        顾浅?她是很漂亮。想到这儿,郁柏言点头:“很漂亮,就像电视明星那么漂亮。”

        “瞧你这小嘴甜哟,要不怎么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呢。”院长故意揶揄他,“不过论起又漂亮心肠又好的,那一定是我们欢欢老师。”

        郁柏言也不再争论,闷头认真吃饭。

        反正谁都不如顾浅好,他喜欢的就是最好的,郁柏言在心里有些傲娇地想。

        “行嘛,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这老太太也不懂。总之你好好对人家姑娘,等以后有时间,带回来给阿姨看看。”院长说。

        “嗯。”郁柏言的脸一路红到耳朵根,只差把脸埋在饭碗里,声音不大地说,“肯定带给您看看,让您帮忙把把关。”

        吃过午饭,一天的志愿者活动实际已经算结束了,郁柏言跟小希告了别,回到大巴车上,等待返程。

        大巴车的车身比普通公交车还高一倍,于是他没看见顾浅背着包,一边打电话,一边愤愤不平地走进天使家福利院。

        “别和那个老师理论了,活动报告肯定没问题,我亲自做的我还不知道吗?他根本就是鸡蛋里挑骨头,谁不知道他最近和老婆吵架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来找我撒气?”

        上午在办公室被老师一顿批,从报告内容到报告格式,整个一棒子打死,里里外外把顾浅的工作成果损了个遍。顾浅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差点当堂和老师争论起来,幸好被人连拉带拽带出办公室,避免了这场面对面的冲突。

        “哦,他心情不好我们就得体谅?凭什么他把个人情绪带到课堂,凭什么我们当学生的就得受这份气?”

        “你都知道原因,就别生气啦。”电话那边的苏雪冬叹气,“你和我抱怨几句可以,千万别和我们其他组员说这种话啊,要是让老师知道了,今年我们两个必挂科。”

        “公报私仇?我看他敢不敢!”顾浅正在气头上,“我这次卷面成绩优秀,他要是敢挂,我就闹到院长办公室去,大不了我俩一起卷铺盖走人。”

        大巴车车窗半开着,声音从窗缝飘到车厢里,郁柏言正好听到这些话,他心里还笑,哪个小女生胆子这么大,连自己考试课的老师也不怕。

        车子缓缓开动,逐渐驶出天使家福利院。

        “好了好了,我已经到福利院了,先不说了。”听着苏雪冬在电话那边喋喋不休,顾浅轻呵一口气,“放心吧,我才不会把个人情绪带给我的孩子们。”

        小希带着一群孩子晒太阳,在门口一见是欢欢老师,像群花蝴蝶一样飞出来,凑到顾浅面前:“欢欢老师,我们今天中午吃鸡腿啦,我还给你留了一个呢!”

        “真的?”顾浅惊讶之余,已经被小希拉进休息室。

        只见小希神神秘秘地打量四周,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份香烹鸡腿,得意地交给顾浅:“欢欢老师,给你吃。”

        顾浅心头一暖:“你给我留了一份,那你自己吃了吗?”

        “我吃了,这份是哥哥留给我的。”小希眨眨眼,“哥哥以为是我吃的,所以欢欢老师,你千万不能告诉哥哥呀。”

        顾浅憋住笑:“好吧,那下次我们一起谢谢哥哥好不好?”

        “好呀好呀。”小希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我还想让哥哥和欢欢老师在一起呢。”

        “嗯,在一起?”顾浅嘴角一抽,这孩子是不是有点早熟了。

        “你知道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吗?”顾浅问。

        小希哈哈大笑,然后画风一转,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解释:“欢欢老师怎么和哥哥问一样的问题啊,在一起就是哥哥和欢欢老师一起过日子,哥哥当爸爸,欢欢老师当妈妈呀,这还要我教。”

        小希像个小大人似的循循善诱:“反正欢欢老师也没有男朋友,我哥哥长得可帅啦。”

        她越是这样,顾浅就越是想笑。

        “好好好,我们先去给其他小朋友上美术课吧。”顾浅试图转移话题。

        小希可不吃这套:“欢欢老师还没答应我,要和哥哥在一起呢。”

        “这个……以后再说不行吗?”顾浅面露难色。

        小希作势要哭:“不行,欢欢老师,你现在就得告诉我答不答应,要不然我们俩都不许走。”

        “我答应,这总可以了吧?”顾浅没办法,只能随口敷衍一句,“我们得快点去上课了,外面的小朋友已经等着急啦。”

        “答应喽,答应喽,哥哥和欢欢老师在一起喽。”

        小希这才作罢,蹦蹦跳跳着欢呼了半天,主动拉着顾浅的手欢欢喜喜地离开休息室。

        顾浅在心里唏嘘,小孩子怎么会知道,谈恋爱是多复杂的一件事呢。

        郁柏言刚回寝室就接到福利院院长的电话,院长一贯语气温柔:“今天还夸你细心呢,怎么,钱包丢了都没发现?”

        郁柏言上下一摸,果然,钱包不见了。

        “丢在天使家了,刚才小朋友拿给我,我一看就是你的。”院长说,“等下你来我办公室取回去吧。”

        “好。”

        郁柏言刚打开寝室门,又反手锁回去:“您等一下,我马上就来。”

        2

        郁柏言再来到天使家,已经是傍晚六点,北方的夏季白昼颇长,所以天光大亮。

        因为美术写生讲究光影技巧,在顾浅的要求下,美术课的上课地点也被改在福利院的庭院中央。

        卡雷拉刚开进福利院大门,郁柏言就看到一抹倩影,只隐约觉得眼熟,再仔细一看,果然是顾浅。此时她正耐心地给孩子们上美术课,专心致志,并未注意周围有什么异常。

        顾浅带着一群小朋友摆弄水彩和画笔,时不时解答疑惑,像孩子王一样穿梭在各式各样的画板中。似乎是察觉到有目光正注视着她,她抬头扫视一圈,又不见四周有什么人,便有些疑惑地低下头继续教孩子们绘图。

        这些动作,郁柏言一一看在眼里,索性把车窗摇下来,趴在窗上认认真真地看她。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应该不会相信,世界上有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孩子吧。

        也对,他郁柏言喜欢的女孩,怎么会比别人差呢。

        一节美术课很快就结束了,顾浅背上包和孩子们告别,她急着赶最后一班回学校的公交车,拖延不了太久。而郁柏言的车埋在拥挤的停车位里,顾浅并没注意到,这辆卡雷拉的主人已经注视她许久。

        等顾浅走远,郁柏言才从车上下来。小希一眼就看到他,有些懊恼地说:“哥哥,你怎么才来啊。”

        “刚才的那个姐姐是谁啊?”看着顾浅的背影,郁柏言故意问。

        小希跺跺脚:“哎呀,那个就是欢欢老师啊。你要是早来一会儿,我就可以介绍你们认识啦!”

        原来顾浅就是院长口中的“欢欢老师”,做义工又不是什么坏事,为什么她偏偏要换一个名字呢。

        “今天欢欢老师还答应我和你在一起呢。”小希的话打断了郁柏言的思考。

        闻言,郁柏言笑了,用食指点了点小希的鼻子:“你是不是和欢欢老师无理取闹,逼着人家答应你的?”

        小希低下头,用脚尖踢小石头,脸上有被识破诡计的窘迫。

        “欢欢老师长得那么漂亮,我怕别人抢先,这都是为了你好。”小希愤愤不平,“没想到哥哥还不领情。”

        小希说得没错,她可是顾浅,像顾浅这样漂亮的女孩,怎么会缺人追呢?

        那自己呢,遇见她的怦然心动,所谓的一见钟情,会不会只是一见钟脸,又或者,自己也只是拜倒在顾浅逆天颜值下的痴汉之一呢?

        “什么会不会的,承认吧,你就是看上人家顾浅长得好看了!”陈骆从柜子里摸出可乐,把拉环一拽,顺嘴开侃,“老三,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磨叽的,谈恋爱这玩意儿,看上了就追呗,哪来那么多讲究。”

        相比其他寝室热闹的聊天声,郁柏言端坐在书桌前思考人生的画面实在过于压抑。陈骆觉得,自己有必要和他谈谈了。

        “我不是随便的人。”郁柏言把椅子转了个方向,正对着陈骆,义正词严,“我觉得我是真挺喜欢她的。”

        陈骆“哦”了一声:“确定不是因为顾浅长得好看?”

        郁柏言眉头一皱:“应该……不是吧。”

        “你看,迟疑了,你迟疑了。”陈骆好像抓到什么天大的把柄,“老弟,遵从自己的内心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不是告诉过我‘颜值即正义’嘛。从现在开始,去追顾浅,以你的条件,不出两月保证得手。”陈骆一脸猥琐,“到时候你也可以给我讲讲与美女一亲芳泽是什么感觉。老三,你也知道,二哥身边的都是野花野草,和顾浅那种绝世美人比不了的……”

        “你还是闭嘴吧。”郁柏言把椅子转回书桌,瞥他一眼,嫌弃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哎呀,怎么像小姑娘似的,动不动还生气呢。”陈骆一把将他拽过来,“你现在不就是迷茫,自己到底看上顾浅的脸,还是看上这个人了吗?”

        郁柏言点头如捣蒜:“如果真是因为脸看上一个姑娘,那我不就成了恋爱动机不纯的痴汉了吗?”

        陈骆哈哈大笑。

        “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因为本质意义都是一样的。”陈骆挑眉。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顾浅长得很漂亮,这是公认的,你因为颜值喜欢她,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顿了顿,陈骆又说:“而且现在这个时代,顾浅那张漂亮的脸,天生就是被人喜欢的筹码。我承认心灵美也很吸引人,但心灵美也是需要长时间来见证的啊,你总不能见人第一面就说:‘嘿,给我看看你的内脏吧?’”

        郁柏言哭笑不得:“你这是哪来的歪理?”

        “这可不是什么歪理,这是恋爱的道理。”陈骆越说越起劲儿,“假如你真的追到顾浅,并且在日后的相处中发现,这个女孩不仅有美丽的外表,还有善良的灵魂,那你不是赚大了吗?”

        “所以?”郁柏言撑着下巴,“我该干什么?”

        “所以喜欢就去追啊。谈恋爱这种事,你在寝室想破脑袋也没用,你得实践,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懂吗兄弟?”陈骆恨铁不成钢,“而且顾浅那种大美女,说不定多少人铆着劲儿追她呢,你稍微慢一点,漂亮媳妇就成别人家的了。”

        为了推进郁柏言下一步行动,陈骆干脆狠狠心,下了一剂猛药:“反正顾浅那么漂亮,换我我也喜欢,你不追也浪费了,干脆让给我吧,两周,我保证追到手。”

        郁柏言顿时变了脸色:“陈骆,你找死是吧?”

        “开玩笑,开玩笑。”

        陈骆自顾自喝可乐,一边斜眼窥着郁柏言的动作,只见郁柏言从床下拿出上次修柜的小铁锤,竟然满脸微笑,一反刚刚的状态。

        “你干吗?”陈骆放下可乐,警觉道。

        “椅子腿坏了,今天正好有时间,修一修。”

        陈骆吓出一身冷汗:“老三,二哥真的只是开个玩笑,你别当真。”

        “没事儿,你满嘴跑火车,我早就习惯了。”

        “二哥真知道错了。”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郁柏言一脸真诚。

        “那你把锤子收起来啊!”陈骆两步蹿上床,咽了口唾沫,“我、我怕你修完椅子腿之后,修我的腿。”

        郁柏言笑得阴森森:“哦,你知道就好。”

        凌晨一点,半梦半醒中,陈骆被一阵内急憋醒,睁开眼睛,刚要抱怨睡前喝了太多可乐,没想到影影绰绰看见自己床前多了一个黑影。

        那个影子站在他床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完全挡住窗户外那点零星的月光。

        因为太黑,所以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不对,陈骆心头一惊,兴许根本就不是“人”!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老人总说看不见的才是最可怕的。而那些以前看过的恐怖电影,白衣女鬼,拿着菜刀的凶徒,全都在他脑子里走马灯一样飞过去。

        难道是寝室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他才二十三岁啊,大好年华,难道就这么玩完了?

        想到这儿,陈骆闭上眼,无比凄惨地大喊了一声:“老三!”

        黑影晃了晃,响起郁柏言那熟悉的声音:“陈骆,你醒了啊?”

        陈骆几乎是同时从床上跳起来,惨叫声无比哀怨:“郁柏言,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我不就是随口说了顾浅一句,你至于处心积虑地吓死我吗?”

        3

        “说吧,我把你当兄弟,你为什么要谋害我。”

        陈骆打开手电筒,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因为受了这场惊吓,脸上依旧是菜绿色:“你要是不说实话,明天我就去能源学院,告诉顾浅你喜欢男人。”

        在这恶毒的计谋下,郁柏言只能不情不愿地如实交代:“我刚才做了个梦,梦到你和顾浅在一起了。”

        “哦。”陈骆笑容满面,“也就是说,你在梦里见到我和顾浅在一起,然后三更半夜来到我床前,想让我死。”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郁柏言难得狡辩一次,“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说得好。”陈骆悲愤欲绝,“你见过哪个残疾人不穿衣服出门?”

        顿了顿,陈骆又加一句:“兄弟如蜈蚣的手足,女人如过冬的衣服,行了,睡吧。”

        郁柏言嘴唇翕动,最后憋出两字:“睡吧。”

        见郁柏言欲言又止,仿佛还有话说,陈骆把手机一拍:“行了,你别说了,以后见到顾浅,我绕道走行不行?”

        郁柏言微笑点头:“二哥现在说话甚得我心。”

        在主观条件和客观条件的双重驱动下,郁柏言深刻地认识到,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了。他必须主动出击,用英俊和财富,争取成功抱得美人归。

        俗话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为了顺利约到顾浅,郁柏言特意找了一份能源学院的课程表。

        翌日。

        “今天只有综合楼一节课,你起这么早化妆干吗?”去上课的路上,苏雪冬诧异地问顾浅,“你以前都不化啊,今天怎么了,中邪啦?”

        顾浅啧啧嘴:“不知道,冥冥之中感觉自己应该化个妆,总觉得今天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发生。”

        一进综合楼正门,顾浅就听到有女生在窃窃私语:“他一个化工的,来我们能源学院干吗啊?”

        “是不是找了能源学院的女朋友啊,对了,他女朋友不就是顾浅吗,工大少男杀手。”

        “啧啧,真是可惜了,那么帅的人怎么就看上顾浅了呢。”

        ……

        苏雪冬重重地清了清嗓子:“顾浅怎么了,我们家浅浅长得美个子高,轮得着你们嚼舌头吗?还有啊,以后说人坏话的时候注意点,至少避着点人好吧?”

        两个女生见势就走,连头都没敢回。

        苏雪冬“扑哧”一声笑出来:“浅浅,你觉不觉得我们俩特别像电视剧里的恶毒女配?”

        “是啊,尤其是你刚才怼的那两句,完全是本色出演啊,哈哈!”

        “什么本色出演啊,我那是为了你出头好吗!”

        “我知道我知道,为了报答我们冬冬小仙女,今天午饭我请客。”

        顾浅和苏雪冬说说笑笑,走到教室门口,顾浅却笑不出来了。

        眼前那个高高瘦瘦,穿着蓝白色卫衣和黑色裤子,脚踩空军一号的英俊男人,不是别人,正是罚她抄二十遍概念定义,教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钢铁直男,郁柏言。

        “这是唱哪出?”苏雪冬瞄了郁柏言一眼,对顾浅耳语道。

        顾浅打哈哈:“不知道,总不能是来找我的吧?”

        话音未落,郁柏言已经开口叫住她:“顾浅,你等一下。”

        顾浅刚要迈进教室的脚定格在半空,足足愣了四五秒,才一脸茫然地回过头:“你……找我有事儿?”

        与顾浅对视的瞬间,郁柏言脸颊突然浮起一片红云,随即严肃地点点头,随后将目光转向苏雪冬,用命令的语气道:“私人话题,你回避一下。”

        苏雪冬嘴角抽了两抽,这郁柏言又不是演川剧,变脸要不要更快点?

        这下走廊里只剩他们两个。

        昨天半夜下了场小雨,寝室门前的石子路比平时更脏,顾浅脚上的匡威胶边已经粘得黢黑,反倒是郁柏言的鞋子干干净净,阳光下雪白得耀眼。

        “你不会是飞过来的吧?”顾浅偷笑,“综合楼前面的路那么脏,你的鞋怎么这么干净?”

        顾浅不是一个注意细节的人,实在是郁柏言整洁得耀眼,让她不得不注意。

        “陈骆说,女孩子看男人,第一眼看的就是鞋,原来是真的。”郁柏言下意识地看一眼自己的鞋,竟然笑得有几分腼腆,“我踩着花坛边的大理石过来的。”

        顾浅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郁柏言这个一米八五的大男人,为了不弄脏鞋子,扭扭捏捏地踩着花坛来综合楼等她。

        这么看来,好像,还有点可爱?

        “所以你今天来找我,到底要说什么?”顾浅抬头看他,正视他的目光。

        “今天、今天天气不错……”郁柏言刚磕磕绊绊说出一句,透过落地窗的阳光突然被乌云挡住,随之而来的是轰鸣的雷声。

        郁柏言脸都绿了,这次他必须给陈骆差评:不是说好,这个开场白肯定没问题吗!

        天公不作美,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顾浅从没见过一个男生这么腼腆的模样,更何况他是高岭之花郁柏言,这中间的反差实在太大了点。

        “我能请你吃晚饭吗?”他说。

        话音刚落,苏雪冬已经出来催她:“顾浅,你快点回教室,老师马上点名了。”

        “我这就回去。”顾浅一口答应下来,转身欲走。

        “等等,”郁柏言有点紧张地追问,“那你是答应我了吗?”

        在这之后,是漫长的、长达三秒钟的寂静。

        “湘坪吴彦祖的邀请,工大少男杀手怎么能不赴约呢。”顾浅眨眨眼,“今晚六点半,就在这里,不见不散。”

        郁柏言目送着顾浅回到教室,他并不知道,这节课根本就没什么点名。

        刚回到座位,苏雪冬就迫不及待地凑上来追问:“什么情况什么情况,郁柏言是不是把我支开和你表白了?”

        “没,他说要约我吃晚饭。”顾浅刚刚装出来的矜傲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小姑娘的娇羞。

        “吃饭!”苏雪冬惊呼。

        顾浅额角抽了抽:“只是吃个饭,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吧。”

        “吃饭这种社交多暧昧啊!一般情况下,吃完饭肯定是要表白啊,你不打算做点准备?”苏雪冬激动不已。

        “应该……应该就是简单吃个饭,没别的意思吧。”

        顾浅虽然嘴上否认,心里却乐开花。平心而论,要是作为恋爱对象来考虑,郁柏言的确是她心中的不二人选。可是,万一她像上次一样会错意,岂不又弄出大笑话?

        “等一会儿下课,你回寝室换个衣服,现在穿的这身太丑了,我一个女的看了都没兴趣。”苏雪冬想了想,又兴冲冲道,“上次我们去逛街,你不是买了一件烟灰色的长裙吗,配那双黑色高跟鞋,外面搭我压箱底的韩版西装外套,这一身下来,保证让郁柏言看了就忘不掉。”

        “什么忘掉忘不掉的,八字还没一撇呢。”顾浅吐舌,她把书一撂,“还有,我中午回去换衣服,谁陪你吃饭啊?”

        苏雪冬满脸堆笑:“浅浅,不用管我,只要你抓住郁柏言这条大鱼,姐妹我吃香喝辣的日子在后面呢。”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顾浅瞪她。

        “开玩笑啦,”苏雪冬啧啧嘴,“不过话说回来,这个郁柏言的确不错,前几天我在校园论坛挖地三尺,硬是一点关于郁柏言的绯闻都没找到。”

        “你居然……”顾浅那句“打探别人隐私”还没说出来,见苏雪冬一敲脑袋,纠正道:“哦,除了你。”

        “你是近五年来唯一一个郁柏言的绯闻女友,还是他亲自认证的那种。”

        亲自认证的绯闻女友,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见顾浅不解其意,苏雪冬解释道:“现在论坛上已经有人扒你们俩假恋爱的瓜了,大多数是你的迷弟和郁柏言的迷妹,说你们平时没有任何交流,上次校庆坐一起连眼神沟通都没有。”

        “校庆?”顾浅一愣,“什么时候?”

        “上学期期末,还记不记得,你旁边坐着一个戴口罩的男生,当时你还说他神神秘秘的。”苏雪冬提醒她。

        这么一说顾浅就想起来了,上学期期末的校庆典礼,她旁边的确坐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只不过当时他戴着明星同款黑口罩,全程低头认真写一些她看不懂的公式,以至于她并没认出他到底是谁。

        原来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见过了。

        正想着,从讲台上飞下来一根粉笔头,不偏不倚地打在苏雪冬头上。

        “你们两个,平时成绩扣两分,取消期末评优。”老教授一瞪眼睛,“说话声比我都大,后排同学一直盯着你们看,课堂氛围全被你们打扰了,这节课到底是你们讲还是我讲?”

        顾浅蒙了,如果没记错,自己后面没人啊。

        她赶紧回头,不偏不倚,正撞上一张无限放大的俊脸。

        郁柏言清了清嗓子,语气平淡:“顾浅,这节课没点名。”

        他什么时候来的?

        顾浅心中万马奔腾,离得这么近,刚才她和苏雪冬又这么大声,是不是意味着,那些话,郁柏言都听到了?

        “你怎么进来的?”顾浅问。

        郁柏言一指身后:“大教室后门畅通无阻。”

        顾浅彻底被打败了。

        老教授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对,他突然在讲台站定,指着郁柏言道:“哎,你是我的学生吗?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郁柏言还没开口,教室四面八方传来嬉笑声,有人故意揶揄:“老师,他是来陪女朋友上课的。”

        “你女朋友是哪个?”老教授咄咄逼人。

        郁柏言干脆从后面的座位站起身,往前一步,把顾浅旁边的椅子拉出来坐下,回答:“老师,这回我坐在她身边,您应该能看清楚了吧。”

        老教授扶着眼镜腿看了半天,“哎哟”一声:“这不是小郁吗?”

        “这可是我当年最得意的学生。”老教授说起来颇为得意,“这位学长,是当年唯一一个在我这科拿到优评的学生,你们这些孩子啊,怎么就不能和人家多学学呢。”

        一时间教室里唏嘘声不已,赞叹羡慕者有之,嫉妒不服者亦有之。

        “小郁啊,平时别总忙着做实验,多给你女朋友补补课,上学期她工程热力学差点就挂科了。”老教授狡黠一笑,“有这么个男朋友,顾浅啊,今年期末再考六十一分就说不过去了吧?”

        顾浅只能赔笑:“过不去,过不去。”

        因为郁柏言的存在,短短四十五分钟的热力学课堂都变得漫长起来。

        偏偏郁柏言这个旁听生,听得比顾浅这个专业学生还认真。原本顾浅还想着趁老师不注意打个盹,这下可是一点偷懒的时间都没有了,只能瞪起眼睛,对着老教授鸭子听雷。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顾浅终于长舒一口气,拉着苏雪冬落荒而逃。

        4

        傍晚六点三十分,顾浅如期赴约。

        郁柏言早已等候多时,只是看到顾浅时颇有一丝失落:“我以为你会换一条烟灰色的裙子。”

        顾浅扶额,苏雪冬说的那些,他果然都听到了。

        “你对我今天的衣服不满意?”她故意板起脸,做出不悦的样子。

        “没有,你穿什么都漂亮。”郁柏言讪讪笑了。

        顾浅突然觉得他像一个小孩子,至少在她面前是这样的,木讷、腼腆,又有孩子一样的狡黠和聪明。

        她想起热力学课上,郁柏言撑着下巴望黑板,她侧过微毫的距离偷看他,四周寂静无声,丁达尔效应把灰尘变成阳光中的精灵,而木色桌面和白色衣袖的撞色,构成她这个夏天所见的,最引人注目的一幕。

        喜欢,不过一瞬怦然心动,自此绵延多情。

        虽然最近顾浅与郁柏言频频接触,但两人毕竟不熟,以至于这顿晚餐的前半场都在沉默中度过。郁柏言拼命找话题,最后也不过是对话中多了两句“哈哈”。

        “你最近有什么安排吗?”郁柏言搜肠刮肚,终于想出一个新话题。

        顾浅翻看手机,点头:“有啊,过几天高中同学聚会,我还打算和苏雪冬一起去呢。”

        说到这里,顾浅幽幽长叹:“一想到那天我盛装出席,却只能跟着大爷大妈挤地铁,唉,心酸。”

        “坐地铁?为什么不打车呢?”郁柏言一愣。

        “从湘坪打车到朝烊?我的天,来回光打车费就够我吃一周的饭了!”顾浅惊呼,“大少爷,你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郁柏言沉思片刻,忽而眼前一亮:“其实你不用打车也不用挤地铁,因为我有车啊。”

        莫非他开窍了,要亲自送自己去同学聚会以博好感?

        诚然,顾浅还是想得太过简单了。

        “你考驾照了没?”郁柏言认真地问她。

        顾浅石化几秒,回过神点头如实地回答:“考了,科四去年就考过了。”

        “那就好。”郁柏言把卡雷拉的钥匙放在她面前,“车借你,等你同学聚会结束再还给我。”

        顾浅受宠若惊,赶紧放下刀叉拿钥匙,手指刚要碰到车钥匙的刹那,却被郁柏言一声喝断:“等等!”

        他伸出手,为顾浅擦去嘴角的牛排酱渍,笑得更腼腆了,好像是自己脸上沾了脏东西被发现似的,说:“这样好看一些。”

        顾浅想,如果此时眼前多一面镜子,她一定能看到自己满脸通红的窘状。

        “我、我吃饱了。”顾浅手忙脚乱地拿起纸巾擦嘴,一边抓起桌上的车钥匙,“谢谢你愿意把车借给我,我会爱惜它的,你放心,我一定把车洗得干干净净还给你。”

        “没关系,你开心就好。”郁柏言冲她笑。

        这一笑,顾浅更是芳心大乱:“今天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郁柏言挥手叫来服务生结账。

        顾浅想着自己借人家的车,又吃人家请的晚饭,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就争着抢着要结账,可当服务生报出五百六十九块的价格时,顾浅又有些舍不得。

        五百多块,几乎是半个月的生活费了,更何况顾浅手机里只剩三百块,又没有带钱包,无论如何是拿不出这顿饭钱了。

        “我来吧。”看出顾浅囊中羞涩,郁柏言跨步上前,把黑卡递给服务生:“没密码,麻烦您拿去刷一下。”

        郁柏言看着她,目光干净清澈,全无他意:“和我一起吃饭,哪有让女孩子请客的道理。”

        顾浅再度芳心大乱。

        两人步行到寝室楼下,晚风微凉,黑夜轮廓了他们的边缘,只留下一个好看的剪影。一路无话,唯有蟋蟀躲在草丛里,发出一点窸窸窣窣的响动。

        顾浅以为郁柏言会主动说什么,可郁柏言沉默,于是她也沉默,直到月光透过云层,郁柏言终于先开口:“今天下午我去找热力学的老师了,他说你基础有点差,过几天有时间吗,我可以给你补课。”

        ——月上柳梢头,你就为了和我说这个?

        顾浅咋舌,为什么这个人总是不按正常的剧情发展走呢?

        “你真的只是为了说这个?”顾浅直视他的眼睛,“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想说?”

        “你上次把一样东西落在我这里,还记得吗?”

        顾浅想起自己丢在实验室的唇釉,点头:“我知道,是那支唇釉吧。”

        郁柏言一副被猜中了的神情,从外套口袋拿出唇釉交给她,不知怎么脑子一热,又说:“你把自己的唇釉留下,却把我的另外一样东西带走了。”

        顾浅思索良久,确认自己没拿他什么东西,便一头雾水地反问:“什么东西?”

        “我的心。”

        郁柏言不假思索地回答她。

        顾浅接唇釉的手一下定格在半空中,脸颊突然涨得绯红。她万万没想到,这种十万倍暴击的情话会从郁柏言口中说出来,一时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了。

        “我要回去了。”顾浅把唇釉塞进口袋,转头夺路而逃。

        上楼的时候,顾浅还在诧异,郁柏言这个钢铁直男竟然有开窍的时候。她当然猜不到,早在郁柏言出门约会前的半个小时,陈骆已经把毕生把妹绝技倾囊相授,而这句“你偷走我的心”,仅仅是郁柏言灵活化用、现学现卖的冰山一角而已。

        果然,在追妹子这条路上,光花钱是不够的,还要动脑,最主要的是,要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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