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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深秋,天空澄清高远。

        迎春河畔落满了柳叶,阵阵秋风吹过,枯叶干巴巴的躺在河边的堤坝。

        甄璀璨沿着宁静的河畔来到了向阳宫,院中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几十只大箱子,长廊下堆放着各种值钱的摆件,俨然是没有空房子能放置了。

        “参见皇后娘娘。”太监宫女们齐齐行礼。

        “皇上呢?”甄璀璨扫视了一圈,只有两个宫女认识,其余的都是陌生的面孔,这些陌生的面孔的眼睛充满着与生俱来的警惕。

        宫女回道:“在寝宫小憩。”

        “去通报一声。”甄璀璨驻步于原地等着,环顾四周,这里跟太子府的宽敞实在无法相提并论。他喜欢宽敞,应是住得很不习惯吧。

        不多时,宫女回来了,道:“皇后娘娘请。”

        跟在宫女的后面,甄璀璨恍然发现自己并不知向阳宫的寝宫在何处,自华宗平往进向阳宫后,只有她被册封为皇后那天,到过一次向阳宫的正殿。

        寝宫的门紧关着,甄璀璨恭敬的道:“臣妾参见皇上。”

        片刻后,一扇门半开,只着里衣的华宗平映入眼帘,他睡眼迷朦,侧身让了让。

        甄璀璨回首示意所有人都退去,抬脚跨进了寝宫,前脚刚落地,她的胳膊就被握住了,整个人被拽了进去,门猛得被关紧了。

        她的心怦然跳动,还未缓过神,身子便被他抵在了门上。他阳刚的气息急迫的压过来,来势汹涌,俊颜迅速的倾近着,她能感觉到他全身心的力量都在俯向她的唇,她轻启开唇,迎接着他,等着陷入他温柔的漩涡中。

        近在咫尺之际,他骤然停下,粗热的气息就悬在她的唇边。

        他们的呼吸交融在一起,是彼此熟悉的、渴望的、贪恋的暖意。她轻轻的看着他,见他闭着眼帘,眉心紧皱,似乎是在挣扎,好像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在拉扯着他,不容他再向前挪一点点。

        只差一点点,她咬了咬唇,呼吸一促,大胆的将吻向他送去,谁知他的头一偏,极快的将唇移开了。

        她心中一悸,柔情似水的眼瞳中尽是不解。

        恍惚间,他的唇转而凑近了她的脖颈,急喘的呼吸洒在她的肌肤,她的心绪忽然又起波颤动。就是这片细嫩的肌肤,以往的每一次,都会被他的吻细细密密的灼抚。

        面对他日夜流连忘返之处,他依旧是悬而不下,只是僵持着,极有耐力的纹丝不动。

        “宗平?”

        她垂目瞧他,恰好他抬起眼帘。

        两人四目相接,对视着。

        她看到了他眼睛里强烈的**,强悍到能征服一切,可他的眼睛里分明还有胆怯,有一种临阵脱逃的怆然正在蔓延开。

        她思量着,情不自禁的让自己倾向他,投进他的怀抱中。

        忽地,临阵脱逃的胆怯占了上风,他的身子仓皇撤开了,后退了两步,像是坚守城门的将军,在最后关头,惨败的逃退到了角落。

        “宗平?”她不由得向前追了两步。

        他神色阴郁,又连连向后退了数步,退至桌边,抓起茶杯将凉茶灌进了喉咙里,一杯不够,他又连连倒了数杯。

        甄璀璨没再向前,无措的站着,心底的悲痛疯狂的叫嚣,使她难以招架。

        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个人,笼罩在沉凝的气氛中,有无形的屏障将他们分隔,仿佛难以逾越。

        半晌,甄璀璨清声道:“你是应该对我避而远之。”

        华宗平倚在桌边小心翼翼的瞧着她,方才竭力控制自己,使得他有些疲惫。

        “那天她提出让我跟别的男子试试能否怀上身孕,我忍无可忍,我真的我受够了,受够了她总是莫名其妙突然想到的那些卑鄙无耻的想法。我拒绝了她,她愤怒极了,就突然改变了主意。”甄璀璨定睛看他,喃声道:“父皇的死算我引起的?是我直接造成的?”

        华宗平笃定的道:“我并没有认为父皇的死跟你有关。”

        “可是我也姓甄,对吗?”甄璀璨问得很轻。尽管华姓宗室都对先皇的自缢沉默,但都心知肚明肯定是甄氏所为,迫于无奈的沉默。

        华宗平默默的摇了摇头,道:“对不起,是我现在的心情很糟糕,思绪混乱。”

        “我能明白。”失去至亲的感觉她身有体会,在她很难过的那段日子,就是他陪在身边。

        甄璀璨试着向他走了一步,见他好像没有再避开的举动,便一步步的走到他面前,她能感觉到他的有些颓废,那是一种本不该在他身上出现的东西。他一直是那么的闲适、优雅,笑起来似春风似明月似清泉,如今他把自己关在黑黑的屋子里,流露着不欲人知的伤感。

        看他又试图躲她,她有些痛心的问:“你……为何?”

        “再等等。”他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认真的拷问自己的内心。

        “我等,”甄璀璨轻道:“等你像以前一样。”

        “会的。”

        甄璀璨相信他会很快调整好心情,他绝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不由得,她想告诉他:“宗平,你现在已经是皇上了,是正统的皇上,你理应是华国的主宰,是皇权的执掌者。”

        身为太子时,需要有些顾忌,虽离皇位极近,但最不能掉以轻心。既然已经是皇上,便要享受这个身份给予的特权,善于用它。她希望能跟他齐心协力,一起拿回属于他们的一切。

        “容我想想。”像每次遇到困境时一样,他不会意气用事,要沉着思考出应对的策略。

        “好。”沉默了半晌,她很冷静的道:“你也想想以后要怎样待我。”

        她隐有不安,不知他会怎么做,突然有一种他们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亲密的错觉,有很多权、恨、国、仇摆在他们中间,任何的美好都能被撕裂。

        他们的身份无法改变,决定了他们在很多关键时刻必须要清醒。

        “我也会想想,我以后要怎样待你。”说罢,甄璀璨转身离开,走到寝宫外,常声道:“皇上,臣妾觉得,向阳宫盛不下的东西,都可以暂放在娴宁宫。”

        皇上听到了,但他并没有把盛不下的东西放在娴宁宫,而是把从太子府搬运来的所有东西都搬送去了国库。

        监管国库的官员道:“启禀皇上,进了国库的财物,皇上可不能私取。简而言之,它们就不再是皇上个人的财物。”

        华宗平很无所谓的道:“朕留着这些东西也没用。”

        爱钱财如命的华宗平,突然就变得不再爱钱财,自从有次他要出宫,未得到太皇太后的允许之后,他就开始寻起了能在皇宫中做的好玩的事儿。

        皇宫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能让华宗平自由活动的地方,他一天就能走几十遍。

        朝政不用华宗平操劳,他要做的就是安分守己的闲着。于是,常见他在向阳宫里足不出院,躺在太阳底下睡觉。或是出了向阳宫,坐在迎春河边钓鱼。偶尔会看他在御书房里逛逛。他安安静静的做着傀儡皇帝。

        他终日无所事事,却从没有去找过他的皇后。

        甄璀璨居于娴宁宫,她每日都以为华宗平明日会来,日复一日,已是半个月。他不想见她?那么深厚的感情说隐藏就能隐藏?她不能再等,要见到他问个清楚。

        她主动前去向阳宫,在通报后,宫女道:“皇上在歇息,请皇后改日再来。”

        竟然不让她见皇上?宫女好大的胆子,甄璀璨目露威色,道:“你确有通报?”

        “奴婢确有通报,”宫女赶紧道:“是皇上亲口所说:请皇后改日再来。”

        甄璀璨一怔,既然是他所说,她虽有失落,便如他所说的改日再来。

        殊不知,再次前去,他依旧说的是:请皇后改日再来。

        如此往复数次,甄璀璨的心似被钝刀不停的划割,他何故一次又一次的推脱不见?

        这日,恰好碰到他在河畔垂钓。已是初冬,天气严寒,他着一袭雪白轻裘,闲适的坐在浮着一层薄冰的河边钓鱼,优哉游哉。

        甄璀璨慢慢的走上前,命所有的宫女太监都退下。

        河边只有他们两人,还没等她开口,他就抿嘴笑道:“你的话真管用,让他们退下他们就退下。”

        她目露诧异。

        “我干什么他们都要在旁边跟着,”他压低了声音,“好像是怕我会突然想不开自缢。”

        原来他是被监视着,就像先皇一样,一举一动都要被牢牢盯住。

        甄璀璨偏头瞧他,他的神态已同以往那般闲适自若,如深渊的眸底闪动着令人迷恋的光华,他浑身上下洋溢的风流恣意丝毫不减,却多了几分诡异的凉意。

        见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河面,她陡然眯起双目,轻道:“你当真不想见我?”

        “你说让我想想以后要怎样待你,”他淡淡的说着,“我还没有想好。”

        闻言,甄璀璨极为不适的咬着唇,这些日子始终伴随着她的那股苦涩再次漫开,她在瑟瑟发抖,心向下坠着,坠入深不见底的冰湖中,被冰封。

        她何其聪明之人,怎会不明白他已经想好了,这就是他要待她的方式,疏离,冷淡,相敬如宾,渐行渐远。

        她抬首望向天际,深深的呼吸着,拼命的眨着眼睛。许久,她勉强牵动唇角,轻道:“你真的还没想好?”难道不能缓和?他不相信她?华家跟姓甄的那个女人的仇恨要牵连到她?

        他不语。

        她轻声道:“如果我是你,我会狠心的收起所有的情感,因她姓甄,因她也野心勃勃的似有阴谋。身为皇上了,若再不顾国恨家仇施爱于她,将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会被华家人鄙视,遭天下人耻笑。”

        他隐隐的一叹,有着数不尽的惆怅。

        她又轻声道:“如果我是你,我会想要博一下,万一……”,停顿了片刻,她苦笑道:“有‘万一’,就有‘意外’,太过冒险,不值。”

        他的手抖了抖。

        “无论你怎么做,我都能理解。”甄璀璨很大方的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待我一直都很真诚,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虚假,真的很感谢你……”感谢你曾给予过的温柔,曾陪伴过的那段路,曾共同经历的艰险。

        她把自己的斗篷解开,轻轻的为他披上,轻道:“再结实的身子也难抵无孔不入的风寒,还是要多穿一些。”

        有一股暖流融进他的心脏,那颗在渐渐收拢的心脏,莫名的就疼了起来。

        这心,怎么好像永远疼不习惯似的。

        他无法自抑的转身去寻她,她已经沿着河畔走了,身姿轻盈仪态万方,是她一贯的洒脱。

        甄璀璨信步走着,尽可能显得自然,她要体面的从他的眼前离开,也能让他心安一些。

        回到娴宁宫,她独自坐于窗前,压抑在内心的悲哀只是无声的随着呼吸起伏,慢慢的在释放着。她提醒自己要面对现状,现状是:尽快做出抉择,否则,势必会与他成敌。

        她不愿与他成敌,也不允许他视她为敌。

        忆想来时路,真是难以置信的奇妙。她本是无忧无虑的少女,却莫名的成了京城名门闺秀,遇到了一个美好的男子,得到了他给予的一段极为幸福的时光。

        此时此刻,她留在这座皇宫唯一的理由,便是为娘报仇。

        她的暗暗下定决心,该报仇了。待仇报了,她就能回归到属于她的无忧无虑。

        在这个时候报仇,能成全他的皇位。报仇之后离开他,能成全他身为华姓的尊严。她要在这份真挚的感情中全身而退。可能是幼年时太过于宠辱不惊,以至于她能轻松得拿得起放得下。只有她知道,他是她生命中,最放不下。

        夜幕降临,甄璀璨取出了那柄弯刀藏于袖中,神色泰然的出了娴宁宫。如往常一样,不被防范的顺利进了如意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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