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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所有的人都紧紧抿住双唇,跟了进来,坚决地不发一言,一时间整个房间冷的像坐地狱一样。

        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说起这个事情,若谦依然还像是发生在昨日一般的清晰,这是他第一次认清楚这家人所有的面目,如此的丑陋不堪,如此的……诶,种种的不堪回首啊!

        “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伙,在外人面前一副葳葳蕤蕤的模样,在这家里却是斗得狠啊!找大了,翅膀硬了是吧!现在都能这样了,要是长大后还指不定什么时候真正的兄弟阋墙呢!”上官老爷也不看上这几个外戚的孩子,但无奈他膝下的儿子没一个争气的,每生一个都是女孩。现在的上官家的名声完全是靠着他这一把老骨头撑着,要是真的把上官家传给这帮孽障,祖宗在底下也会死不瞑目吧!

        “孩子他爷爷啊,我们家若恭肯定是被人欺负了,他这孩子是我一手带大的,他的性格我知道,说什么也不会和人打起来的。”三夫人瞧见这老爷子是真的怒了,赶紧的为她儿子脱罪,这老爷有的是铁血的手段,上官家当年就是凭着他杀人不眨眼的冷酷一手称霸的。

        “娘……”三少爷一改原先的凶狠,哭叫的奔向他娘的怀里,“娘,你看,这是二哥掐的,两个手上都是。”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恶人先告状吧?!

        “哟,这都青了,大家都看看,我儿子都伤成这样了,大家可都得为他作主啊!”真是一对母子,事情还没搞清楚呢,喊冤叫屈的倒是排头兵。

        “先别急啊,把事情先搞清楚再说!”若谦的父亲一看他的两个孩子都在场,心里大叫不好,首先第一件事就是要查清楚,千万不能容这对母子闹起来。

        大夫人凭借着自己娘家的地位,在这个家里还是有发言权的。见到若谦吃力的爬起来,衣袖里在不停的滴血,连忙跑步来想要看看他到底伤在哪了。只是若谦却不吃这一套,半个月了也没见她多关心他几句,这个时候,在一大家子的人面前反倒装慈母,她不恶心,他恶心!

        若谦吃力的躲开她的手臂,将脸倔强的扭向一边,大夫人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中,心里的火蹭的一下跳的老高,她本就恨极了这对母子,现在好不容易弄死了那女人,现在遭受这样大的侮辱,士可忍孰不可忍。她立马递了一个眼色给他的丈夫,只是这回上官老爷却首先发难了,他本来就已经是怒火中烧,见这小孩子又是如此的孤傲耍横,脸色不由的一沉,气愤的指责道:“二孙儿,谁教你对娘这么无礼的?”

        可这若谦虽然人小,可和他娘一样,学了一身的倔强,只见他将脸一扬,直接对着神情恐怖的老爷说道:“她不是我娘,若谦只有一位母亲,而且她于半个月之前就早已死了。”这是上官老爷的硬伤,全家人都避而不谈的话题,现在他突然提起来就像是打开了每个人内心中的那个小黑屋一样,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孩子命不长久了。只是这出人意料的是,上官老爷不单没有生气,反倒是气极反笑,看着这还不及他大腿的孩子,居高临下的说道:“真不愧是上官家的好孩子啊,除了学会打架,更学会顶撞我了。”

        他身旁的管家见他反常的举动,立马上前劝道:“老爷还是息怒啊,大夫说了你现在不能动怒,况且小孩子说话没分寸,您不必和他一般见识,还是保重身体要紧啊。”

        “对啊,对啊,来上官,你陪老爷出去,为一个毛孩子气坏了身子可是得不偿失的事情啊。”现在当务之急就是不能让上官老爷在场,不然她儿子就不能脱身了。大夫人这一手的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夫妻双方更是配合默契,孩子的账以后再算,今天要做的就是把伤害降到最低点。

        谁知她这么一说,反倒是激起了若谦强烈的逆反,他大声道:“我不是什么小毛孩。”并且狠狠的瞪了大夫人一眼:“而且也用不着你这么假惺惺!”

        “你说什么?”在一旁的父亲急了,气急之下,伸手就要打他了。可就在这时,上官老爷忽见管事的带着几个小厮一阵乱跑,他就在门口,直接喝令小厮挺住,管事的一见到他这人,唬的骨软筋酥,忙低头站住。

        “火急火燎的干嘛呢?”他现在心里正气的发闷,小辈们的事他本无意参与,尤其是父教子,他更是没有兴趣围观,看到这帮炮灰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想要训斥他们一顿,泄泻今天的怒火。

        “回老爷,是厨房的管事说他们的东西被偷了,可这人他们不敢惹,也惹不起,特地来叫我商量的。”这管事的一脸的诚惶诚恐,为难万分。

        仿佛事情烦心事一下子都聚在了一起,这上官老爷更加没有闲心了:“说吧,今儿我在这呢,干脆你还他们的这些事一并解决了。”

        这管事的看看这一个个主人,心里也是一横,径直的说道:“回老爷的话,我们不敢说的原因是……根据厨房的丫鬟说东西是二少爷偷走的,而且她们还都是亲眼看到的。”

        这话就像是一颗手雷,一下子炸翻了全场,这个二少爷真是人不可貌相,年纪轻轻的真是不简单啊!看见这一幕,三少爷的底子也更硬了,忙上前拉住老爷的袍襟,贴膝跪下道:“爷爷,我也是得了这个消息才过来的,二哥刚刚他也承认了,然后我就说了他几句,他一下子恼羞成怒就把我给打了,你看看现在还青着呢!”小三少爷又高高的举起他的两只手,一旁的大哥也跟着帮腔,一时间二少爷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一下子把个上官老爷气的面如金纸,大喝家法来,一面说一面便往里边书房里去,喝令若谦的父亲亲自在众人的面前来管教这个孩子,“子不教父之过”,今天他也要被全家人当面羞辱。

        “今日若是再有人出来相劝,和他一样受罚。我今天看来必须要做个罪人,但为了先人不因为这逆子而死不瞑目,我说什么也得管教管教他。”众人见他气成这副模样,一个个都是啖指咬舌,连忙退出。“不准走,一个都不准!给我看着,你们的孩子以后要是还犯这样的错误,可别求我轻饶了你们!”

        这上官老爷虽然还没有调查清楚若谦是否真的偷了东西,偷了什么样的东西,是不是他主动挑拨,激起兄弟之间的战斗……但他的心里其实明白,这几个孩子怎么可能会有好鸟,但他今天非得拉出一个杀鸡儆猴,不然一直这样惯着他们,说不定哪一天给惯坏了,明日迟早要酿到弑君杀父的时候。

        不消片刻小厮们就哪来了棍杖,“堵起嘴来,着实打死!”小厮们不敢违拗,只得将若谦按在凳上,举起大板打了十来下。上官老爷犹嫌打轻了,一脚踢开掌板的,夺了这板交到若谦他父亲的手上,自己则站在一旁,看着他打。他父亲看见大家长就站在旁边,索性心一横,咬着牙狠命盖了三四十下。这众人见这孩子都要大的昏死过去,也不敢吭声,再说要是真说得话,这老爷哪里肯听,只有火上浇油的份。我本就是打给你们看的,吓死你们算活该。

        诶,其实这样又何必呢,上官老爷不了解这小小辈们的情况,以为抓了一个人上来就可以了,但他不知道大少爷、三少爷就想着他死的这一天呢,这一板子一板子的下去,打出的只有奸计快要得逞的兴奋!要真说害怕,怕的也是这声音,这父亲也真是不要这孩子了,光听声音就知道这打的有多实在。

        门外是匆匆赶来的小少爷的父母,他们住在乡下,到府里来是需要点功夫的,得了仆妇们的通告,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种种了,忙忙赶往这边赶来。他们这夫妻一进房来,若谦早已动弹不得了。

        “老爷,这孩子还小,可打不得啊!”四夫人大声的喊道。她进门就被一干人等拉住了,正是最精彩的时候呢,她们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乡村野妇就放了这野孩子。

        这个时候,天性良善的四少爷也按捺不住了:“就算是这孩子该打,老爷您要自重啊。况且他还这么小,您这一打就有可能让他烙下终生的残疾。若谦毕竟是我们上官家的孩子,若是这样对他真的是太不公平了,他还是个孩子,不应该承受这么多的呀!”,

        “你快给我闭嘴!”说这话的是若谦的父亲,“倒休提这话。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已不孝,教训他一番,又有众人护持。不如趁今日一发勒死了,以绝将来之患!”

        “大哥,我们都知道你想要那位子这么久了,但你就忍心用你孩子的生命去奉承?这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四少爷一语道破天机,今天的这一场看似由孩子引发的争端,其实幕后的操纵者,从来都不是那么的简单。他这么一说,一众人都吓得木头似的了,连大夫人都惶然瞧着自己。

        若谦疼的几乎快要到了意识的边缘,可在此时此刻,他定定的瞧着父亲,如同从来不识得他,七岁孩子的目光,大少爷竟觉得有些刺目。

        这厢撕破脸的悲剧才刚刚要上演,上官老爷便说道:“罢了,罢了!今日这事就此作罢,此后你必引以为戒吧!”

        所有的人都一拥而散了,就连他的父亲也气不过的瞪了他四叔一眼,领着他嫡出的儿子气哼哼地走了。留下的只有他四叔的一家三口,四叔抱着若谦,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橘色小衣皆是血渍,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这一看,倒是让四婶不觉失声大哭起来,“苦命的儿啊!”

        她与若谦的母亲生前曾是好友,她们还曾经开玩笑的约定要当对方儿子的干妈,现在她走了,留下一个宝贝儿子托给她照顾,可是现在呢,瞧她给人家照顾的,屁股打的那叫一个稀巴烂啊!她的泪珠像是滚瓜一般滚了下来,怎么劝都劝不回去了。

        与她一起放声大哭的还有若谦,那是他此生最后一次嚎啕大哭吧,就在四叔的怀里,即便这屁股痛的快要死去。他想起父亲恼羞成怒,最后瞪眼离开的恐怖眼神。他根本是痛恨着自己,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到这世间来。他恨自己不如死去,不如跟着母亲一起倒在严冬的冰雪里,任这风雪将他冰冻,将他和母亲冻在一起,一如他窝在她的怀里一样,永不分开。也许即便是这样的生活也胜过这样活着,活在这多余的世间,活在所有人憎恨厌恶,恨不得他立马死掉的目光里。

        四叔那一家人放任在他哭了许久许久,最后大夫替他们检视伤势,他右手食指骨折,虽扶正了指骨用了药,可是再也使不得力,屁股上的伤引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是人在板上涂了毒药,估计是原先以为脱了裤子打的,没想到为了照顾周围的女性观众,毒药没有全面渗透进皮肤深层,也就是说:他没能让这帮千方百计想让他死的人如愿,他最终还是完全的活了下来,只是他本是学武的奇才,今年本已经可以引开一石的小弓,但从此之后他就废了。他的右手连笔都握不稳,拿起筷子时,笨拙无力的叫他生出一身的冷汗。

        至那天之后,他就知道了两件事,第一件是他再也不会哭了;第二件事实他的父亲在他的认知里早已死了,或者他一直不曾有过父亲,过往的最后一分希翼成了幻像,如今梦境醒来,只余了一个人在这凄惨的世界里,努力的学习,学习着适应这个世界。

        他慢慢学会用左手握笔、举箸,从每一个清霜满地的早晨,到每一个柝声初起的黄昏。他发狂一样习武练箭,每日胳膊都似灌了千钧重的铁铅,痛沉得连筷子都举不起来。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坚持着把母亲留下来的内功心法,武功招式学遍学通。家里的少爷们都闲学武功太苦,纵然是被长辈们逼着上了练功场,他们也只是做做样子,打打花拳绣腿,没有他这般扎实的基础,高超的能力。但这些东西,他只能藏在心里,他需要低调,需要复仇!

        这么多年来,复仇就像是他的心底里的一把火焰,这火焰灼烤着他,将一切都焚焚的燃起来,这么多年,隔了这么多年,仿佛他随时都能记忆起童年,回到那个无助、羞辱的时代。这种痛苦,即便是在梦里,他要发誓要这些人也来尝一遍。

        “旭笙,我的故事讲完了。”若谦的语气轻松,这一声呼唤,将她从他那悠远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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