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复生术

如张湘乡所料，只要他不跟着慕之远走，张家不仅不管他在慕之那儿住多久，甚至还主动将他的东西收拾送来。

        这一幕堪比将人赶出张府，张湘乡乐意至极，慕之心里却涩涩的很不是滋味。

        两人同吃同住，慕之这八年虽说心里对张湘乡生了怨怼，然而每次外出都会收藏一些古籍典藏，尽管拿回来时在心里唾弃自己，但也从来没扔过。

        两人和好后慕之一股脑全搬了出来，竟然有一大箱子了。

        生怕弟弟一个人无聊，慕之每日准时回家，每次都能掏出些孩童间有趣的小玩意儿给弟弟，唯有一点慕之从来不听弟弟的。

        看书要有度，吃饭要准时，夜里更不可晚睡。

        被人管着张湘乡也不恼，都是一一含笑点头，除了偶尔想逗逗之哥哥故意撒娇不同意外，张湘乡都听他之哥哥的。

        两人最后还是找到机会离开了，趁着张老爷六十大寿，张家最乱最忙的时候，张湘乡和慕之轻装出行离开了这个地方。

        但只有慕之知道张湘乡为此放弃了什么，也和张家那几个公子作了什么约定。

        弟弟得了一笔钱，条件是永远不再踏足张家甚至是这个地方。

        按他们的话来说，如果弟弟已经病逝还好，那他们还能无所顾忌，偏偏弟弟就算病弱也仍旧还活得好好的。

        回到大河村后，除了慕之偶尔外出买些吃的穿的外，两人终日闭门在屋里。

        久而久之这段超出世俗之外不被世人承认反被世人厌恶的感情终究还是传开，每日瓦屋大门都会有人捡上石头打砸，不然就是好几个女人故意坐在大门口大声嚷嚷。

        张湘乡一直呆在阁楼里，慕之也不愿这样的事情被弟弟知晓，如此压力由他一人承担就好。

        时间就这么过了三年，这三年里张湘乡也曾大病过几次，身子一直不好不坏。

        他们的事情传开后，药房也不再卖药给慕之，甚至每当慕之去一次他们就嘲讽一次。

        好在慕之有钱，私下来救了一个屠夫，他也没别的要求，就是帮他拿药。

        至于大河村村民也就闹了那么一阵，当两个人闹起来的时候，如果人家理你那还有得闹，如果人家不理不睬那和当你在放屁有什么区别？

        但慕之不知道的是那些议论张湘乡从头到尾都知道，而他之所以装作不知道也是因为……

        他没多少时间了！

        别人对于死亡或许是恐惧的，就像张老爷每次得了点小病都会大动干戈。

        但张湘乡没有恐惧。

        他这二十几年说白了不过都是偷来的光阴罢了，就像当初那个大夫说的，即便不知道他具体会死在哪一年，但单靠他这副身子就不会活得很长久。

        喝的药比吃的饭还多，每次大病都是去鬼门关探路，不定自己哪天晚上睡下第二天身子就会凉了。

        如今想来是鬼门关的路已经探好了，所以他也该……

        可是他的之哥哥又该怎么活？

        张湘乡又病倒了，这次他不再喝药，也让慕之不用再去抓药了。

        两人十指紧握并肩站在窗边，看着天上那轮孤独的月亮。

        张湘乡知道自己不该贪心，有之哥哥陪着自己从一开始走到最后已是莫大的幸运。

        但他还是不放心，自己走后他的之哥哥该和那月亮一样孤独吧？

        将头靠在之哥哥肩上，张湘乡语气越发虚弱温柔了。

        “之哥哥，我想听你唱戏了”

        张湘乡从来没想过什么要离开之哥哥偷偷去世这种事，八年前留下一封信匆匆走掉导致两人错过整整八年已是遗憾，如果再连死都不能见之哥哥最后一面那他才会死不瞑目。

        张湘乡也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但他没有办法，就当他自己死前唯一的执念吧！

        慕之不敢看弟弟越发苍白的脸，只是哽了哽心头，逼退眼里泪花轻声说了个“好”

        人总是贪心的，得了这么多年却不知足，只觉得老天真是造化弄人，将他慕之唯一的宝贝都要收回。

        冬天来了，大河村比镇里城里还要更冷。

        慕之不惧寒冷，每天哄着弟弟一起睡了两三个时辰又爬起来继续搭建台子。

        张湘乡没有劝他，更没有阻止，他只是书也没看了，每天任由他的之哥哥给他套上里三层外三层，连被褥都给他披上后就这么坐在小凳子上靠墙看着他的之哥哥。

        算着时间给他的之哥哥倒上一杯热水，时而两人对视都掩下眸中酸楚笑得温柔而缠绵。

        慕之生怕弟弟冷，哪怕自己把弟弟裹成了球，还是会每次都在弟弟四周烧上炭火。

        至于张湘乡也从来不会拒绝之哥哥对他的好，就算每次身上都会悟出汗也不在乎。

        台子搭建了五天，可能是老天也不忍心，今日竟出了大太阳，虽然天气还是冷，但阳光照射在身上时是暖和的。

        而此时的阁楼里，慕之正红着眼颤着手给张湘乡描眉梳妆。

        “要不……”

        慕之想说不要上台了，让他唱给弟弟看就好，但慕之又怕，实在是怕。

        张湘乡看着镜中的他们，手向上握住了那只拿着眉笔的手。

        “之哥哥，别拒绝我”

        慕之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他会选择这条路仅仅是因为弟弟喜欢却没办法实现而已，儿时弟弟就明确了自己的喜好，自己在前戏在后。

        但自己和弟弟不同，当弟弟明白自己愿望是什么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干什么，只是满心想着只要弟弟陪着自己，那他干什么都可以。

        后来见弟弟喜欢戏却自己身体不允许时，他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帮弟弟实现他的愿望。

        那八年他虽然因为误会对弟弟心生怨怼，却也从来没想过要放弃唱戏，重逢后他明白了自己的愿望，那就是毕生只为弟弟而活。

        如今弟弟得知自己大限将至，最后的愿望也不过是想与自己同台唱《霸王别姬》而已，他知道自己其实不该阻止弟弟，可是……

        慕之咽下喉间苦涩，可是他终究是怕的。

        张湘乡的妆容几乎是慕之全程颤抖着手完成的，戏服也是慕之亲手为他换上的，明明身高相近，张湘乡却因太过瘦弱而如同小孩子偷穿了大人衣服一般，整套衣服显得是那么空荡荡。

        从前女子出嫁会头戴凤冠，是由家中重要之人亲自加冕，而今慕之亲手为张湘乡戴上戏冠，只为圆弟弟最后的愿望。

        两人的视线在镜子里遥遥相忘，温柔又在极力克制。

        慕之只教了张湘乡几个抬手伸手的动作，他其实宁愿弟弟就那么坐着当自己一辈子的看客。

        张湘乡头一次违背了之哥哥的嘱咐，他仗着自己记性好唱完了全部，连所有动作也做了。

        只是到最后是以躺在慕之怀里收尾的！

        有气无力抚摸着慕之的脸，张湘乡眉眼依旧是记忆中的温柔，只是那双眼睛在努力睁着，只是大喘气的样子渐渐虚弱。

        “之哥哥，我很开心，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的”

        慕之没有说话，只是红着眼眶一眨不敢眨的看着怀中人。

        张湘乡也没时间多做告别了，只是看着天空飘向他们的东西轻轻呢喃了一句“下雪了”

        下雪了，我走了！

        之后的事情张湘乡就不知道了，后来他再有意识的时候隐约觉得自己现在是一幅画。

        之哥哥也不见了，周围一点灯光都没有，时间过去了多久他也不知道。

        紧接着他也彻底失去了意识，真真正正的成了一幅画。

        故事还没有讲完，张湘乡也没等玄雪主动询问，而是继续说。

        “我与之哥哥是半年前相遇的，是之哥哥找到的我，当年……”

        当年慕之难以接受张湘乡的逝去，抱着冷冰冰的张湘乡在那台子上不吃不喝也不挪动待了整整三天三夜，那三天的雪下得尤其大，连慕之也被冻成了雪人。

        后来是抓药的屠夫见抓药时间已到，却久等不见慕之吩咐他去抓药过来撞破的。

        拒绝了屠夫要帮忙埋葬的要求，慕之将老屋里所有的柴火把张湘乡化成了灰，从此带于胸前寸步不离。

        张湘乡死后慕之离开了大河村，后来他走遍了每个地方，只是每到一个地方都会首先去往寺庙，连其他国家也九死一生去过不少地方，每每一开口总是询问该如何做才能让人复生。

        这样的事情在旁人耳里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冬去春来，一年又一年，有的人说慕之死了，有的人说慕之疯了，还有的人说慕之得逞所愿了，总而言之那些认识慕之的人再也没见过他。

        玄雪看向张湘乡，尽管听了这么个悲天悯人的故事，但玄雪眼中还是没有半分动容。

        “他在哪儿找到的复生术？”

        张湘乡苦笑，倒也知道瞒不过的。

        “之哥哥带着我的骨灰寻了十五年，终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被告知一二，那人说人死不能复生，复生术他虽没有，却有办法能使我恢复意识，化身是不可能化身的，传说中的借尸还魂更是不切实际，但是陪之哥哥说说话却是没有问题”

        人死如灯灭，凡人之间确实没有起死回生的权利，所谓借尸还魂也不过是些别有用心之人修炼的歪门邪道而已。

        玄雪：“接着讲”

        张湘乡点头：“那人说只要之哥哥画出一副与我样貌十成相似的镂空人像，再将骨灰填入人像每个位置，滴入最爱之人的心头血，届时画像便可有意识，待时机成熟画像就会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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