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牺牲（5.24修改版）

清明前的陆家村。

        这会是傍晚，天气不冷不热，几个大娘坐在村口的磨盘旁边说闲话，东家长李家短，都在她们嘴里过了一遍，今天说的是村里的小媳妇顾美玲。

        一个说，“你们听说了没，隔壁有个小伙子回来，说陆宪死了？”

        陆宪是年轻一辈里最有出息的，年纪轻轻跟人合伙贩媒，他的媳妇就是顾美玲，因为丈夫收入高，美玲在村里日子过的还算滋润。

        前段时间传出消息，说陆宪赚足了钱准备自己单干，哎哟，别人家的男人怎么就这么有出息，顾美玲差点没被一群大姑娘小媳妇的给羡慕死。

        谁能想到钱还没赚，人没了。

        “咋没听，说得有鼻子有眼，也不知道美玲听说了没有。”

        这大娘一直在摇头，“要我说美玲也是真命苦，自己养龙凤胎没人帮衬，原来陆宪在，每个月寄钱回来，她日子还好过点，现在男人要是真的死了，她得让婆婆那一家子给活吞了，你们不信等着瞧。”

        “可怜哪。”

        这时候几个小男孩一路跑跳着进了村，兴奋的嚷嚷说，“有两个叔叔进村啦，说要找顾美玲。”

        该不会，陆宪真的死了，这俩人来报丧的吧？！

        大娘全站起来了，带他们去找美玲。

        顾美玲今天一早起来身体就不舒服，昏昏沉沉的，勉强做完了午饭，这会儿在给闺女洗头。

        听见敲门声，一打开门，两个男人站在门口，表情凝重的递过来一封信。

        “嫂子，陆哥走了，节哀。”这俩人操着一口浓重的外地口音，“这是他留下的钱，你保重。”

        顾美玲脸色煞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人呢？”

        “煤矿透水塌方，人挖不出来了。”

        送走这俩男人，婉拒看热闹的邻居，顾美玲脸色平静的关上门，一转身，直接晕了过去。

        ……

        当天晚上发起了高烧，脑子昏昏沉沉的，顾美玲做了个梦，梦见她是一本年代文里的炮灰前妻。

        以顾美玲的视角来看，这本书里的自己简直倒大霉了。

        丈夫说是出门赚钱，却再也没回来，她哐当就成了寡妇。

        婆婆上门抢走了家里所有的钱，她没钱，只能南下深城打工，把两个孩子放在婆婆家照顾，每个月打钱回来。

        深城治安乱的很，她被无良老板坑过，也被骗子骗过，好不容易攒了点钱，正打算回家抚养孩子的时候，居然在火车站被飞车党抢走了包，连回家的火车票都拿不出钱买，最后实在没办法，在火车站立了块牌子，求好心人借钱买车票。

        好死不死的，居然碰到了她已经死去的丈夫，身边还跟着她的堂姐顾美娟，两个人走路的时候手都是牵着的，看着特别恩爱。

        这时候书里最大的秘密才揭晓，原来陆宪压根就没死，他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但失去了记忆，经商成了大款以后在外地遇上女主顾美娟，俩人一见面，爱情的火花噼里啪啦就燃起来了。

        看到这里的顾美玲：“……”我去你娘的噼里啪啦。

        她继续往下看。

        自己在火车站立牌子求好心人的时候，碰见恩爱的丈夫和堂姐，整个人都麻木了。

        书里说，是堂姐“善心大发”，怜悯的给她买了个车票，但一回来就让陆宪跟她扯了离婚证，还抢走了她的俩娃。

        离婚以后，守了多年‘活寡’的顾美玲直接成了个笑话。

        书里却一直在歌颂男女主的神仙爱情，夸顾美娟不计前嫌主动要养双胞胎，是个好继母，没人在乎炮灰前妻和两个可怜的孩子。

        双胞胎在亲妈走了以后，就养在奶奶身边，从小寄人篱下，被奶奶和隔房的小叔一家欺负，受够了窝囊气。

        这种环境下长大，孩子的性格当然好不到哪去，大儿子性格本身有点胆小内向，被离异的父母两边夹击着，精神直接出问题了，常年住在精神病院。

        小女儿初中就成了个小太妹，不好好学习，天天出去打架，最后在外面跟人起冲突的时候，被一刀捅破了肚皮，还没等到救护车到就不治而亡了。

        梦到最后，顾美玲看见儿子坐在医院病床上，捂着耳朵声嘶力竭的吼，“滚！你们都滚！我情愿自己从来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看到这的时候，顾美玲心里简直在滴血，她崩溃的喊：“不可能，这不是我啊，我不可能丢下孩子。”

        可儿子一边嘶声怒吼着，一边抱着脑袋，疯狂的往墙上砸，砸的头破血流，听不见亲妈在梦里的喊。

        “我不可能这样！”顾美玲浑身一抖，猛地睁开双眼。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木头打的窗棂，起房子的时候没钱，墙上砌的是石灰和稻草混合起来的糊糊，炕头贴了一张画，画上是两个脸蛋红彤彤圆滚滚的胖娃。

        人还是年轻时候的人，顾美玲伸手摸脸，皮肤光滑细腻，只有满脸的眼泪。

        日历上写着1983，正是丈夫死去的这一年。

        这会应该是凌晨，天刚蒙蒙亮。

        看一眼窗外，顾美玲还是心有余悸，她并不怀疑梦的真实性。

        丈夫到底是真死了，还是假死，这个暂且不论，但要她把孩子撇给婆婆，孩子长大以后会变成那样，完全不是意外。

        这男人在外赚钱的时候不往家里捎半句话也就算了，假死回来后居然跟顾美娟搞到了一起，还抢走了两个孩子。

        男人不要就不要了，但俩孩子是顾美玲的心头肉，她绝不可能抛下。

        必须想个办法，避开那个悲惨的令她心里滴血的人生。

        刚才一声喊出来，过了一会，顾美玲睡着的炕上有了动静，两个小小的身影一左一右的从旁边爬过来。

        其中一个睡得额头汗津津的，凑过来就往妈妈肚皮上钻，两只手圈着顾美玲的腰，把头埋在软软的肚子上，还在打小呼噜，嘴里含糊不清，“妈妈醒了。”

        另一个身上香香的，没有小孩子汗腥腥的味道，扒开顾美玲的眼睛，声音带着哭腔，“妈。”

        虽然俩孩子的生日就间隔了几分钟，眉眼长的差不多，但自个儿生的心头肉，顾美玲用不着开灯就能认得出谁是谁。

        “星星。”她先拍了拍肚皮上的女儿。

        可能是因为爸爸常年不在家的原因，母亲和哥哥的性格又不怎么强势，星星养出了个比谁都虎的性格，整天领着村里的小男孩上山捉鸟下河摸鱼，但凡婆婆来说三道四，星星也是第一个冲上去保护妈妈的。

        但她有一点特别招疼，现在村里的孩子喊母亲，基本上都叫娘或者妈，星星偏偏喜欢用很软的声音叫妈妈。

        正在扒她眼睛，声音听着委屈兮兮的小男孩叫元元，是顾美玲的大儿子，龙凤胎里的哥哥。

        元元性格有点内向胆小，这次妈妈突然晕过去，应该是吓坏了。

        搂着元元，抱着星星，摸着一儿一女还稚嫩的脸，顾美玲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情绪难以平静。

        去他妈的打工吧，就算讨饭，她也要带着孩子一起。

        她的儿女，说什么都得自己养。

        过了一会，星星肚子里咕噜一声，她爬起来就要下炕，“妈妈，我饿啦。”

        龙凤胎心有灵犀，元元肚子也在叫。

        顾美玲一下子坐起来，坏了，她昨天吃完午饭就昏过去了，现在是第二天凌晨，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元元是怎么糊弄妹妹没把家给拆了的。

        “妈妈现在给你们做早饭，星星把灯打开吧。”顾美玲说。

        现在还是灯绳儿，星星小手一拉，屋子里就亮起了昏黄的光。

        顾美玲做了那么沉重的一个梦，本来心情有点沮丧的，但抬头一看闺女的样子，扑哧一下就笑了。

        昨天星星洗完头，还没来得及擦干她就晕了，这会儿一头又短又黄的头发炸在头上，特别像个小狮子。

        再抓过闺女一闻，昨天没洗澡，身上臭臭的。

        “一会儿吃完了饭，妈妈给你洗个澡。”顾美玲下了炕，边往厨房走着，一边说。

        星星跟着蹦蹦哒哒，完全不觉得自己顶着小狮子的造型有什么问题，追上说，“吃什么呀？”

        到了厨房，顾美玲掀开锅盖才想起来昨天中午蒸的米饭都吃完了，菜倒是还剩了点。

        家里还有杂面窝窝头，烧一锅水，腾热了窝头。

        昨天做的青蒜炒鸡蛋剩了点碗底，青蒜有点脆脆的，鸡蛋泛着油光。

        顾美玲又从橱柜的罐子里掏了雪菜，用猪油炒了炒，香味立刻开始在厨房散开。

        也没去大屋，就搬了小板凳坐在灶台后面取暖，青蒜炒鸡蛋和雪菜一起放进窝窝头凹进去的小洞里，母子三个吃的津津有味。

        几个窝窝头下了肚，孩子饱了，顾美玲还在吃。

        元元很乖的把碗送到水池里，甩着手上水珠，钻进妈妈怀里，低声问，“妈，你真的要扔了我跟妹妹，嫁给别人吗？”

        对于丈夫，顾美玲知道他是假死，还会回来，但孩子又不知道，外面的人跟他们胡说八道，说亲爸死了，亲妈要改嫁，孩子得有多害怕？多无助？

        这些人缺不缺德啊。

        顾美玲手一顿，压抑着直往上窜的怒气，“谁说的？”

        “外面的人都这么说。”星星也凑过来，大眼睛眨巴眨巴的说，“没关系，嫁给别人也行，但是不要扔下我和哥哥，我会保护你们哒。”

        “妈妈不可能扔下你们，咱们永远不分开，好吗？”顾美玲柔声说。

        嫁人的事情她暂时不想了，当前的目标是：先把日子过好。

        而且孩子们都听说了她要改嫁的事情，说明外面已经传的风风雨雨，这谣言是谁造谣出去的，顾美玲一清二楚。

        不是她的好婆婆，还能是谁？

        吃完饭，灶里两锅子水也热了，顾美玲围了个红帐子，把星星和元元押在厨房里，好好的洗了个澡。

        等忙完天也差不多亮了，给星星穿好衣服，正准备忙接下来的事情，门突然哐当哐当，外面的人好像一刻都等不了，等会就要踹门进来。

        星星一蹿而起，做出了防御的姿态，声音稚嫩但虎虎生威，“妈妈，奶奶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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