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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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仙谷弟子杂役不少,为此特设了食堂于弟子院外,每日定时开餐。而像曲雁等有职务在身之的师姐,皆是由专人将一日三餐送去各自的庭院,很少有机会在食堂看见她们。
所以当食堂弟子看见她时,一个两个皆有些震惊。
“师姐怎亲自来了?”
“替我备碗白粥与小菜。”曲雁看向其中一人,客气的笑了笑。
那男人醒了半日,如今还一口餐食未进,要不是方才经任玲一提醒,她怕是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如今是刚过申时三刻,还未到准备晚膳的时间,守堂的弟子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锅,面色有些为难。
“师姐,中午粥都被打干净了,只剩下几个馒头。”见曲雁眉头一皱,她又补充了句,“马上该备晚膳了,不如师姐先回去,等粥熬好我便给师姐先送去。”
馒头干硬,重伤之人食不得此物。
曲雁思索一瞬,好似也只有这个法子,便点点头,“也好,明日开始往我院里送两份饭食,另一份备药膳。”
见弟子点头应好,曲雁又嘱咐了药膳中每顿该添何药,添几钱等细节,这才转身离去。
一旁年岁小些的弟子见她一走,立刻凑过去好奇道:“咱谷中的病患不是一向交给济善药堂处置吗,何时大师姐的院子也开始收病患了,我听说大师姐向来是不出诊的。”
那年岁略长些的蹙起眉头,训斥道:“做你的饭便好了,管这么多做甚。”
这个小插曲未引起任何人注意,曲雁在做完这一切后便重新回了自己的院子,三花与乌云不晓得去哪了,只剩下阿黄一个亲昵同她示好。
侧屋静悄悄的,连敞开的窗扇弧度都未有变化。如她所想一般,他在服下药后便沉沉睡去,至今未醒。这也正好方便了她动作。
这三日里,曲雁每日都会来为他换一次药,而他除了第一晚有些许反应,其余日子都和死过去一般无知无觉,连呼吸都极其微弱,每次她都要把脉确认人还活着。
这么几次折腾下来,曲雁心中也清楚一些,他不是濒死虚弱,而是在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这应是从小养成刻进骨子的习惯。
无论意识清不清醒,他都会如此。
她坐在软榻旁,再度将指尖搭在男人脉搏上,分明是炎炎夏日,他手腕却冰冷异常。
还未等她有下一步动作,便见平躺的男人睁开双眼,一眨不眨看向她,那双黑沉沉的眼眸没有半分疲态,看起来极为清醒。
曲雁神态自若,手中指腹向下压了压,心中暗自叹了口气,“是一直没睡,还是刚醒。”
齐影本欲将手腕抽回来,可女人双指按的极重,他沉默半响,说了句毫不相关的话。
“醉草对我无用。”
他从饮下那碗药时便尝出那股熟悉的味道,这本是一种用来安神助眠的普通草药,只加二钱便能对寻常人起作用。
可刚才那一碗,她至少加了五钱。
曲雁眸中极快划过一缕异色,接着便笑笑,“竟有人对醉草无感,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你如今感觉怎样?”
她将手收回时,齐影手腕处已留下三指泛红的印子,他垂头避过女人扶他起来的动作,强撑着自己坐起。
在挺直身子那瞬,曲雁眉头一皱,他腰间那道伤怕是又要挣开,真是愁人。
“你到底是谁,这又是哪?”
强撑着与她面对面,男人的声音明显比方才更虚弱几分,可仍定定看向她,试图从她神色中找到一丝破绽。
“你又问一遍。”曲雁无奈一笑,“你信或不信,我都是山野大夫,这是我家。”
齐影盯着她的眼眸,“我未见过着丝绸,用玉器的山野大夫。”
“今日你便见到了。”
曲雁噎回他的话,下一瞬他便咳起来,好似被气到一般,咳的直不起身。她瞬间便有些后悔,连忙一下下抚着人的背。
等他不咳了,又捂着胸口支起身子,那惨白的唇瓣染上点点血迹,看的人触目惊心。
“我睡了几日?”
“三日整。”
曲雁如实相告后,齐影垂眸将左手撑在床侧,感受着自己过快的心跳。怪不得他今日会醒来,马上又是一个周期,齐影沉默半响,抬眸看向女人。
“我身有顽疾,发病时十分恐怖,能不能劳烦你出去,替我将门窗合拢。”
他声音依旧沙哑,还藏着掩不住的虚弱。
曲雁沉默半响,提醒他道:“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我是大夫。”
她当然知晓顽疾是何,他身上的异香比三日前浓郁许多,发作应就是这几个时辰的事。不过不用担心,这几日她早为此做了准备。
“你诊不出。”他语气轻急,接着便闭眸开始调整呼吸。
齐影曾受过两次十日散的折磨,一次是他刚服下此药时,楼主为让他们记住这种痛苦,令人将他们关在铁笼里,见他们痛苦滚地挣扎了两个时辰才肯把解药拿出。
还有一次是任务失败,十日散快要了他半条命。
他武功全盛时尚且如此,何况如今的他与废人无异,很大几率怕是熬不过今晚的折磨。齐影心中苦笑,他原本为自己选了个相对轻松的死法,可都被身旁这个女人打乱。
他本应死在山下的。
“汪汪、汪——!”
院内杂乱的犬吠打破这寂静,齐影猛然睁眼,只见身侧女人起身离去。还未等他费力听清隐在犬吠中的交谈声,便见她提篮而进,身侧还跟了只通体栗色的小犬,眼睛和葡萄一般大,嘴里叼着根肉骨头,摇着尾巴硬挤进来。
“你跟进来做什么。”
曲雁低声斥一句,但并未把它撵出去,只拎来一把椅子放在床侧,接着把篮中之物一样样取出。
“不管发什么病,也先吃口饭吧,你几日未进食,身子虚得很。”
热腾腾的白粥正冒着热气,曲雁把小菜拨进去,用勺子舀匀后才盛起一勺,面前的男人却毫无反应,连嘴都不愿意张。
曲雁等了等,却见他目光看向趴在自己脚边啃骨头的阿黄,她看了半响也不见男人抬头,一时摸不准他是怎么想的。
“你想吃它的?”曲雁语气藏着几分怪异。
齐影身子一僵,终于肯把视线从啃骨头的阿黄身上移开。
见男人抬头看向自己,曲雁手中动作一顿,不赞成道:“你几日未进食,不易食荤腥,还是吃些易消化的好。”
齐影将自己的心思藏起,垂眸看向他面前这碗白粥。
他只有左手能活动,因此曲雁是打算喂他的,她等了半响没等到男人张嘴,反而见他抬起手,从她手中端过那碗白粥。
他小声道:“我自己来。”
碗身很烫,曲雁尚是端着碗的边缘,而他却像感受不到温度一般,单手端住碗身,缓缓把它放在身侧的矮凳上,再用左手舀起。他侧着身子,动作费力且别扭,略显枯黄的长发垂下,挡住曲雁的视线,也吸引了阿黄的注意。
它双爪抱在骨头上,对这缕忽然出现的头发有些好奇,于是探头一闻,发觉不是能吃的后,便又专心致志啃骨头,丝毫未关心它头上之人繁杂眸色。
曲雁眸子一眨,也不打算继续看下去,她有些旁的事物要处理,东西也要提前备上。
“你若难受便出声唤我,我就在旁屋。”曲雁的声音响起,那男人果然停下动作,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看向她,毫无情绪波动。
曲雁勾唇一笑,她看向那没心没肺的小狗,又喊道:“阿黄,走了。”
方才那话纯属客套,无论他喊不喊,曲雁都会来。
一人一狗消失在视野中,齐影等了许久才垂下眼眸,沉默着把那碗热粥一口口喝完。
死前能吃上口热粥,好像也不算亏。
天际绯红的晚霞落下,换上夜幕低垂,星月高悬。月光落在谷内,更衬得一片人间美景,直到夜风袭来,白日的闷热被吹散,清凉沁人心脾。
窗外蝉鸣阵阵,窗内烛火摇曳。
曲雁将针灸袋收起,向来温润的眉目此刻有几分冷肃,她目光从身后木架上一列瓶瓶罐罐上扫过,终于停在某个不打眼的黑色小瓶上。她垂眸半响,终究将它握在手中。
夜幕下,随着门扇吱呀轻响,她手中提着药箱而出。曲雁并未走出院子,而是在石桌前坐下。院内有晾晒草药的木架阻挡,因此视野并不算宽阔,她特意背对院门而坐。
主卧门窗半掩,屋内烛火映在门窗上,昏黄又朦胧,却显出几分暖意,这是她自己的房间。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紧紧挨在一处的隔壁门窗,那间屋子门窗紧闭,屋内漆黑一片,甚至连檐上垂下的藤蔓都爬满半扇窗,看着没有半分人气。
那个男人就躺在这屋的软榻上。
曲雁垂眸看向方才听见动静后一起跑到自己身前围坐的三只犬畜,唇角勾起抹无奈浅笑。她并非大半夜睡不着跑出来欣赏夜景,而是在他身上的十日散发作,此毒多半在夜间作祟,最迟也不会超过丑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三只犬畜都忍不住纷纷趴在她脚下酣睡,上弦月都被乌云笼罩起,沉厚天际彻底陷入黑暗。
丑时前三刻,曲雁虚搭在石桌上的指尖一动,紧接着而起的,便是几声吠叫,在这寂静夜色中显得极为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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