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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桓郎


闻听这样掺了血泪的诉说,笑笑根本说不出一句宽慰人的话。

        “你可怜我?”可心惊讶一哼,“我要人可怜了吗?比我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我才不可怜。你不许可怜我,谁都不能可怜我。”

        她没见哭,笑笑快给她说哭了。

        这时反而是可心拦着笑笑不让走了:“可床上的儿郎走了一个又一个,换的我都分不清了,我父亲还是带着污名死在了牢里,连个尸骨都收不了。他那么谨小慎微的一个人,多领一吊赏钱都要交给母亲存起来,好几年才敢动……结果呢,人家说他贪污!”

        “后来我从亲亲热热叫着姐姐的可人那里抢来了荣王,就一两句话,王爷都没亲自动手,只是让手下去办差,那些出事时只顾保着自己却争相往我父亲身上泼脏水的黑心烂肺又把污点罪证分给了旁人。”可心抓住笑笑肩膀,把个小娘子摇来摇去,摇到惊慌,“可不可笑?你说可不可笑?”

        “所以啊,睡太多郎君没用的,想办成事,就得挑个最好的。”可心松开笑笑,让开了路,她身后正是往上走的楼梯,“反正都回不去了。”

        “错不在你,你只是没遇到好人。”笑笑绞尽脑汁才想到话来安慰人,她边跑边回头,“姐姐别哭了。”

        倏尔乐声高昂,又接婉转新曲。

        “怎么了心娘?听箜篌听哭了?曲调是不错,琴也有年头了。我记得你也会弹。只是过往每一任临江仙擅长的技艺都不一样,辜掌院才让你专研琵琶的。楼下那花娘哭成那样,定是将那架箜篌当作知音良友了,也不好强要它来。心娘实在想弹,回头我让宫中的音律大家给你制个更好的。”荣王衣冠楚楚的下楼,摘了她腰间绣帕,轻轻拭泪,“别是想我想的?真醋了?”

        可心替他理了理腰封,佯装矫情:“我是在哭她吗?我是在哭我自己。”

        荣王果然满意,就要抱了人入怀:“那便定个日子,过去与你可人姐姐作伴,她总说想你。新人再多,总没有你俩解语,能做得贴心人……”

        薄唇未及伊人面,便被一声怒喝打断:“淡景明!你带的好头!”

        “淡景和!你就是这么跟为兄见礼的?”荣王给人扫了兴,见那粉雕玉琢的小郎君实在生气,只得拍了拍可心的背以示安抚,“十八郎,你纵能管天管地,也管不到兄长逛花楼上来吧?二郎都多大的人了,跟我们一道喝个花酒怎么了?他在军营里喝的烧刀子恐怕也不少,那酒可比春江阁的佳酿差远了。”

        眼前一双人已算亲密,那屋内更不乏身形依偎、唇齿摩挲之态。看清楚没有他想寻的人后,淡景和才恢复了原有做派,文质彬彬道:“荣王兄安好。未知我二兄是否已离开此地?擅自打扰,望兄长与小嫂共赏花月良辰,小弟这便告辞了。”

        他说着问句,神情姿态无不肯定。

        “二郎啊?”荣王见状,搂着可心后退数步,抬手那么一挥,“在楼上。”

        只见那贵气十足的小郎君携了几乎化成实质的滚滚怒气大步离去。

        “心娘,他瞪我。”荣王自是委屈,“圣人皇祖父都不管我这些,再说皇伯那荒唐样子也不比我差啊,偏这小家伙正经极了,要命要命。算了,不要我的命就行了。”

        “王爷,奴也害怕的。须得喝口热酒压压惊。”可心便哄着他重新回到席上,那里笙歌依旧,她吐露了心事亦松快不少,酒入愁肠,不自觉仿了民间女郎的言辞,“要三郎亲手喂儿。”

        这话他往常哄半天她都不肯说的,淡景明顿觉惊喜,抱着个醉眼迷离的女郎,不客气的要下无数承诺,还非得让人与他牵线画押,给人家绑了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银铃做信物。

        引得屋内诸兄弟图一乐子,纷纷效仿。

        而那先一步离开的淡景和果然要别人的命去了。

        “十八郎,我们郎君正在里头,小郎君不好进去的!”六楼走廊,侍卫首领远远看见他,便忙来拦着。

        淡景和蓦地一笑:“喝花酒是吗?我也能喝酒,不若让兄长带着我一道,我好跟他学学。”

        “王家小郎君,你能带我一起吗?”眼见仆从要来赶她,徘徊在一旁的笑笑亦上前。可心给她让路的那会儿正值守卫换班,笑笑一路小跑,想着那是贵人,便直奔六楼。可惜运气不够,上是上得,却碰上了轮班就位的看守,没法走动。

        幸好来人势大,且眼熟,笑笑急道:“我阿姐许是在里头。她要赎身的,我们有钱。”

        青羽看着这两个不懂事的小儿女,头一回觉得差事难办:“不能进,没有为什么,谁都不能进。十八郎,顶顶有名的春日宴,日间的迎宾宴虽已过了,这晚宴正当时,郎君要不下去瞧瞧?”

        淡景和没理笑笑,亦没拒绝:“谁不知道春江阁春日宴的夜场叫做出阁宴,又称梳弄宴。虽名春日,一年四季却都没见落下,只将春景做春情来曲解。枉借了前人清雅名句来装点它这花间风流,靡费之名响彻华京。这当然是集了许多人的享乐意愿才造就,不仅仅是一人之过,而我暂且管不着。”

        他背手而立,毫不让步:“可我二兄一贯洁身自好,屡得圣人称赞,朝野亦有贤名,岂可因攀花折柳毁于一旦?再者,此地一夜花销便能抵府中半数年例,家中虽不靠这个,苍狼旧部总能多些进项。我知兄长一向心有谋算,能行此事必有章程,但他淡景桓当与我言明,景和才能放心。”

        大名都叫上了,果然很生气。笑笑一惊,她好像弄错那父子俩的来历了。紧跟着便一喜,好宜室宜家的小郎君,当真有办法。

        青羽的胳膊慢慢放下。

        虽有一段距离,紧闭的雕花门窗后,那如泣似诉的女声还是萦绕梁间,清晰入耳。

        “桓郎……”

        这个桓郎应当不是她们都认得的那个桓郎了。话说回来,此刻他约莫也在拜堂成亲吧。

        笑笑按下那一点点复杂心绪,看看旁边气到捶墙的少年郎,见他稍微平复了心情,才问:“小郎君,你阿哥会是个好郎君吗?”

        此厢春意实在撩拨人心得很。只闻得莺声燕语,夹杂着婉转轻啼。

        又或许这原本就是主调,而他们才是莫名闯入的看客。

        见笑笑似无所觉,青羽仍面红耳赤的当他的廊柱,淡景和恨不得闭眼睛捂耳朵。他默默往边上走了两步,又倒回来拽住笑笑的一截袖子。

        也是不容易,那手反复犹豫着,好半天才挨着边,还差一点就抓住了人家素腕,因为那里原就没有足够的衣袖覆盖。

        两人直退到了一箭之地外,淡景和才道:“你觉着你姐姐好,我也必然向着我兄长。小娘子,我们大约说不到一处的。这不是谁好不好的问题,而在于他们到底是不是一路人。”

        “我们二郎很不错的。”身后这处屋子窜出来一个歪歪扭扭的儿郎,也没人跟着他,还喝得醉醺醺的。要扶住柱子,也就是侍卫,他才能勉强站稳,“放心……你放心……咦,春江阁也有这么俊俏的……是小弟呀,你也来喝花酒?”

        淡景和周身怒气更甚,直接上前把人抢到了自己手里:“二兄自家跟着荣王逛花楼不说,还带着长……长兄你,肆意妄为,成何体统?”

        少年郎铿锵有力的清越嗓音也难抵周遭靡靡春色:“你们当真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他长兄靠在弟弟仍显单薄的肩上,略歪一歪脑袋就正好可以戳戳上方小郎君严肃却稚嫩的脸,“不成体统……那便不成好了。规矩本是死物,有的人就得守,有的人偏可以不守,那大家还守它干甚?人总要快活一些的,我喝酒就很快活,十八郎,我从没有像今天这般快活过……”

        真是不可理喻的醉猫一个。

        淡景和忍了又忍:“怎么喝成这样?人都是死的?拿醒酒汤来。”

        青羽忙命人去厨下现做份洁净的汤水,又跟过来禀明:“十八郎放心,我们郎君看着的,只让大……大郎君饮了些不伤身的果酒。这处屋子也让人收拾干净了,并没有乱七八糟的人来打搅。大郎君在席上多饮了些,我们郎君见他一时难以走动,才送了人上来歇息。郎君本是要亲自看护的,谁知那姑娘哭哭啼啼的跟了上来,还非要喊郎君‘表兄’,这才……我们郎君怕影响大郎君休息,便另要了间屋子听她哭诉,这哭着哭着……然后……就这样了……”

        笑笑虽没有姨母或舅舅,却晓得表兄也算兄长,也是亲眷。看来阿姐并没有任由顾掌院摆布,反而自寻了法子找门路,笑笑稍稍放心。

        “谁敢强纳皇亲国戚进花楼?是谁家县主追郎君追到这来了?简直胡闹。”淡景和不满,念着那是亲兄长,也只能帮着料理,“如此行事终归不妥。你照旧守着,该封口的封口,莫叫太多人知道。我回府备礼,趁着父亲还在宫宴上,邀了公主一道请旨,赶快把亲事定下来才好。都是亲戚,也省得生出事端,闹得大家都不好看。况且家里许久没有添丁进口了,有了孙儿孙女,父亲许能收收心,多多待在府里,跟娃娃戏耍……”

        他勉为其难的为这段荒唐事做结语:“成吧,这样也好。”

        见小郎君沉浸在不靠谱的臆想当中,青羽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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