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将信

他忘了，他怎么能对此避而不见呢？

        不错，汤芝心是他小妈，所以会和他父亲搞不是理所当然吗？

        林郁剑逼自己咽下杯中的牛奶。

        不搞那她怎么能得偿所愿？

        他戴上耳机，往楼梯口走了几步，正欲上楼，想到什么似的又转身回来。

        利落地打开柜门，拿出瑞士卷、芭乐和冰淇淋，坐在餐桌旁一边吃一边想。

        “趴在桌子上休息把桌子压坏了”，现在来看，汤芝心的谎言真是拙劣不已。

        而他为什么要回避？龌龊的是他们，又不是他，他干嘛要逃。“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他离开不就正好给汤芝心留下无拘无束的自由空间了吗？

        快活他人，膈应自己，凭什么？

        头上的耳机将一切噪声屏蔽，声音的空间被切割成两部分，里面是自己，外面是他们。想象力却不受视觉、听觉和味觉的束缚，在脑中无限延展。

        汤芝心会是坐在沙发上还是他爹身上？她会主动动手去解开对方的衣扣，还是被动地接受对方的双手覆盖上自己？她以什么样的笑容看向他爹的？会是怎样苦苦哀求他爹？她的眉头会怎样皱起，双眼闭上还是微睁？一定会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吧？

        林显接到电话从家庭影院里走出来准备回公司加班的时候，看到的正是戴着耳机狼吞虎咽地在餐桌旁吃着夜宵的林郁剑，目光专注，神色凝重。林显以为儿子为写文书颇下功夫，连吃东西也在想。

        父亲踱步经过自己身边，叫自己早点休息之时他才回过神来，他拉下耳机挂在脖子上点头说好。

        汤芝心一边整理衣领一边出来的时候，林郁剑盯向家庭影院的目光并未收敛。

        所以她看到的是，黑色耳机挂在脖子上的林郁剑，喉结因为吞咽的动作而上下滚动，双手杵在餐桌上，肩膀将宽松的长袖卫衣撑起，隔着面料，锁骨线条依旧清晰可见。微微抬起的上目线，因为露出了下三白而显得肃然，此刻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自己。

        林郁剑见她面色仍然残留着潮红，冷笑道，“意犹未尽是吧？”

        她不敢多想这句话的含义，劝慰自己林郁剑只是个孩子，吃冰淇淋都会粘在嘴角上的孩子，下意识地朝餐桌走来。

        “吃冰淇淋怎么不注意点，满嘴都是”

        她假装没听到林郁剑刚才所言，在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就要帮林郁剑擦去。

        他厌恶她用这种假装亲密的讨好行为来证明心里有鬼。林郁剑一把打掉汤芝心的手，自己擦了擦嘴。

        汤芝心顿时色若死灰。

        林郁剑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揣着兜垂首看向汤芝心的眼神盛气凌人。

        “小妈。这里只有我们俩，你表演给谁看呢？”

        他戴着耳机快步经过汤芝心的时候，看见她双唇一张一翕，

        为什么总是这样

        他将她这个人和这句话一起抛诸身后。

        接下来几天林郁剑都没怎么看到汤芝心，她要么去公司探视林显，要么外出购物。林郁剑暗自忖度，其中或许有几分躲避他的意思在。他不禁得意。

        再见到汤芝心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女人一身套装，别着一枚蓝宝石蝴蝶结胸针，额间不留杂发，流畅紧致的面部轮廓将五官的优势毫不费力地展现出来。白金镶嵌欧泊石的戒指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散闪耀着五彩缤纷的光芒。当然，在林郁剑眼里，最浮夸的是汤芝心脖颈上环绕着多层垂坠式的钻石项链。一颗颗钻石闪烁不已，争先恐后地吸引着视线，似乎想要简单粗暴用数量肤浅地证明它的价值。

        不用说林郁剑，连管家的第一反应都是，夫人是不是陪老爷出去应酬了。

        林郁剑等人的惊讶被林显尽收眼底，他十分满意他们的反应，回眸审视汤芝心的模样仿佛在欣赏一件出自他之手的杰作。

        一旁的仆人也生出不少感叹，平日里夫人打扮得过于朴素，虽然有着天然的美貌，但总让人觉得是见识少的小女孩儿。而今才觉得，眼前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贵气的女人，实实在在地配得上这一声夫人。

        “这样才对，看这些珠宝多衬你。”

        对于汤芝心愿意接受他的馈赠，林显表现出了十足的成就感。

        不是没见过父亲给小妈花钱，她衣橱里的那些高定，包柜里的birkin，都未曾带给林郁剑像此刻一般的冲击。这种奇怪的感觉源自何处呢？一时间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汤芝心低着头不露神色，他却感觉她透露出一种炫耀般的冷漠。

        这一天之后汤芝心像是正式进入了贵妇角色一般，再也不吝打扮，和林显的关系也越来越近。至于林郁剑对她的冷言冷语，她充耳不闻，只有林显在的时候才敷衍一下，无人在场时他们宛若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像林郁剑早前认定的那样，汤芝心果然放下了自己的伪装，露出了他期待已久的势利和冷漠。可这一切并没有给林郁剑带来预言实现的得胜感。

        小妈和父亲的关系日臻热切，在林郁剑面前也渐渐不避讳亲昵的行为举止，于他们而言是甜蜜。

        臂膀、大腿、后背，汤芝心裸露的皮肤上总是贴合着父亲的手。散落在她脖颈之间，在长发的掩饰之下，时隐时现的红斑。以及会在沙发的缝隙里无意间瞥见的卷曲毛发。

        一开始仅仅是稍微不适就可以承受的那些细节，是什么时候开始反噬他的呢？等到哪怕父亲在场，也控制不住反胃和恶心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生日之前，林郁剑在房间门口发现一个孤零零的口袋，里面装着盒领带。他第一反应是这是母亲给他的生日礼物。下楼向父亲确认时，对方却给了他否定的答复，两人正纳罕，一旁的汤芝心说这是她送给林郁剑的。

        一边是林显的疑惑得到了解决，另一边，林郁剑的尴尬和怒火却在萌芽。

        趁没人在的时候，他把汤芝心堵到墙边，问她怎么回事。

        “你的表演欲又上来了？小妈？你觉得我当着我爸的面该感激你是不是？”

        “我没想让你感激。”汤芝心望着咫尺之间的林郁剑，不甘示弱地回复。

        她这样的态度让他很火大，他瞪着汤芝心，目眦尽裂。

        “那你干嘛把袋子放我门口？干嘛用个什么牌子都不是的口袋，让我误以为这是我妈送我的？在我爸面前玩儿我很有意思？”

        汤芝心不再解释想要走开，却被林郁剑一把拉回墙边。他一只手抵住墙壁，让她无路可逃。

        “你到底想怎么样？”

        汤芝心面无血色，撞在墙上的背脊隐隐作痛。

        “那条领带我不要，你自己留着上吊用吧！”

        汤芝心终于忍无可忍地回了一句，

        “有病就治！”

        被激怒的林郁剑握住汤芝心的手腕，任凭她怎么反抗也不松手，把她死死抵在墙角。汤芝心气力不如他，只好放声大骂。

        “林郁剑，你是真的有病！你自己还从来不觉得，你其实就是个神经病！你爸妈离婚又不是我逼的，你干嘛逮着我不放？”

        “全天下就你一个人最惨！别人都该看你脸色生活！别人稍微开心一点都是对你不幸生活的巨大讽刺，而只要你不高兴，就要置别人于死地。”

        “进这个家我哪天没考虑你的感受？每天忍受你的喜怒无常，好话歹话说尽，你都不肯放过我。有一天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因为你他爹就是个懦夫！每次只要你受了你妈的气，你就一定会把气撒在我身上。别搞得好像你很苦情你很爱你妈一样，你只会抱怨，你要是想她就自己去找她联系她啊！你不敢，你只敢对着比你弱的人发脾气，你觉得我在这个家里地位最低，所以肆无忌惮地虐我，还觉得自己很正义。怎么？就因为我是你后妈我就该的？”

        林郁剑的拳头越捏越紧，怒火中烧的他口沸目赤地说，

        “那你很清高？愿意给一个比你小不了五岁的人当妈？我不是傻子，那天你妈说的话我还没忘呢。”

        “好，那我就告诉你，别担心家产的问题，我就算死也不会给你爸生孩子，你大可以放心！”

        林郁剑被她的话语里透露出的坚定所震惊，却还是怀疑地质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不管你信不信，我已经做了这个决定，没有任何义务跟你解释。”

        她绝望地盯着他，而对方只是冷笑。

        在身高和体型差之下，汤芝心显得弱不禁风。尽管她不留情面的决绝话语也许能在精神上刺痛林郁剑，但在现实环境下的僵持之中，哪怕面前这个男性只是个16岁的高中生，男女之间力量的悬殊仍然是显而易见的。

        不用花太多的时间在这场对峙中比较究竟谁的气势更加冷酷，因为很快林郁剑就在在自己脖颈处感觉到了汤芝心并不稳定的鼻息。

        他这时候才看清楚，她眼泛泪光却还仰着头不肯让泪水溢出。

        “我也有喜怒哀乐。”

        她的声音却像哭过了之后一样干涩，语气更是将她的无助出卖无疑。

        “我也是人啊，如果你真的把我当人看，难道可以没有一点罪责感吗？”

        这是这一年的秋天，林郁剑和汤芝心之间最后的一场对话。

        十月的日子没有什么可记述的，林郁剑17岁的生日，在一群倒生不熟的见证者围绕下度过，之后回忆起来，没有别的印象。唯一留下的念头无非是，看来母亲当没有他这个儿子了。

        对冬天的记忆很薄，除了梦校的录取通知书让他高兴了几天，其他的实在没有意义。距离上一次见到母亲，辗转之间就已经过去了一年时间。

        他可笑地发觉，不是和汤芝心的话，根本就没人与他谈论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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