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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剑南之变


  达念烫了一壶酒,亲自准备了一锅吃食,招待远道而来的梁珅。

  赵正在屋里点燃了一盏油灯,招呼梁珅入内。谁知梁珅却不忙着坐,而是招了招手,把一个头戴斗笠的汉子叫进了屋内。赵正瞧着这人身形眼熟,但一时不知在哪里见过,直到那人摘下了斗笠,赵正才认出,居然是曲贡。

  下勇武军第一神射手,那个两次差点要了赵正小命的苏毗男人。在河西月牙泉边,赵正活捉过他一次,在漠北的安戎军城下,赵正救下了他的命。奄奄一息之时,赵正让朗多秦陪他走过了作为下勇武军的最后一程,送回凉州后,凉王对他更是恩遇有加。不仅赐了他官职,还送了他金银。

  只是眼下的曲贡已经束起了发,穿着打扮也似汉人无二。面上的胡须蓄了起来,一张阔脸上,见着赵正时,表情有些拘束,眼神中还有些犹豫。

  “侯爷!”他向赵正施了一礼。

  “自己人,不用客气!”赵正没有纠缠,伸手示意大家坐下说。他转头看向了梁珅,他们突然造访,也该有个说法,否则外将无召回京,视同谋逆,按律当斩。

  “元良是否在想,我们何以回了长安?”

  赵正点头:“也该是你梁守道,才知我心中想什么。去岁九月,我从安西回凉州,在都督府外碰见了你。原本说好是要去红萧楼一叙的,可没想到当日事情太多,凉王殿下留我吃了飧食,而后又促膝长谈了一番,便就错过了。第二日想寻你,却听说你另有他务,已经离开了凉州境内。今日兄弟斗胆一问,守道去作甚了?”

  梁珅没说话,而是从怀中掏出了军符,递了过来。赵正接过一看,却是凉州都督府的军符。代表的是梁珅的身份。

  “翔鸾阁执事?”赵正揣摩了一番:“这是个什么官职?”

  梁珅道:“仍操旧业,掌河陇、吐谷浑、吐蕃、剑南暗线,负责军情刺探。”

  赵正吃了一惊,“怎还加上了剑南?”

  梁珅说道:“不仅剑南,黔中、岭南、南诏都有安郡王布下的暗桩。而且我听说,安东也有。只是具体负责不在我,而是另有其人。去岁南诏兵败,我接到安郡王最后一道指令,便是接剑南暗线,而首要任务,便是铲除原本留在剑南的暗桩,重新布线。是以那日元良见到我时,我可能脸色不太好。”

  “原来如此!”赵正恍然,当初在都督府见到梁珅时,便觉得他脸色极其难看,那时还以为是凉王让他去接管河陇新军,他不太愿意所致,没想到原来是因为这个理由。只不过,安郡王也忒狠了一些,居然对隐藏如此深的暗线也要大下杀手。

  梁珅却道:“一开始我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直到安郡王宾天,我才想到。大概是他一手埋下的暗桩,他死后恐不受控制。而吐谷浑、安西、河西的暗桩,在之前就已经被我整顿过了,是以才没有如此大费周章。”

  赵正见梁珅如是说,大概也猜出了他们的来意,“那守道此次回京,是因为剑南暗线的事情?”

  “正是!”梁珅郑重地点头,说道:“剑南的暗桩异常警觉,信息渠道也十分广阔。我们的动作稍慢了一步,收网时漏了人。原本我以为漏网之鱼投了敌,跑去了南诏。后来有了些蛛丝马迹,才发现他已经到了长安。”

  赵正十分不理解:“为何非要赶尽杀绝?这些人也都是安郡王安插下来的,你们原本能互相合作,互利互惠的。”

  梁珅不回答,却道:“我们自然有我们的理由!而且我亦得知,他回长安,第一个找的是凉王,第二个找的是你赵元良。但凉王有龙武军护卫,他在长安城内动不了手,这才来找的你。我原本在良淄附近留了眼线,但主要看的还是你。没想到一个不注意,他竟对嫂夫人下了手!”

  赵正看着他,“你在我身边留眼线了?”

  “是!”梁珅没有否认,直说道:“元郎不必介怀,我也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你与凉王殿下不可有失。”

  赵正叹了一声气,“安郡王的安排?”

  “是!”梁珅迎着赵正的目光,毫不隐瞒:“自从你在平凉遇袭之后,你身边一直都有我的人。就算去安西,右武卫与玄甲军中,亦有。离你不远也不近,但关键时刻,能救你性命。他们可以毫不犹豫为你挡刀。”

  赵正顿时感觉浑身炸刺:“你花了多少钱?”

  “这不是重点!”梁珅也不辩驳,说道:“不然你以为你半夜三更一个人坐在马车上怎就如此平安?我说你也是真的心大,这是何地?这是长安!林仲虽然辞相,但他仍然在谋划重启之事。徐王看似简单,但他还有个十分不省心的母后。你是否觉得太子才是凉王最大的敌人?我告诉你元良,太子不过只是冰山一角,在他身后,还有更加需要提防的人和事!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住在这鸟不拉屎的良淄庄,什么时候走在路上被人万箭穿心,见了阎王爷你别怪我没提醒你!”

  “行行行了!”赵正被他说的感觉利刃在喉,仿佛危机四伏,心道都半个月了,也没他说的那般言重,他是带兵打仗的,天生就有些旁人没有的第六感,并不觉得事情像梁珅说的那般险象环生。

  要说如今这朝堂上有些暗流涌动,也就只有林仲的一些遗留势力,他们如今噤若寒蝉,不敢发声。若还有旁的没有察觉出来的危险,赵正感觉还不如康陆看上去更让人不安……

  “啪!”梁珅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指着赵正道:“赵元良,你他娘还真是一点就透!”

  “怎么个意思?”赵正听他这么一说,暗道难不成康陆真有问题?

  “此为后话!”梁珅卖了个关子,道:“如今就来说说这从剑南逃走的暗桩,他是明明白白要找你晦气的,我今日来提醒你,你须得多加十二分小心。曲贡你也认识,留下做你的护卫吧。”

  赵正摇摇头,“什么人值得你这大费周章,不惜现身说法的?他找我又有何用?他怎么不去找徐王?找我又为的是什么?”

  梁珅闭着嘴,用鼻子长吸了一口气,“他手里还拿捏着剑南军政的一些秘要,按规矩,我是不能透露他身份的。做我们这行都会留一条后路,若是把他逼急了,他投敌,对我们来说,损失太大,得不偿失。”

  “规矩?”赵正差点气笑了,“你都要人性命了,他还跟你讲规矩?”

  “此言差矣!谁家还没有点把柄呢!?”梁珅道:“暗桩干的是刀尖上舔血的活计,身家性命原本就不值钱,值钱的是他留在我们手里的家人和族人。他死了,无非就是一条人命,若是他叛逃了,那就是几十上百条人命了。换做是你,你也不会丢下平凉几百口,自己跑吐蕃去卖命吧?”

  “无耻!”赵正评价道。

  梁珅却不以为然,道:“对,我是无耻,我卑鄙。但我再卑鄙无耻,我也要守住这条底线。他的身份我不能透露给任何不相干的人,就算是元良你也不行。以免走漏风声,引起各方争夺,害了人家全族。”

  “行,我不问了!”赵正只好妥协,“那我要做些什么?”

  “等吧!”梁珅道:“他一次未得手,总还是要来一次的。”

  赵正一脸震惊:“还来?拿我做饵?”

  梁珅捂脸:“原本这次我就能摸到他了,只要嫂夫人上了船,我就能继续跟下去。奈何嫂夫人太聪明,自己个跑了还不算,还把船烧了!我手下人少,一面要盯人,一面要护嫂夫人。结果两头都没兼顾,这才不惜现身,请元良帮忙则个!”

  “梁守道你个没良心的!你的意思是怪我家阿念打乱了你全盘计划?”赵正心说你敢情是来兴师问罪的呢?于是站起身来指着梁珅的鼻子骂:“你但凡跟我说一声,今日也不会有这种事。你拿谁当饵不好,你拿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去涉险?那是我婆娘!我婆娘!在吐谷浑帮我们跳过了龙羊峡的阿念!是救我这条命的恩人!我看你是走火入魔,无药可救!她今日是平安无事,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却不施以援手,让我知道我活劈你,你信不信?”

  “淡定,淡定!”梁珅一脸惭愧,怕赵正声音太大惊动了还在忙碌的达念,连忙压着手掌,请赵正原谅,“此事是我思虑不周,我千不该万不该不知会你一声!我都知道错了,你就别骂了!”

  “骂?看我今天不剁了你!”赵正气得脑袋冒烟,转身看见墙上挂着的横刀,想了想,还是抄起了桌上的酒勺,劈头盖脸就要往梁珅脸上拍,梁珅矮头一躲,就地滚开,连连告饶:“我也只是将计就计,元良你怎么就这般铁石心肠,非要让我以命相赔呢还是怎么地!”

  “我让你躲!”赵正一勺子就飞了出去,直中梁珅的脑门子,只听梁珅惨叫一声,登时应声倒地,半晌没有动静。

  “打死人了!”曲贡脸上表情无甚变化,脚下却快,连忙上前查看。却见梁珅躺在地板上,两眼如铜铃一般,望着天花板,额头上一块红斑,肉眼可见逐渐肿起。

  达念炖了肉,煮了些菽,又炸了些油果子,等摆布停当,送入主屋时,却见屋外四个彪形大汉正把守屋前院子两进门,嫦儿与月儿不得拢边,端着的食物也都由他们接手。

  房内灯火摇曳,人影绰绰。达念推开门,送上吃食,听梁珅莫名地陪了个不是,连忙矮身还礼。夫君讨论大事,她一个女子不宜在场,于是告了一声,便自退下,嘱咐嫦儿多热些酒水后,径直回屋歇息去了。

  赵正也并未过分纠缠,他知道梁珅的事非同小可,关于剑南的军情他不关心,但这毕竟关系到自身安危,但有吩咐,照做便是。如今身边又多了个曲贡,虽然不知他是怎么被梁珅拉入伙的,但赵正知道曲贡的本事,有他在安全系数要高上不少。而且暗处还有照应,以后出门多留个心眼,总不至于出什么大的纰漏。

  于是赵正放下这诸般事来,与梁珅痛饮起来。毕竟他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但每次见面都形色匆匆,而且这梁珅自从走上了安郡王给他铺排的那条见不得光的道路后,连家都不敢回。若是不说,谁知道梁珅的阿爷是当今的刑部尚书?好不容易回了一趟长安,却是如鼠辈一般,见不得天日。

  变成了无爹无娘,无家可归的三无难民,当真也是可怜。

  “元良啊,你是不知!我连喝醉了酒,都不敢大声说话,更不敢胡言乱语……”

  梁珅喝得酩酊大醉,倒在赵正的书房里便就自言自语。

  曲贡却滴酒不沾,抱着手里的刀坐在那,如雕塑一般。赵正出门,给他二人拿了两床被褥,毕竟是初春,更深露重的。曲贡道了声谢,看上去欲言又止,赵正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射我两箭,我还的可不止两箭。此事作罢,毋须再提。如今和达布伦钦可还有联系?”

  曲贡的脸色变了变,却坚定的点了点头。

  “有过一次。”

  “你倒是老实!”赵正笑了笑,这苏毗汉子不会说谎,倒真如朗多秦一般,是个直来直去的人。

  曲贡道:“达布伦钦听说我被你救下来后,派人来凉州看望与我。他还开出了黄金两千两的价格,想让凉王殿下放人。”

  “是你不想走?”赵正知道,若是曲贡想走,两千两黄金并不少。凉王对曲贡也不是志在必得,想来也不会为难。

  大唐与吐蕃原本就不是民族矛盾,战场上互赎也是常有的事。

  曲贡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随后道:“并不是我不想回到伦钦麾下,只是我回了吐谷浑,达布伦钦必被结赞尚钦为难。我当初在安戎军乃战死,若是从凉州返回,他必大做文章。”

  赵正来了兴趣,“那你是如何与达布说的?”

  曲贡抬起头来,看向了赵正,一字一顿,认真道:“苍宣侯救我两次,我便还完两次救命之恩,再回吐谷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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