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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喊你回家吃饭呢!


  一曲剑舞毕,递转豪情百媚生。

  赵正耳目欢悦,暗道就算花了八十贯,也是值了。当即喝一声“彩!”,随后便笑道,只是初来长安,与缪忠老兄一般身无长物,家中只有几块自制的香胰子,便做答谢之礼,送与诸位娘子。

  余下的背景音乐交给了赵绿萝,一手筝弹得是春日荡漾,百媚娇生,却听花草鱼虫,竟是如现眼前。

  嫦儿与月儿捧着两条盘用鲜花纸包裹住的牡丹香胰呈于席上,这些香皂出自平凉坊,是专门为赵正女眷做的,所用原料自然上乘,制造工艺也精益求精。原本除了牡丹香,还有桂花香、月季香、玫瑰香。只是达念偏爱牡丹,来长安时,便只带了这一种。

  但也只需这一种,便能教众人啧啧称奇。王巧巧拿着香皂闻了一闻,只觉那淡淡的牡丹花香扑鼻,竟似真如闲逛于牡丹花亭之中,于是面露欢笑,蹦蹦跳跳地坐在了赵正身侧,问道:“侯爷,这是作甚用的?可能抹脸?”

  “这是洗身用的。”赵正也不避讳,接过那鲜花纸包裹的牡丹香皂,一层一层剥开,露出内里洁白如玉的皂体。

  “这是澡豆吗?”

  “对,只是澡豆用的猪胰子,这香皂用的是猪油脂,虽做法相似,但原料不同。”

  王巧巧听了欢喜,又见那皂中大朵的干花瓣嵌入其中,心中更是喜爱,于是盈盈一施礼,“那妾回去便用用。”

  赵正挺喜欢这小娘子的脾性,不似一般闺秀那般端着,又不似普通青楼女子那般浮夸。知道她不过才十六岁而已,是四大头牌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深得众娘子的喜爱,想来多送几块也是无妨,于是将面前派完还剩下的一股脑地全递给了她:“喜欢吗?全拿去!”

  卢玄呵呵笑道:“上护军这赏功赏得有些偏颇,高娘子舞剑如此辛苦,一身香汗,正需此物,上护军不多送几块与高娘子,怕是有人不服啊!”

  赵正哈哈笑道:“都有,都有!原就不是十分贵重的东西,制作起来也不繁琐。长安城内也不缺香料、花料,回头我就让人写了方子交与公孙大娘,照做便是!”

  “如此重礼,妾怎能轻易白受?”公孙大娘的头脑聪敏,接过这牡丹香胰只消轻轻一闻,便知它商途宽广,莫说在长安城中售卖,就算只用在兰桂苑的娘子们身上,也当相得益彰。只不过这般好东西是苍宣侯私用之物,若是说句客套话便就罢了。但若是真赐了方子,却也不能只想着自己,于是在礼节上倒也不落下风,“若能得苍宣侯赐方,那便是兰桂苑的荣幸。只盼侯爷得闲,有朝一日大驾光临兰桂秀坊,妾定当亲奏一曲,以谢侯爷恩义!”

  “甚好!”赵正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青楼伎馆赵正其实是不太去的。曾经以为喝花酒、听花曲是人生快事,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也羡煞旁人。只是去过几次红萧楼后,赵正也觉得不过如此。

  大唐平民没那个银钱与空闲去这等消金场所,上层官员、富贾却乐此不疲,全是因为他们平日里接触到的娱乐项目都太过低端,无非就是酒色二字。加上风月场所的娘子们各个年轻貌美,琴棋书画更是她们各人吃饭的钢碗,比之大唐一般才子才人也不遑多让,倘若能花些银两,去那青楼伎馆聊以打发无事闲得发慌的日子也是恰如其分。而且还能避开家中的黄脸婆,确实也有致命的吸引力。

  只是这对赵正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便如高云婷的剑舞、王巧巧的琵琶,甚至赵绿萝的古筝,赵正看上一回听上一回便已足够,俗话说少吃多滋味,这些妙音靓影初见时最为惊艳,再见时怕也不过只是尔尔,三见时便见怪不怪了。不如留在心中,偶尔回忆一番,还能感怀一句“妙哉!”

  况且他喜欢的女子,不是那种刻意趋附、满脸堆满似真的假笑的风月娘子。并不是因为他不喜欢美色,不喜欢享受。而是他本身便就是个戏精,冷眼旁观时,那种对自己逢场作戏的感受让他有如临岳观塘,一览无余,没什么新鲜的格调。

  只不过这是公孙大娘的邀约,赵正得知她已多年未奏琴弦,这的确已算大礼。更何况她之前还送了一张价值不菲的龙舌弓,怎么说这面子也得给足。而且她与卢玄的关系也非同一般,就算看在卢玄的面子上,兰桂苑也是非去不可的。

  只是不知何时得闲。

  王巧巧端起赵正的袖袍,深深地嗅了一嗅,面露疑惑:“侯爷也用的是这牡丹香胰?”

  “巧巧!”更了便服的高云婷刚好瞧见,便出声斥责:“你也忒无上下尊讳了!想是在秀坊太过放纵,今日在苍宣侯面前竟是如此失礼!”

  公孙大娘的脸色却无异,只是给王巧巧使了个眼色,王巧巧便嘟着嘴,一脸不甘心,从草地上爬开,坐回到了公孙大娘的身后。

  公孙大娘赔礼道:“巧巧自小便养在兰桂秀坊,所见官家不少,平日里与客人们的距离确实保持不当,还请侯爷莫要见怪。”

  “无妨无妨!”赵正摆摆手,道:“王娘子一手琵琶造诣非凡,想来也是恩客如云。我虽为侯爵,但实乃乡野出身,能得王娘子亲近,心中甚是欢喜!”

  说罢,笑着转头对王巧巧道:“牡丹香胰虽不名贵,但其实对于普通人来说也价值不菲。家中夫人浆洗衣物舍不得用,乃用的是普通的皂块,未加香料。王娘子若是喜欢,我也一并将方子赠上就是。”

  “嗯,嗯!”王巧巧见赵正如此亲和,还专门与她说这些凡务,方才被高云婷训斥的糟糕心情顿时又变得高亢起来,“妾却觉着,侯爷身上的味道比这花香味更好闻。清新淡雅,又有日光的余韵,那是花香味遮不住的。”

  高云婷也闻见了那牡丹花香,方才还不知为何有如此浓郁的牡丹花味,此时却见案前有两块花瓣纸包裹的物事,拿起微微一嗅,身旁的王巧巧悄声道:“澡豆呢!是牡丹香的澡豆!”

  “此乃香胰!”高云婷轻声道。

  “阿姊竟是知道?”

  高云婷点头,“妹妹可是忘了,我家便在凉州。前岁族中兄长探望,还送了我一块。据说花费不匪,要几贯铜钱。只是这块香味虽浓却又不俗,所用纸笺又不失雅致,想来更加昂贵。”

  王巧巧便使劲点头,“这是苍宣侯夫人私用的!做工自然更加讲究。”

  高云婷便抬头看了一眼赵正,却见赵正正好也看了过来。

  他端着酒杯,遥敬道:“方才高娘子一舞,实乃惊世骇俗!元良此杯,敬娘子双剑寰宇,气吞长江!也敬王娘子一手妙弹,令人心旷神怡!还有褚娘子、本家赵娘子,同饮同乐,干!”

  “侯爷谬赞,妾身等不敢受此高誉!”高云婷不卑不亢,与王巧巧等人一道举杯同饮。

  以他这般身份的人高云婷也不是没见过,甚至比苍宣侯更加高贵的官人也时有往来。这些官场人千姿百面,说话待人却不约而同,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感觉,就算在秀坊求乐有所收敛,或一掷千金,或美声赞誉,千般万般的模样不过也只是为了一近香身。可一旦出了兰桂苑,这些官人便又是另一副嘴脸,尤其有碍官身时,更是不便互认。就算付钱邀游,坊中众娘子也知道不过也是充装门面,里子里仍旧尊卑有别,更显变扭。

  只是逢场作戏,陪足笑脸。此种勾当,就算出身于青楼,高云婷也不屑为之。今日来时,原本也是看在大娘的面上,不得已而为之。可在良淄庄外初见苍宣侯赵元良时,高云婷心中不禁暗道,凉州皆传苍宣县侯杀敌数万,以酋首筑京观,原本以为是个满脸苒须的粗野壮汉。谁知确如京中传说,苍宣侯长得与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见他接物待人没有丝毫官架,亲迎庄外身旁亦无恶仆嫌奴。就算如缪忠这般长安城官场底层人物,但凡带个官字,人人皆可踩之的蝼蚁,贵为侯爵的赵元良仍旧以礼待之,贵称“兄长”,心中一时改观不已,对赵正便有了不一样的好感。此时见他眉眼间真诚流露,无论王家阿妹亦或是自己,他对待青楼女子亦如春风拂面,听着那带着凉州乡音的官话,更是心中温暖。只是此时此刻,身份悬殊,不便表达,只能以酒敬之。

  赵正酒敬一圈,尽了地主之谊。便令人吩咐上肉。良淄的羊肉比之凉州的确实也乏善可陈,但贵在新鲜。除了一锅炖羊肉之外,赵正还亲自上手,为大家烤了一只全羊,以资酒兴。只是可惜达念不愿露面与不相干的人有所交集,否则由她亲手烤制,那味道又更不同凡响。

  王巧巧自告奋勇,带着三位阿姊前来帮手,工部数位掌司便也教家眷们腾挪帮忙,几个男人站在一旁,看着赵正身边一群莺莺燕燕,脸上尽是暧昧的神色。

  虞司李半默默摇头道:“哎,咱家就知道,卢侍郎这是又拉我们来当衬垫了……”

  众人回头看去,却见卢玄正陪着公孙大娘饮酒,似还在说着悄悄话,不教旁人听见。一旁的缪忠却有良淄庄老庄头陪着,倒也不显得孤单。

  “都说卢侍郎卢之妙乃长安一鬼,如今所见确实不虚啊。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的人,居然能捏合一处,我也是甘拜下风,佩服之至。诶,我若是没有记错,他到如今还未成亲?”

  “是也,怕也是与这公孙大娘有关。”

  “诶,这话可不能乱传,妄议长官,你也不怕给你小鞋穿!”

  “有什么可穿的!卢侍郎这人旁人不晓得,你们还不清楚?在虞司时,他便是这般模样,对我们也是恭敬照顾有加,上位之后,哪一回不是照顾体贴?也就难怪,与卢侍郎能交好的,就算上护军也该是此等秉性,他两个,实乃性情中人!”

  “金水部说的是,我这回头该整的都好好整整,苍宣侯如此亲随,咱也不能蹬鼻子上脸。”

  “那王尚书与林侍郎那边如何?”

  李半“嗤”一声笑了起来,“王尚书高寿,圣人准他长休。工部事体还不由林二郎与卢侍郎二人商量着来?只不过林二郎这身份……”

  说到这,李半摇了摇头,啧了一声道:“若不是有林相辞相在前,他也该是个人物。只是如今太子式微,凉王坐大。他一个边缘,识得大体局势,能不惹事就不惹事。卢侍郎虽位居工部右位,但此时此刻,说得上话的,还得是他。林二郎……哎,理解理解。”

  “说起太子与凉王来,我倒是听闻内殿有些秘传……”

  “打住打住,今日春日和煦,又有平日里花钱都见不着的四大花魁在侧,莫提朝事,免煞风景。更何况还是储位之争,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

  赵正端着酱碗,用一支粗毛笔蘸着往羊身上涂抹,王巧巧便在一旁,不顾那烟熏火燎,抖撒起粗盐和茱萸粉末,高云婷也未闲着,躲在赵正身后仔细地研磨着赵正从安西带来的孜然与胡椒。赵绿萝与褚阿娇便端着盘子盆子打下手,一男四女,一副不可开交的模样。

  “与你们说个笑话!”赵正心情大好,便信口开河起来,“有一只猪,不喜欢住猪圈,喜欢四处溜达。主人每每喂食的时候,便要喊上它一句。但这猪耳朵不好使,总是听不清楚。它有个朋友,是只乌鸦,耳聪目明,只要猪的主人一喊,那猪便问,他喊的什么呢?乌鸦便嗔道:呆猪,喊你回家吃饭呢!”

  赵正一边说,一边抻了抻手,退了退袖子,看着众女,接着道:“忽然有一日,主人又喊了。猪便问:他喊的什么呢?可转头一看,好嘛,乌鸦正在睡觉呢!那猪心道,大概也是喊它去吃饭罢,于是便自顾自地下了山。可谁曾想,主人这回喊的不是吃饭,而是提着尖刀奔它来了……”

  众女:……

  “好吧!”赵正知道自己的笑话的确不好笑,于是丢下毛笔,撸了一把袖子,“我再来说个,有一日,一个瞎子背着一个瘸子路过一处溪水,忽然听见前路有水花声传来,那瘸子还未说话,瞎子便道:前方可是有女子在溪中沐浴?”

  众娘子齐齐地看了过来,王巧巧更是一脸疑惑,“瘸子还未开口,这瞎子又是如何知晓的?”

  “别问我啊!”赵正嘿嘿一声坏笑,“谁猜中了,赏赵氏炙羊腿一条……”

  王巧巧见赵正眼神不怀好意,不由心中一跳,暗嗔一声“下流”,脸也蓦地红了。高云婷也斜眼看了过来,那眼神更是有了些责怪的意思。

  赵正哈哈大笑,道:“你们想啥呢!”

  “侯爷拿我们逗乐!”

  “哎!瞧你们一个个的……”赵正道:“还是我告诉你们吧,是因为溪中洗身之人忽然喊了一声。”

  “难怪!”王巧巧释然:“那她喊的什么呢?”

  赵正便笑,高云婷高眉凤眼一展,显然已是含了笑意:“喊你回家吃饭呢!呆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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