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赶鸭子上架
安西大捷,更加坚定了以兴庆帝为首的主战派。中书拟制,加紧各道军资驰援。就算要让数万人在高原上过年,此次当拉山口,也不轻易教吐蕃出头。他们相信,等过完这个冬天,来自西南的一切麻烦都将迎刃而解。
赵正其实有时候也弄不明白,明明在人治的封建社会,带头大哥都喊打喊杀,怎地手下一帮弟兄,却畏缩不前。
散的朝来,出了太极宫,远远瞧见赫连云天与阿比正坐在车架上谝闲传。赵正心里着实是有些高兴的,正想端着厚厚的袖袍迎上前去,却听身后郑西元喊了一句:“元良慢走两步!”
赵正停了下来,在永春门口等着郑西元与赵金玉到了面前,便施礼问道:“郑相有何指教?”
郑西元笑笑,揣着手道:“元良运筹帷幄,制胜万里,老夫又怎敢说指教二字。只不过是想邀请元良过府一叙。毕竟西北打仗,我这要调佣的事项太多,元良既然是河陇肱骨,又怎忍心让老夫一人挑灯夜战。这担子我不交予你,还能交予谁!?”
“这……”赵正为难道:“郑相也忒难为下官了。下官不过一粗野乡汉,军中丘八。如此等布政调佣重要之事,郑相怎能说丢就丢,元良也从未做过此事,自是不能胜任。”
“是吗?”郑西元哈哈笑了一笑,看了看赵金玉道:“我怎么说来着,坑他且挖得飞快,埋坑却是吝啬不已。他在这殿上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圣人便一道圣旨让我等鞍前马后,忙里忙外。金玉啊,上护军这人可是真不地道!”
赵金玉便道:“郑相言重了。我家兄长这人粗枝大叶,似此等账册调度精细之事,他在平凉时就不做一二的。”
赵正点头,赵金玉这话说到点子上了。算账啊,采买啊,督运啊,这种事他是从来没有做过的。在平凉是赵金玉帮忙,在安西是三王子的强项。不是他做不好,只不过这类事需要耗费太多心思,整日都趴在簿册上、乱七八糟的政令上,他就没心思喝酒了呀。
于是手指赵金玉,“郑相,这事贵婿恰好合适。他在哪都是个贤内助,有他在,万事无虞!”
郑西元无奈,道:“你二人原本手足,自然知道各自优劣。只是眼看年底在即,今年又是大考。御史台的事头绪甚多,金玉一人,恐怕力有不逮。老夫仔细揣摩来揣摩去,如今能帮上忙的也只有上护军了。也并不是有多复杂的事,别的事老夫也不敢劳烦上护军。只是太平仓的军粮调度,上护军说什么也得上上心。”
他靠了过来,“太平仓是上护军一手规划的,工部、户部尽全力筹建而成。这事上护军可不能撂挑子不管。更何况,亲自为河陇督粮,上护军也当义不容辞。总不至于前线打生打死,上护军却躲在良淄日日笙歌吧……”
“哪有这等事!”赵正斜着眼睛看着他,这话说的,什么叫日日笙歌?良淄酒坊出好酒,每日去讨酒喝的朝官挺多的,一来二去难免多喝几杯。不过他哪能不知道这帮人想干什么?还不是奔着高云婷和王巧巧去的。赵正把长安总领整个端走,连兰桂苑也无限期歇业打样。公孙大娘不知去向,秀坊仅存唯二的两朵花魁,还被赵正豢养在了良淄庄上。
这美酒美人,还不趋之若鹜?
可这跟赵正有什么关系?他好心好意好吃好喝地将他们招待着,居然还让他们传出了此等谣言!简直岂有此理!
是不是还有“酒池肉林”啥的?
赵金玉哈哈笑道:“元良莫恼嘛,郑相如是安排,不仅是因河陇对于你我的重要,也是因为元良在长安这不羁的处事风格却也需要一份差事压一压。朝堂上虽然他们辩不过你。可我这御史台,收到弹劾你的奏表是数不胜数的。若不是郑相压着,你且日日挨骂吧!”
“闲得!”赵正才不怕旁人弹劾他,他到长安这半年,早就被弹麻了。起初是因为凉王,后来是因为自己不上朝。如今又是因为不种田,养乐伎,落了个教唆罪。良淄开始酿白汤起,就一直是独门高价,非达官贵人不能饮。普通掺了水的水酒一斗四斤不过六、七十文,纯一些贵一些的不过三五百文。但那只是平民消费,贵族饮乐,那又是一个层次,如长安酒坊自酿的桂花酒,一斗八贯钱。
而良淄的白汤,更是这些高价酒的云端,一斗售价十四贯!
贵得令人咋舌。
但他良心,他从不坑穷人。只不过有一说一,良淄的白汤自与旁的水酒不同。一桌食客三五斗桂花酒喝不倒,你换做一斗良淄白汤来,当场给你表演趵突喷泉。是以如此换算下来,其实白汤也没那么贵了。
经喝。
但此等奢靡之风就是原罪。
眼看兴庆朝刚度过粮食危机,还没丰收几年。如今西北又在打国战,各地粮食虽有储备,但也不宜大酿酒水。良淄农庄,不好好务农种地,反而大兴工坊,开锅酿酒。没被人指着鼻子骂得升天,那是因为他赵元良平日里低调,除了河陇,他不站任何人的队。而打击他就是打击凉王,也就是眼下的魏王。壮着胆子掂量掂量,如今的朝堂敢往魏王眼睛里上眼药的,也绝不是一般的普通人。
于是他们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暗中的参表,却是没少递。
“罢了!”赵正叉腰叹气,“左右不过是自己招来的麻烦,既然郑相看得起,元良遵命便是!”
郑西元点点头:“既是如此,我这便去请旨,只是委屈元良,权且去尚书省任个闲职吧。”
“那便有劳了!”赵正也不想纠缠,郑西元想让他入文阁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回是趁着河陇战事初兴的档口,拉着赵金玉一块来寻自己的茬。这赵金玉也是,既然早知道郑西元有这个打算,也不早早提醒一番。
家中几个作坊才步入正轨,长安市面还未铺开销售渠道,所产香皂、白汤、皮蛋也还在小范围赠送试售,就被他郑西元将军抽车,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不过好在只是督粮,为河陇战事也算是添砖加瓦,解决河陇后顾之忧,此责应当。
想通了这一节,赵正心情不由地大好。与郑西元、赵金玉分别之后,三人各回各家。
阿比头一次来长安,身边还跟了几个熟知路线地形的安西兵。赵正一并喊了,带着他们亲自去兵部衙门办了手续,而后与赫连云天一道,几人策马回了良淄。
自然是酒到肉到,安西兵没喝过白汤,自是不知厉害,不过三五回合,大口喝酒的数人便就倒翻在桌案底下,不省人事。阿比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看似与一年前已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赵正问了一些安西的近况,阿比情绪激动,道如今那良田千里,沃野无边。龟兹城的城墙翻新加固,碎叶约茹第一军也吃上了自己人种出的粮食。此次安西军远征葱岭,一军在碎叶以防大食未曾参战,但移民新里抽调了两千民夫运送军资粮秣,沿途所见所闻,天竺军惨况不忍目睹。赵吉利威风凛凛,已颇具将帅之姿。
还有回鹘大军已经南移,宿卫军狼领阿史那药罗炎领军两万兵出大漠,汇集于阗,约茹遣使来谈,却被阿史那炎斩于旗下。
双方大战一触即发。
赵正听着心里高兴,回头就请旨将赵吉利的“留用”名头去了,等打完了这一仗,他也该封侯了。
手里却不停下,连连敬酒。阿比酒量自然比不过赵正,再有三巡,连肉都来不及吃一口,便就醉酒,倒地昏睡而去。
嫦儿与月儿将人掺入客房歇息,赵正满面红光,意兴阑珊。来长安这半年,只今日最让人兴奋,酒精上头也不觉得昏昏沉沉,只是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于是当着初升的月亮赵正大吼一声。
“爽!”
他活动活动了筋骨,想到后院去找达念。但绕过屋墙未走几步,却见明亮的月光下,一人执剑,正自翩翩起舞。一人执箫,只是未奏。
正是王巧巧与高云婷。
二女名义上如今是良淄侯府上的乐伎,但实际上,赵正却将她们委托给了梁珅。梁珅灭了南诏暗桩总领,他就得有重建的觉悟。剑南不同于长安,它东临吐蕃上勇武军,南接令人头疼的南诏国。若是没有军情情报支撑,对于河陇来说,侧翼相当危险。
如今吐谷浑战事顺利,尚未露面的上勇武军却没人监视。徐王不靠谱,赵正也信不过。吐谷浑与吐蕃自有成熟的情报体系,是以梁珅眼下主要的重点应该在剑南。
只是梁珅听说赵正让她带着长安领的两个女人一块去剑南,当时脸上就挂不住了。若徐王当真有嫌疑,那他此去剑南,一路上不说刀山火海,暗中汹涌自是有的,此行生死难料,自身难保,他要的是能打能拼的硬角色,阿大阿三自是要带走,但带着两个女人,却真不是时候!
赵正当然也知道这其中道理,但梁珅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一走就没有消息,鬼知道他下一回出现又是什么时候。此时不将人交给他,说不定就得再等个三两年。赵正等得起,面前这二位佳人可等不起,等个三两年,那时再放她们走,赵正肯定会舍不得。
人啊,一旦有了些许联系,难免会熟悉,每日朝夕相对的,难免又会产生一些微妙的情感。到那时再催着她们去赴龙潭虎穴,那内心就可煎熬了!
不过好在梁珅想到了一个办法,只是并未说与赵正知道。他道,眼前最要紧的是剑南,等筹集人手,稳定了剑南局势后,他自还会回来长安。一来,给赵正和怀国公一个交代,二来到时,他也定有二女的去处。
赵正闻言便不再纠缠,权当替梁珅养着他的手下。不就两个弱女子么,还是养得起的。
“侯爷!”王巧巧眼尖,一眼便打量出阴影中暗搓搓的那个身影,于是开口唤了一声。赵正见被她人识破,便从阴暗中缓缓步了出来,“可是打扰到你二人了?”
高云婷停了下来,反手持剑,退与一旁,只是不说话,施礼时眼神也瞟向了别处。
“侯爷!”
“没事没事,此处并无旁人,那多礼数浑身不自在。”赵正打着哈哈,想让氛围轻松一些,但他之前将二人得罪太深,此时想要缓解关系,却是白日做梦。王巧巧此女善于攻心,最得客人喜欢,那是她迎合妥帖,就算心里对赵正有怨气,但明面上却仍不失礼数,笑颜如花。脾气倔强的高云婷对赵正仍旧耿耿于怀,日常见面往往说无好话,面无好面。
见赵正浑身酒气,有些摇摇欲坠,王巧巧连忙上前,扶着赵正坐下,道:“侯爷今日怎喝如此多的白汤?这更深露重的,又何以一人行至我姊妹二人所住的后院?赫连将军呢?他不在么?”
赵正心道你这话听着怎么是在试探,等着机会想弄死我的感觉呢?他抬头,却见高云婷脸上神情冷淡,但手里却端着一杯茶,递了上来。
“侯爷喝水。”
语气冷得如腊月寒霜。
赵正接过杯子,打量了一番,倒是无甚异常,心中暗笑,自己是亏心事做多了,难免有些“总有刁民想害朕”的自作自受,于是一仰脖子,喝完了那杯凉茶,有水落肚,翻腾的胃里总算好了一些,他又不自禁地递过杯子去,“再来一杯。”
……
一连喝了数杯,赵正才感觉自己半飞出去的魂魄又被抓了回来。他坐定下来,叹了声气,一手拉着高云婷,一手拉着王巧巧,让她们坐在自己的身侧。
“我是个丘八,打仗杀人不眨眼的那种……我在铁门关外一场大水淹死上万人,在龟兹城外以敌寇贼匪的尸首舂于夯土,筑成京观……旁人说我赵元良是个杀人如麻的老魔头,说我心如铁石,是个无情无义的烂丘八……”
他看着二人。
高云婷却冷笑一声,颔首施礼,“侯爷,你自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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