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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地狱


  第一缕晨光初现之时,湖边的营地便已全部收上了马车。唐军行军有极其严格的军规,凡大军驻扎过后,营地必尽可能恢复原貌。只是如今形势略为危急,赵正顾不上这些细节,只等天色萌萌发亮,便令车队出发。
  赵瑶林舍了公主大帐,  脱去了百鸟裙,换上了一身甲胄。
  尽管去了一些甲片,但仍有三十余斤重的铁甲穿在身上,就算骑上了马,也略为显得沉重了一些。赵正让她跟着自己,嘱咐她无论何种情形,不准离开五步范围之内。赵瑶林听说来的是室韦人,脸上却不以为然。
  她阿爷沛郡王曾是淮西都督,在西北边军未入关之前,  淮西军与叛军在河南道、河北道激战,先后败了三阵,被叛军追着往阴山跑了一年。
  阴山之阳便是西室韦,那时室韦与大唐的关系融洽,沛郡王在室韦人的帮助下,总算挺到了援军抵达。赵瑶林那时还小,只有两三岁。但沛郡王得胜回家后,可是与她说了许多室韦人的事。
  赵正一听就来了兴趣,室韦人他不太了解,他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室韦人会对大唐公主动手。
  却听赵瑶林说:“室韦可大了,黄河、阴山以北,长白山以南、以西,他们有计二十余部。大唐开国前,室韦人鱼猎、放牧居多,后来才学会了种粮食。阿爷说,  室韦人多善良,  东西各部有各部的摩诃可汗,  互不隶属,是以被匈奴奴役了近二百年。他们与大唐关系好的时候,进献的礼物也多各有不同,东室韦主要是貂皮、鹿茸、人参,西室韦进的是马匹、牛革。”
  一边说着,赵瑶林还一边张开双臂比划,“那么大的一块地方,说来兄长你也不了解……”
  赵正哈哈大笑。
  赵瑶林接着道:“若说是室韦人,能来此地的大约也是阴山脚下的西室韦。当年我阿爷与他们,可是有同袍之谊的……”
  “公主还请慎言!”赵正收敛了笑容,提醒道:“若来的真是阴山室韦,沛郡王可能因公主你的一句话,背上割通敌叛国的罪名。”
  赵瑶林脸色一红,忽然便意识到了言语中的不是。
  室韦如今与大唐关系十分微妙,自从匈奴被大唐肢解后,一部分西迁归入回鹘,一部分南下归唐,一部分东迁与室韦混居。其残部要么被打死,  要么变得能歌善舞。敢搞事情的,都是狠厉角色。赵正揣测,  若是真如赵瑶林说的那般,十余年前阴山室韦与大唐还有同袍之谊,那如今也不应该闹得眼下非要你死我活的模样。
  多少肯定是匈奴人在里面搞的鬼。
  赵正一边臆想,一边骑着马踏上了一处山坡。
  坡顶大唐军旗飘展,赫连云天与他三十骑斥候正驻留马步。
  “如何?”
  赫连云天道:“北边似有人马移动。”
  赵正上了山坡,居高临下地眺望,只见往北的远处,隔着起伏不大的丘陵,似有黄尘滚滚。
  赵大柱也从后队赶了上来,贴耳在地上听了一阵,抬头道:“马队。从北边来,也不知是哪方人马!”
  赵正回头向东看去,下了坡再有五六里地便是安戎军。
  车队紧赶慢赶,三个时辰,走了三十五里地。
  比蜗牛稍稍快了一些。
  “让车队加速!赶在马队到来之前进城。”赵正皱起了眉头,兀自打量那看似不远,实则能判断生死的安戎军。
  这是大唐百余年前置下的产业,经年未经打理,此刻还能存在,没有被风沙侵蚀倒塌,已然是个奇迹。
  此地没有险要关隘,只在草原上筑起。是当年的唐军北征匈奴时,在此地筑下的城寨,一是方便集结补给,给予辎重保护。二也是人为起障,作为进攻、防御的支点而用。
  过了这一百多年,你要说它还有多少作用,赵正不敢保证。草原上石头不多,像这般半永久的古董城寨不会结实到哪去,而且没人修缮。平日里也只有一些牧民赶不及回营地,权做栖身之用。这等地方,用脚指头想,赵正都知道一定是四面透风,需要抓紧修缮布防。
  聊以应急。
  此时的安戎军异常安静,看不到人,看不到旗帜。从高处望去,只能看见残破的城墙。
  车队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的迫近,马夫们加了马鞭子,大车在草原上滚动着车轱辘,划过青色草地,留下了深深的车辙印记。
  殿后的右武卫踱着马步上了山坡,面对隆隆声响传来的方向,赵大柱开始居高列队,最后护送车队一程。
  赫连云天分派斥候前去探查,剩余的玄甲军大队往安戎军赶去。
  赵正让赵瑶林跟紧自己,到得安戎军墙下,才知情势远比自己想象地还要恶劣。说是说安戎军是个军寨,但眼下只剩下了四面薄薄的墙,那墙上糊的泥斑驳不堪,露着内里腐朽的原木、被风沙侵蚀的石块。
  赵正伸手一抓,那石块就变成了一手的齑粉。
  一投石车能砸穿三堵墙的那种。
  除了高一些,质量连平凉的砖墙都不如。
  “将军!”一个右武卫军头满身是血,听说赵正到了,连忙从安戎军寨中而出,绕过源源不断进寨的大车,向赵正行礼。
  “朗多秦呢!?”
  “朗多秦将军已率队追击敌军而去!”
  赵正脑袋顿时冒了烟,“何以不据城而守?要追着敌人的骑兵跑?”
  那军头连忙道:“侯爷莫恼!朗多秦将军有重要军情禀报!”
  ……
  朗多秦的先锋五百人马,连夜从营地开拔,四十里地也就快马一鞭便能到了。只是夜里视线不良,草原上又尽是兔子、老鼠打出的坑洞,稍不留意,便要折了马腿。是以,马匹跑得并不如想象地快。而且朗多秦也故意使然,放慢脚步。大队赶到安戎军时,离天亮不过就差半个时辰。
  但此时光线已经足够,安戎军内也有篝火燃起。
  斥候抵近探查,却无意发现这安戎军里的不是室韦人!
  赵正听了一半,顿时就皱起了眉头,不是室韦人?难不成还是吐蕃人!?
  那军头闻言,一时愣住了,张了张嘴,一瞬间满肚子的话不知该从何说起。
  “侯爷是如何知晓的!?”
  “……”赵正睁大了眼睛,吐蕃人!?
  吐蕃人!?
  来的居然真的是吐蕃人!?
  “你接着说!”
  “是!”
  那军头见赵正也震惊不已,于是越说越细。
  这帮人的确是穿着室韦人的衣服,还做了室韦人的打扮,他们披散着头发,营里竖着的也是室韦的猪牛军旗。
  但右武卫的斥候,是河西老兵。大唐与吐蕃,在河西常年交手。室韦人长什么样,他们可能不太清楚,但是吐蕃人长什么样,说什么话,就算把他们化成灰,老兵也都能分得清。
  斥候斩钉截铁,是吐蕃河西的下勇武军,如有误,便叫老天当即收了去!
  这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直震得右武卫众官佐一脸茫然。
  这是漠北,唐军出现在此地,是因为他们要绕开河西,护送公主去回鹘。
  但吐蕃人来此地,又是为何?
  有人当时就往地上啐了一口,大声骂道:“打打打,河西打完陇右打,陇右打完河西打。打了几十年,到了漠北,诶!他还就真的嗅着味儿就来了!这帮没爹没娘的臭虫!”
  丝毫不顾忌一脸尴尬的朗多秦。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右武卫就是为了抢占安戎军而来,如今这局面,右武卫没想到,朗多秦也没想到。他拿的是赵正的军符,领的是右武卫前锋的差事,立的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军令状。
  朗多秦深吸一口气,罢了罢了,不管是谁,便就当成室韦人来打。
  全军整队,随我冲锋!
  唐军在天亮前突袭安戎军,安戎军的城墙护不住那军寨中的三百人。
  及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安戎军墙头时,一支响箭从草丛中射出。直将墙头敌军斥候射倒了下去。随即,数百支弓弩箭矢呼啸而去,露头查看的敌军瞬时便成了蜂窝。
  随后,一声呐喊,数百大唐甲士从草甸中跃身而起,冲向城墙,而后由各处残垣蜂拥而入。
  逢人便砍。
  右武卫熟悉勇武军,如同勇武军熟悉右武卫。双方都不是第一次互相交手,试探什么的,完全没有必要。与以往一般模样,但凡唐军偷袭,蕃军便就只能逃命。稍有几个凶猛勇烈的,都被穿得跟铁人似的唐军右武卫一顿乱刀,纷纷砍死在了墙边第一线。
  剩下的人,要么没披甲,要么仍茫然。
  军寨中敌军并未料到唐军突袭,此时正值一日当中最懵困的时候,唐军攻城,喊杀声震天,把他们从睡梦中惊醒。
  有人骑着马自各营中奔突。
  “唐军偷城!唐军偷……”
  一支重弩箭矢飞来,打断了这警告声响。张嘴大喊的骑士侧身倒落马下,重重地砸起了一阵灰土飞扬。
  更多的唐军甲士已突入城内,刀矛手护着弓弩手,以伙为伍,十余人一队。见人先射一轮弓弩,随后刀枪齐上,挡者顿时披靡。
  但仍然有人找到了马匹,上了马之后的吐蕃勇武军总算有了一番模样。马匹践踏着地上的血渍,朝唐军义无反顾地冲去,随后要么被捅死当场,要么被斩断马脚,摔落马下,再被捅死当场。
  漫无组织的抵抗对右武卫根本形不成威胁,三百余人的吐蕃人,就算再精锐,面对的也同样是精锐的唐军右武卫,一旦让一方占据了优势,情形就会变成一边倒的大屠杀。
  右武卫冲天的盔缨也被鲜血染红,长矛手下还没来得及披甲的吐蕃下勇武军根本走不过一个回合。杀阵一浪接着一浪,齐齐向前的脚步声和呼应声此起彼伏,随着长枪横刀递进,弓弩之下更无完人。
  逐渐席卷整个军寨。
  侥幸逃出的勇武军,顾不上身后那已沦为地狱的土墙。只盼坐下的战马能再跑快一些。但他们忽略了大唐的铁骑。
  右武卫两百重骑一直严阵以待,立于高处肃杀默然。
  赶鸭子一般的勇武军被逐出了土墙的保护,灰头土脸。
  在旷野之中,他们是骑兵最好的目标。
  勇武军的旗总想要集结人马,整军再战。但身后传来的隆隆马蹄声,彻底撕碎了他们的美梦。
  唐军骑兵以马槊、长枪为进攻的利器。雪亮的枪尖和槊刃已经足以让人胆寒,但披着甲重达半吨的焉耆大马才是所有人的噩梦。
  朗多秦一马当先,他已经很容易地辨认出那群惊慌失措、丢盔弃甲的军卒。
  那是勇武军,和他一样,是苏毗人。
  尽管他们披散了头发,但没了军盔,露出的那光秃秃的脑门,出卖了一切。
  朗多秦咬着牙齿,脑海里尽是石堡城下与唐军血战的勇武军武士。他们光着膀子,与同样光着膀子的唐军争抢一个山头,尸体如碎石一般从山坡滚落。他们立在石堡城下,抵挡唐军如潮水一般的进攻,足足六日,死伤一万多人。
  那时,大家都说,若是石堡城挡不住,唐军便要夺了吐谷浑。唐军夺了吐谷浑,苏毗茹散落在吐谷浑的子民,就只能任人宰割。
  苏毗人从吐蕃翻越昆仑山迁徙到吐谷浑,再从吐谷浑翻越祁连山迁徙到河西。可如今,他们又从河西翻越了合黎山。
  然后,便出现在了这青绿色的草原上。
  他们本不该来,这里并不是苏毗人的家。
  苏毗人打仗,家人应是跟随大军而来。那在这些人的身后,会不会又是数千甚至数万的苏毗子民?
  朗多秦心中长叹,但战马已然撞在了眼前一个惊慌的苏毗年轻人的身上。朗多秦分明从那年轻人的眼神里看到了对自己的惊讶。
  他或许在吃惊,这个骑着马,冲向自己的,为什么也是一个苏毗人!
  朗多秦感受到了战马冲撞肉体的动静,脆弱的人体被这巨大的撞击力量击飞了出去,落在了远处惊惧的人群堆中。
  来不及细想,身后右武卫的重装骑兵已瞬间杀入了人群。靠着战马的惯性,马槊轻易捅穿了两个甚至三个人的身体。少有穿甲的勇武军,连人带甲被挑飞在了空中,鲜血像下雨一般兜头洒下。
  铁蹄踏碎了人骨,甲片上沾满了碎肉与布片。
  朗多秦随着右武卫冲到了尽头,战马减速回转,准备第二轮冲锋。但眼前的景象,已是修罗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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