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激将
赵正异想天开,为了找到战场平衡点,想法设法给对方挖坑。既然结赞要见自己,还只带两人,那不就是瞌睡了别人送枕头么?
无论从战略战术上还是从恶劣局势上来说,都找不到放过他的理由。
但这事不能硬来,得挑时机, 不然容易偷鸡不成蚀把米。而且还只能活捉,弄死都不行,否则吐蕃人会玩命。
俗话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赵正不会被这条条框框束缚,只要对自己有利,就算当一回鼠辈又如何。
于是赫连云天就去找了绳子, 挂在马鞍后头。
三人从西门出发, 望着吐蕃军与安戎军之间的空地就奔了过去。
不一时,蕃军大纛下也出了两人。赵正定睛一看,为首一人荣服加身,似是白须白发,身边一个汉子身形似是眼熟。
双方间隔一百步。
赵正心说这也太远了,还想往前,忽看对面那护卫弯弓搭箭,一箭射了过来。
赵正吃了一惊,那搭箭拉弓的架势,突然便就看清了那汉子的模样。
曲贡。
那个射了自己两箭,差点要了自己两条性命的吐蕃神射。
赵正连忙勒马,箭矢“呼”一声带着响,扎在了赵正马前的草地里。箭矢入地三寸,尾羽还兀自颤抖。
曲贡高声道:“就这一百步吧!”
那声音浑厚,中气十足。
赵正心说啊呸,原来你们也不傻啊, 于是不满道:“隔得这么远,怎么谈?”
“你派一人再走三十步,我也走三十步,你说什么,让他传话便是!”
赵正长吸一口气,如此想要活捉对方主将,便就没戏了。
他想起了在平凉被曲贡一箭射碎了肩胛骨,月牙泉边,又被他一箭射穿了两层铁甲跌落下马的窘境。虽然自己还了他一箭,但每每想到这两次遇险,都心有余悸。有曲贡在,赫连云天加曹荣一起,两人都拢不到那老匹夫的边。
这一百步,足够曲贡把他们都射成马蜂窝。
安郡王用他换回了在河西之战中被俘的右武卫将士,那时赵正还在爬祁连山去偷吐蕃人的粮道。尽管事后赵正觉得安郡王此举有些得不偿失,但那时他不过只是个团结兵的兵头,对于安郡王的决定,赵正并不好多说什么。
不过细细想来,肯用数百俘虏换回一个重伤将死的达布,可见曲贡对于达布来说,显然也是左膀右臂,不亚于赵吉利、赵大柱对于赵正的地位。而且达布这人倒是豁达,如今把曲贡留在安西, 莫不是早就知道有这一天?
他回头看了赫连云天和曹荣一眼,后二人也都略显失望。
“侯爷!”赫连云天出列请命,“我去。”
“小心些!”赵正提醒道,“说话这人箭术高超,你且当心着点!”
赫连云天推手,道:“侯爷放心,我自能应对。”
说罢,便就催马上前。对面曲贡也放开马步,一摇一晃踱步而进。只是他手里仍旧握着弓,一脸警戒的神色。
“那人可是赵正?”
身后那白须白发的老者,问了一句。
曲贡没有回头,肯定地道:“是他,尚钦!”
结赞尚钦长出了一口气,“找个机会,射杀了他。他如何杀了朗日,我便要他如何偿命。”
曲贡没有说话,任由战马接着往前。
及三十步,曲贡停了下来。眼见对面来的是一个年轻校尉,不过二十来岁,马后挂着绳索,手里提着马槊。看他视线,已是越过了自己,投向了身后的结赞。
“就这吧!”曲贡举起了弓,看似漫不经心道:“别想着歪主意,这二十步的距离,足够让我射出两箭。”
赫连云天冷眼答道:“你尽可试试,看你阿爷我能不能在你两箭之前结果了你!”
“别呈口舌之快!如今我五千下勇武军围城,你们最好还是投降。”曲贡道:“结赞尚钦只要两个人。赵正,和开乐公主。只要你们肯交出他们,吐蕃立时退军,绝不背约!”
赵正闻言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吐蕃人与大唐说绝不背约,曲贡,你也是带兵打仗之人,你自己信吗?”
曲贡被赵正亲自怼得哑口无言,但脸上仍旧平淡,“苍宣侯,我知你牙尖嘴利。可如今你已处于劣势,如何还能不顾安戎军城寨中的两千手足?你若降了,我曲贡担保,你定无性命之忧。至于公主,也一并请与吐蕃王庭上座,以礼待之!”
“开乐公主已有策命在身,乃是回鹘汗庭的王妃。苏毗茹定要毁了这婚事,变相地让约茹渔翁得利?”
“那不该是我能管的。”曲贡道:“传结赞尚钦的话,大唐有今日,实乃天之定数。回鹘、室韦、粟特、匈奴、黠嘎斯,还有安西北庭那些绰尔小邦,也迟早会众叛亲离。苍宣侯,你此行必定不能达成目的。唐皇的手段,不过是送去美女,妄图笼络人心,但已是计末,根本转不动那形势。吐蕃约茹亦是我吐蕃部署,有没有大唐开乐公主,安西亦必为我吐蕃所得。苍宣侯,我劝你早日丢下幻想,弃暗投明,来日共进长安,封王拜相!”
赵正长吸了一口草原上略带马粪味道的空气,抬头看向那山岗,吐蕃骑兵已经整队完毕。身后的安戎军,此时还在做守城准备。
他忽然就觉得,扯一扯闲篇,骗一骗时间,也不全然毫无意义。
“云天,传我的话。”赵正道:“告诉吐蕃结赞尚钦,今日围城,我杀了许多马。城内炖了马肉,用的是平凉的酱。咸淡适口,马肉酥烂。他若有兴趣,可进城一尝。”
“苍宣县侯!”曲贡道:“你非得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
“别理他,传便是了。”
赫连云天点点头,高声嚷道:“吐蕃苏毗茹茹本,结赞尚钦。大唐苍宣县侯请你安戎军一叙。城中已备酱炖马肉,风味绝佳。军中更有美酒,足以慰藉长途跋涉的旅途劳顿!”
那结赞尚钦距离尚远,赵正看不清他长何模样。只是此刻却见那老匹夫捋了一把颌下雪白的胡须,似是在笑。
那苍劲的声音传来,竟是丝毫不以为意,“苍宣县侯客气了!待我拿下安戎军,苍宣县侯可记得,千万别踢翻了炖肉的瓦锅。老夫此生征战半辈子。唯有二好,一是大唐的炖马肉,二是大唐的妙女子!马肉我定是要吃,但不知公主肯否屈尊,陪老夫共度良宵?哈哈哈哈哈!”
赵正也不怒,哈哈大笑,回应道:“好说!公主那我便去说就是!左右按礼制,结赞尚钦乃我大唐的侄儿,开乐公主也是我大唐的女子,不差辈分!”
说罢,赵正摇了摇头,接着道:“哎!当日朗日伦钦光临寒舍,若是也如老尚钦这般好说话,也不至于横尸沃野,成了我平凉的肥料……”
结赞脸上的笑容显然滞了下来,他没料到赵正的反唇相讥来得如此果断。看来想在口舌上沾些便宜,激赵正一番是不能如愿了。于是当下便道:“老夫原本听达布伦钦说起过,说平凉赵正,善出良策奇谋,颇有治国治军之才。老夫原是舍不得与苍宣侯兵戎相见,但此一时彼一时,既然苍宣侯说话如此好听,老夫也就不说什么了。不如各自备战,刀兵说话?”
赵正推了推手,“但凭尚钦心情!”
赫连云天也跟着推了推手,传完了赵正的话,回头看见赵正呶了呶嘴,示意他退回来。
赵正原本以为吐蕃结赞尚钦如此身份的人物亲自上阵问话,是有什么新鲜话想谈,原来绕来绕去,仍旧是劝降带斗嘴的老一套。
赵正没机会抓他,早就失去了拌嘴的兴趣。
既然谈不拢,再说下去也没甚意义。
赫连云天盯着曲贡。
曲贡手里握着弓,双眼盯着赵正。
赵正感觉脸上发凉,后背冒出了冷汗。心道这货如今隔着自己也就七十步,不会突然射来一箭吧?
可曲贡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看着赵正转过了身,便要拨转马头回去。
抬头,却忽然看见结赞投来的那阴鸷的目光。
曲贡低下了头,轻策战马。
他能感受到结赞尚钦的视线越来越热。
可曲贡对赵正下不去手。
达布说过,要杀赵正,平凉就能杀。没杀成,那是赵正命不该绝。军阵中也能杀,没杀成,那是本领不济。河西民苦,凉州民众也苦。三十年战争,给大唐带来的是灭顶灾祸,可对吐蕃来说,何尝不是损耗过甚?是时候双方也该坐下来静静休养,好好生息。
曲贡清清楚楚。达布伦钦不想打仗,更不想与赵正这样的人打仗。
赵正也有机会杀曲贡,没杀,是因为赵正惜才,给了自己一条命。
曲贡永远记得赵正在墨宣抚摸着自己的伤口时说的话,来日上了战场,还有一箭要还。对于曲贡来说,那不是示威,那是保他曲贡性命的话术。
只是如今阵营不同,若军阵中再见,曲贡相信赵正定不会手下留情,自己也必不会手软。只是此时让他偷袭射杀,却也万万不能!
却忽然听赵正在身后呼唤道:“曲贡千总!”
曲贡停住了马,转过了头。
赵正拱了拱手,高声道:“墨宣一别,卿可安好!?”
曲贡抿了抿嘴唇,没有回话,转过头,继续向前,回到了结赞的身边。
赵正遥遥做了一礼,随后也甩开四蹄,奔安戎军而去。
唐军擂响了战鼓,城墙上传令军士往来奔喝。热油、滚水备齐,滚石檑木整备完毕,中军大纛随后升起,在飘扬的唐军战旗中,硕大的一个“赵”字,映入了结赞的眼帘。
“曲贡,你与赵正,在墨宣有何苟且?”结赞忽然问道。
曲贡身形一滞,摇头:“结赞尚钦明察,我被赵正阵前俘获,原本是活不成的,是他医治的我。”
结赞“哼”了一声,“当初你与达布都在平凉,为何死的却是我的女婿朗日?”
“此事早有定论,尚钦此时何故又问及?”曲贡分明感受到了结赞尚钦眼里的不信任,这前年的往事,老尚钦始终不能释怀。在石堡城被唐军击败,已让他失了里子,持节向大唐凉王乞降,更是没了面子。他如今脑后垂着的三条火红狐尾,全是赵正给他挂上去的。
他恨赵正,到了河西恨不能活刮了那始作俑者。此次亲自率军围堵大唐送嫁队,志在必得!
站在结赞尚钦的角度,曲贡能理解。一而再再而三地倒在这无名之辈的身上,任何一个有身份的吐蕃权贵,都不会善罢甘休。
但此时曲贡不能争辩,毕竟他没有听结赞的军令,射杀这心头之恨。
结赞尚钦的脸上渐渐变得难看,坐在马上一边走,一边道:“你今日去看马吧,夺城之事,我自让别人去做。”
曲贡叹了一口气,只能单手抚胸,“是,尚钦!”
“你心中是否暗自欢喜?”结赞又问。
曲贡抬起头,“茹本此为何意?”
“哼!”结赞道:“不与那赵正正面为敌,曲贡千本日后在大唐还有个好前程!”
“尚钦茹本!”曲贡顿时脸就红了,“若是如此说,曲贡便是死在安戎军城下,也在所不惜!”
结赞冷笑一声,“你以为你逃得了!?达布将你留下,不过就是为了嘲笑朗日已死,我无依无靠!你如今惺惺作态,是替达布藐视与我?”
“尚钦!达布伦钦拳拳之心,只为河西子民的福祉!何以如今被尚钦如此揣度!”曲贡一时性急,顾不得情势,争辩了起来。
结赞见曲贡脖颈与额头青筋暴起,更是怒火中烧,“曲贡,老夫命你杀赵正你不舍得。原是应军法处置!但念你为苏毗茹出生入死多年,便留给你一个机会,戴罪立功!”
曲贡求仁得仁,立时便就下马,单膝跪在草地上。
“命你领三百奴军,临战先登!不破安戎,提头来见!”
曲贡知道方才已是惹怒了面前的茹本,他知结赞心胸狭隘,与达布伦钦有内部阵营之差,此时让他送死无妨,只盼不要牵连了远在吐谷浑的达布,于是当即使劲地捶打胸口,“曲贡定全力施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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