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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援军


  可让赵正担心的是,吐蕃人暂时退却了,室韦人却没走。
  不仅没走,反而夜里又来了几批人马。
  站在墙头看过去,室韦人已经搭起了营帐,微弱的火光下,有人正在布置拒马,  挖掘防马沟。
  白日里他们动都没动一下,就像一只修仙的老鳖,静静地看着面前一只乌龟打败了一只蟾蜍。
  右武卫派出去追踪吐蕃人的斥候回报说,蕃军大队在安戎军外往北三十里的一处山谷里驻扎了下来,设了营帐,看样子也是不想走了。
  这让赵正很是忧虑,送嫁队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大规模交手。骑兵能占便宜,  是因为吐蕃轻敌,  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再想复制,  却难上加难。不仅是因为战马、人员损失,更是因为无论是吐蕃,还是室韦,眼下都已经对唐军重甲骑兵有了防备。
  如今想安然地离开安戎军,没有回鹘的援军是万万不能的。烧毁的物资不用担心,但损毁的车辆却无法增补。公主的依仗、陪嫁的金银,一路西去的粮秣,总不能让人扛着走。
  可现在谁也不能保证回鹘左部已经知晓了安戎军的窘境,算算时辰,胡一道到没到还是个问题。他会不会已经被吐蕃人发现了踪迹,会不会已经躺在了哪处阴暗的犄角旮旯里静静地死去……
  要是有个手机该多好啊!
  赵正抓着城墙上落下来的粉,惆怅的望向了天上的星幕。
  在这些都没有解决之前,安戎军的队伍一日都动弹不得。
  此消彼长之下,谁也不知道吐蕃还会不会增兵,室韦又什么时候在东墙再来一次?
  赵正一想到这,头皮就发麻,  感觉束手束脚,施展不开。他如今就算是只猛虎,  也被群狼困在了一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土坟里。他不信任回鹘人,但又不得不指望回鹘人。原本还有“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豪迈,可打完了这一仗,现实如同黑幕一般地笼罩下来,便就成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悲凉。
  伤兵营地里已经躺满了人,玄甲军三十二人阵亡,四十六人重伤。右武卫算上西北城角,阵亡已超三百二十人。这才一天,这才打了一仗,一千三百人的护军,就已十去其四。
  “元良,你怎还在墙上?”赵大柱裹着手臂,在墙头找到了赵正。
  赵正闭着眼睛,缓缓地坐在了墙砖上,抱着双臂,蜷着身体。他看着远处室韦的军帐,摇了摇头,轻轻道:“大柱,  我想平凉了。”
  巡逻的右武卫举着火把从不远处路过,城外的空地上也搭起了火堆,防备室韦趁夜偷城。漫天的星光盖在脸上,被那微微的火光映衬着不断地跳动着。
  赵大柱挨着赵正坐了下来,他想开口安慰,可他嘴笨,不知该怎么开口。赵正是个怎样的人,旁人不清楚,但兄弟们却懂。
  这人重情义,心地仁厚,却不是个领兵打仗的人。今日让右武卫填墙头,不给支援,不给物料,连箭矢用完了都不补充。
  赵大柱知道赵正的心里有多痛苦。
  他想示敌以弱,让蕃军看见城破的希望,让他们多填一些人进来,对他们的有生力量进行大量的杀伤,以惨烈的肉搏彻底击溃他们的士气和精神,为反击创造最为有利的条件。这般打法换做旁的什么领军卫、骁卫,可能早就崩溃了,也就只有右武卫生生地硬扛了下来。
  但这代价确实大了些,战后的赵正也久久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赵大柱捅了捅赵正,“元良,咱就想点好的。”
  赵正扭过头看他,“此地还有好的?”
  赵大柱嘿嘿嘿地瓮声道:“我今日被吐蕃人的羽箭射中了手臂,当时我就想啊,我们若是打不过,困在这安戎军里,诶!至少粮草、汤药不缺啊!不是带了两个月的粮草么,省着点吃,撑他半年不是问题啊!咱这半年,一天杀他一百个不算多吧,你算算,他吐蕃狗就算举国来攻,他也吃不住啊!”
  赵大柱闪着眸子,一脸不会说笑话的模样,赵正却“吃”一下笑了出来,“那也不错啊,咱就守在这,杀他个十七八万,在这安戎军有一个算一个,人人都是公爵,个个都是上柱国!”
  “那不能!”赵大柱一本正经地摇头道:“大家都公爵上柱国了,谁听谁的?”
  赵正笑了笑,没有接茬。他突然想起了赵吉利,若是他在,这会儿说起笑话来肯定比赵大柱的中听。
  两人默默地抬头,看天上的星星,赵正正自想着明日该如何对敌时,忽然听见墙头不远处,右武卫巡哨忽然指着远处的室韦大营大叫一声,“有情况!”
  赵正一怔,心说不是吧!以为室韦人连个安稳觉都帮唐军睡了,心里顿时大骂一声,爬起身来一看,却见远处大营火光顿起,耳边也隐隐约约传来了人声鼎沸。
  “走水了?”赵大柱脸上露着欣喜,“此时正好,元良,我带人冲他一阵!”
  “慢着!”赵正一把拉住了赵大柱,“是被偷营了!你且看着火势,营中东南西北四角皆起,走水怎会走成这样!”
  赵大柱细细一看,确如赵正所说。军营中走水是常事,可东南西北一同走水,那不是偷营是什么?于是当即吃了一惊,心道就算回鹘人得到了消息,他也来不及就在今夜偷营,正自惊疑间,城墙上“咄咄咄”忽然敲响了梆子,右武卫大声道:“西南方向,数十骑人马!”
  墙头右武卫听见了示警的梆子声,连忙起身,火把点亮。
  队正高声道:“架锅烧柴,准备马油、滚石擂木!弓手预备。弟兄们,听我号令,准备退敌!”
  一时间“哗啦哗啦”的甲片摩擦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东墙大队的右武卫从墙下跑步上墙,墙头各处篝火点燃,大块凝固的马油被搬到进了瓦锅中。
  赵正一眼望了过去,只见三五百步之外,布在城外的火堆阴影外,似是真有一队人马疾驰而来。马队带起的风刮着那火苗乱窜。及二百步,火堆越来越多,光线越来越亮,赵正定睛一看,却见那马队二十余骑,各个身着亮黄色军甲。
  “是右武卫!”赵正的脑袋当时就“嗡”地一声炸了,头皮也跟着一阵发麻。
  送嫁队的右武卫已全部入城,就算有流落在外的散骑以及派出去还未回来的斥候,也不可能有二十余人。
  这是右武卫,右武卫在偷室韦大营!
  他知道右武卫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可脑袋里紧接着就是一片混沌。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的感受,只觉得在这遥远的漠北,亲眼看见了友军的驰援,复杂的心情一时无以言表。
  “我去开门!”
  “慢着!”他握住了同样激动的赵大柱,仍旧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敌情复杂,先确认身份!”
  赵大柱一想也是,于是停步下来,继续观望。
  那队身着右武卫军甲的骑兵直到了城墙一百步外,墙头的右武卫终于射出了一箭。
  那箭矢带着火,在空中划过一道曼妙的弧线,“噗”一声,扎灭在马队前。
  “城下何人!?”
  值夜的队正显然压抑了自己颤抖的嗓音,但出于职责,不能放松警惕。
  却见那二十余骑停下了马步,只有一人引弓而来,踱步到了城墙下,高声道:“我乃玄甲军司法,平凉胡三大,你自去请苍宣县侯忠武将军……”
  那人还未说完,却听赵大柱大吼一声,“胡三!怎地是你!?”
  赵正一时也没认出那人便是胡三大,只是觉得身形较为眼熟,此时听他自报家门,那口音,那嗓门,那声色,确是胡三大无疑。
  “我去我去!”
  赵大柱一时激动地不知从何处下墙,赵正却拉着他,两人顾不得战时管制,从城墙残**一路跳到了城外,扑上前去,墙头的右武卫连忙也跳下来十余人,紧紧地跟在了两人的身后。
  胡三大扭头一眼,就看见了赵正,登时从马上翻身而下,奔跑了过来。
  “元良!”
  “三哥!”赵正激动到语无伦次,一把抱住了胡三大,“你如何来了!?”
  胡三大道:“说来话长,不单是我,王长史、金司兵、吉利也来了!”
  赵正伸头望去,身后二十余骑他一个都不认识,反而身后的右武卫激动了好一阵,这里面全是他们的熟人,双方冲撞在了一起,抱在一起哈哈大笑。
  “柳阿木你还活着啊!?咱弟兄听说你不是去了凉王卫队吗?怎么来了漠北?”
  “老子也想死啊,吐蕃人他不让啊!哈哈哈哈……”
  “那便好!来安戎军前,我们还担心此处已被狗贼偷了,心说若是墙上挂的是烈焰狮子马,老子们也跟着你们一起去见那阎王鬼了!还好还好!”
  ……
  胡三大脸上的兴奋洋溢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他松开赵正,道:“线报说,河西下勇武军异动,线报到的第三日,我与吉利就被叫去凉州府了。凉王殿下听说结赞带兵来了漠北,一时间就断定他们要来对付你们。原本他是要亲自来的,只不过他走不开,便让金司兵领军,王长史监军,就近抽调了轮整的四营右武卫,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这紧赶慢赶,一路斥候探马,今日入夜才到的安戎军。”
  “四营?”赵正上头了,两千人?那不杀得室韦人片甲不留?
  “倒是不满!”胡三大说,“只有四营中的骑军,不过八百人。步军的马你也知道,这急行军,他们追不上!吊在后面,我也不知何时能到。”
  “那也够了!”赵正一盘算,八百骑兵趁夜偷营,室韦人就算有两三千人,大约也是挡不住的。
  赵大柱却一惊,“不妙,室韦人挖了防马沟!右武卫的骑队怕是要吃亏!元良,我带玄甲军去接应!”
  赵正点头,便让打开城门。
  玄甲军连夜整装,跃马而出。刚出城不过两里,却见室韦营中早已大乱,火光冲天之中,右武卫甲士横冲直撞,枪挑槊捅,室韦人防不胜防,防线一被突破,顿时呈现溃败之势。
  慌不择路的室韦人冲到了玄甲军面前,却见一队军甲严整的唐军早已悄然而至,顿时屁滚尿流。
  玄甲军众人听说援军已达,起初还不相信,此时见那火光中全是大唐甲士,顿时群情奋起,振臂高呼。赵大柱哈哈大笑两声,手中大斧一指那群溃兵,高声道:“这帮猪崽子,吓了阿爷们整整一日,弟兄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四条腿以下的,片甲不留!杀!”
  骑队翻踏起了遮天闭月的尘土,玄甲军从营外一路杀向了室韦大营,所遇尽皆披靡。至室韦中军,众人一眼便就瞧见一个身高八尺,手持拍刃的壮汉,在那大营前对上室韦几大壮汉,手中拍刃呼呼风起,当即连斩带砸,对面顿时倒成了一片。
  “猪狗不如的东西,你爷爷赵吉利在此,速速出帐投诚,否则一把火烧将下来,让你死无全尸!”
  “吉利!”赵大柱赶了上去,赵吉利听见声响也刚好回过了头,兄弟两人见面,自是心情激动,只是眼下战事未平,不便叙旧。赵大柱问道:“营中何人?”
  “不知道!”赵吉利摇头,“金阿贵让我来打,我便就来了。他让我刀下留人,我便就留了!也不知堵没堵住!照我说,我给他留具尸体就算给他室韦天大的面子了……”
  这大帐周围,仍有不少室韦人赶来,玄甲军与跟着赵吉利的右武卫堵在了两侧,双方对攻了一阵,留下了不少尸体。
  赵吉利满脸是血,杵着拍刃越等越是不甘心,大骂道,“不管这猪狗东西了,待我进帐,弄死拉倒!”
  赵大柱也不做声,两人各自提着兵刃,三两下结果了帐前瑟瑟发抖的十几个室韦亲卫,赵吉利一拍刃挑开帐帘,却见这帐中男女十数人,各个衣衫不整,正自慌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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