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新生

灼热的气浪挟着火星扑面而来，碎石在脚边爆裂，新一轮的坍塌自远而近，残垣断壁如同暴雨一般倾泻而下，与地面撞击间掀起尘沙，裹挟着烈焰将鼎沸的人声隔绝在外。

        “撤退！迅速撤退！”

        “神殿要塌了，迅速撤退！”

        “还有没有退出来的人吗？！一番队二番队！队长呢？！”

        “不好了！司令官还在里面！快快快！请求支援……”

        轰——

        屹立的白色建筑物在火光中轰然坍塌，忽然暴涨的烈火吞噬了一切，滚滚浓烟融入不见五指的黑夜，大地颤抖着燃烧，数十年来阴谋与鲜血交织的恩怨，同这座辉煌壮丽的神殿一起，在熊熊烈焰中燃烧殆尽……

        嘀嗒——

        一滴冰凉的水滴打在皮肤上，很快，第二滴，第三滴，水滴越来越多，渐渐打湿了身上薄薄的衣物，刺骨的寒意从手脚蔓延开来。

        薇尔莉特睁开眼睛，灰色的天空，延绵不断的伸向四周，淅淅沥沥的开始下起了雨，浑浊的雨滴杂乱地落在她的身上。

        天堂也会下雨吗？

        脑中浮现出零碎的片段，那天晚上，蕾妮在她怀里渐渐冰冷，天空也是这样，突然开始下雨，她就坐在床边，轻轻拍着那孩子，就像此前无数个夜晚哄她入睡一样，麻木的看向窗外。

        她讨厌这样压抑的天色。

        薇尔莉特艰难地挪动四肢，她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树林里，双手陷在潮湿的草地里，已经满是草屑和污泥，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水打湿。

        嗯？

        片刻后她终于发现不对劲了，掀起略长的衣袖，裸露出光洁的手臂——白瓷般的肌肤，没有半点伤痕，自己本来因为长年握刀弄枪生了薄茧的手掌上，除了刚刚弄上的泥污其他什么也没有。

        她支撑自己站起来，刚想往前一步就被拖在地上的衣服绊住，整个人狠狠摔倒在水坑里。

        薇尔莉特已经好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狼狈不堪的事情了，她双手陷在泥里，努力想抬起身子，闪电划过漆黑的苍穹，一瞬间头顶的电光照亮了她的周围，透过浑浊的泥水，她才看清了自己此刻的样子。

        那张稚嫩的，狼狈的面孔，难道是我吗？薇尔莉特费劲力气从泥坑里爬出来，仔细打量了自己的身体还有周边的环境，才终于明白了心底那种怪异感从何而来。

        她竟然变成小孩子了！

        另外，这里是哪里？

        透过漆黑的雨幕，她只能勉强看见远处一道巨大的轮廓，借着打雷时撕裂天幕的闪电，薇尔莉特惊得倒吸一口凉气，那居然是一座巨壁！

        巨大的墙壁伫立在平原上，两边延伸至茂密的森林中，从雨幕中透出的轮廓来看，是类似于牢笼的设计。

        薇尔莉特捋过额前被雨水打湿的刘海，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高大的建筑物。就她所知，亚特兰蒂斯没有这样的建筑物。

        倾泻而下的雨越来越大，冲刷着寂静的大地，冰冷刺骨的凉意透过湿透的衣服渗入骨髓，薇尔莉特抱着双臂躲进周围一棵较为高大的树木下，漠然地看着周边完全陌生的景象。

        脑海中仍然残存着不久前在神殿主殿内，火焰肆虐的记忆，如果按照那一场爆炸的规格来看，就算她再怎么厉害，也绝无可能有生还的机会，可事实是她不仅活下来了，还被传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神殿内储藏的矿石使得魔法无处施展，那种情况下应当也不会有人利用某种传送魔法把她救出来，某种异能或许可以做到，但她好像被时间倒转的身体和这个明显不属于亚特兰蒂斯大陆的鬼地方怎么解释？

        多年来血雨腥风中走出的经验锻炼了她强大的心理素质，越是未知情况，越不能放松警惕。

        薇尔莉特熟练的从裤子皮带内侧掏出一片刀片，迅速在左手手掌上划了一刀，鲜血瞬间涌出，混着雨水滴落在草上，流进泥土。

        痛感是真的，不是做梦。

        沉默片刻后，薇尔莉特不得不接受了一个听起来匪夷所思的结论：

        ——异世界

        据说几百万年前，亚特兰蒂斯处于神圣时代的统治下，那是，由拥有特殊能力的神主宰的世界，那时候人类不过都是依靠神寻求庇佑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而守护这个世界所有规则的，是神。

        每一个伟大的时代都会有他终结的一天

        神圣时代也迎来了他的末日，所有的神都消失了，仿佛他们不曾存在，但是几百万年后，人类的科技已经发达到可以发现甚至开发普通人身上的超能力，拥有特殊能力的人代替了消失的神，守护着这个世界，因为神的消失，不代表存活于这个世界的只剩下人类。

        战争的决胜地——撒冷，据说是神的起源地，其中心的神殿是亚特兰大帝国唯一公认的主神殿，几年前艾德里安带她去参加“神赐仪式”的时候，那个乌鸦嘴大祭司塞提斯就曾经提到过——

        神殿是神圣时代的神遗留下来的，连接各个世界的枢纽，它不是一座宫殿，而是一扇门，门的对面是未知的另一个世界。

        哈……真是可笑……

        薇尔莉特背靠着树干缓缓蹲下，双手掩住面容，肩膀微微抖动着，咸湿的液体从手掌间的缝隙中流出，胸腔里压抑的痛楚像一根无形的木棍在血肉里翻搅。

        明明都已经打算就这样死去了，上天却偏偏要跟我开这样一个玩笑吗？

        全新的世界，重来一次的机会，我还能在这段人生里抓住什么？

        希干希纳区835年

        闪电划破天际，滚雷碾过漆黑的苍穹，大雨倾盆而下，被巨壁圈住的希甘希纳区，在雨幕的冲刷下隐约可见点点灯火，朦胧的笼罩在雨帘和烟雾之中。

        城墙脚边，陡坡下，一行人影带着微弱的灯光在暴雨浇灌中缓慢移动着。

        “真是的，现在雨下成这样，那些个土匪哪会挑这个时间来袭击啊，再说这个鬼天气有哪个倒霉蛋会带着钱袋出门啊”汉尼斯骂骂咧咧的走在街道上，泥泞的道路上，被军靴踩出飞溅的泥水沾染了士兵的衣服。

        “毕竟是上头的命令，而且这样的天气，对那些盗贼来说不正是趁火打劫，作案的好时机吗？”同行的格林倒是比较温和，他举着军用灯，倾斜的雨水顺着衣襟流进雨衣里，用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继续与身边的队友交谈着。

        “说起来，卡露拉好像怀孕了哦，耶格尔医生家里马上要有新成员了”

        提到好友，汉尼斯心情倒是稍稍缓和了一点，“这样说来，你跟凯伦不是也打算要孩子嘛，什么时候有你们的好消息啊？”

        “嘿嘿，快了快了”提到爱妻，格林脸上也渐渐浮现出幸福的神态来，众人一时间也被转移了注意力，就着各家的琐碎事情，开始一句一句插科打诨起来。

        “到时候别忘了请大家吃酒啊！”

        “就是就是，怎么说也是战友”

        “哈哈哈一定一定!”

        暴雨丝毫没有减弱的现象，巡逻士兵们的身影与黑夜几乎融为一体，只能看清点点灯光在雨幕中缓缓移动，城门上方的驻扎士兵已经挂起了警示灯，黑夜中几点星星之火在上空遥远飘渺。

        “那是什么？”正当他们走到城门口时，突然有个士兵喊出声，打破了哗哗雨声和脚步声交织而成的寂静。

        “你嚷什么嚷啊，是个小女孩!”

        汉尼斯凑上去仔细看了看，是一个看起来约五六岁的小女孩，一身脏兮兮的，早已看不出颜色宽大衣裙，全身是泥巴跟草屑，金色长发被雨水打湿，一动不动的倒在墙边。

        格林最先走上去抱起这个小女孩，女孩单薄孱弱的令人心惊。

        “还有心跳，还活着！”他随即抱起怀中的女孩，转身快步往耶格尔医生的房子走去，“现在送她去耶格尔医生那里！”

        格里沙·耶格尔的医术在希干希纳区是最出名的，这个小姑娘突然出现在希甘希纳区城门处，再联想到最近有关于强盗在玛利亚之壁内流窜的流言……

        汉尼斯显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命令其他士兵继续巡逻，看看有没有其他受伤的人，自己紧随其后，跟着格林去往耶格尔住所。

        格里沙替女孩量了量体温，推断说只是发高烧昏迷，等体温降下来吃点药再睡一觉就好了。

        卡露拉打来一盆水，温柔的替她擦干净身体，换上干净的睡衣，当擦去女孩脸上的泥污时，她惊讶的发现这是个模样精致的女娃，想到自己将为人母，再加之从格林和汉尼斯口中得知了女孩可能经历的灾难，不由得更加怜爱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真是辛苦你了，卡露拉。”格林走进房间，“这孩子情况好点了吗格里沙让我把药端进来让这孩子吃下去。”

        “没关系的，孩子现在还昏迷着呢，倒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卡露拉惋惜道。

        格林将手里的托盘轻放在桌子上，刚刚巡逻回来的士兵们已经跟汉尼斯汇报过了，除了这个小女孩，其他没有发现什么人受伤，可能是在较远的城镇出了什么事，才会离开家人来到这里，结果淋雨，高烧昏迷了。

        看着床上小女孩沉静的睡颜，格林心底也渐渐柔软下来，恍惚间想起什么，又转头对着床边的卡露拉说道：“说起来，我听说你怀孕的喜事了，真是恭喜啊！”

        “啊呀!谢谢你啊，布莱登。”卡露拉有些羞怯的笑了笑，双手不经意间抚上小腹，满眼都是对着肚子里未成形的胎儿的爱怜。

        此时，薇尔莉特从昏迷中渐渐恢复意识，感觉到自己此刻仿佛全身被温暖与柔软包裹住，让人情不自禁想一直沉沦的感觉。

        好像，在家里一样。

        骤然间睁开眼睛，入眼的是头顶老旧的天花板，隐约坠着蜘蛛网，跳跃的烛光照得屋子有种让她不适应的昏黄，习惯了现代的照明灯，这样点蜡烛照明的方式还真让人看不舒服。

        “诶，你醒啦!”身边传来又惊又喜的声音，薇尔莉特这才发现屋子里还有其他人。

        “！”若是在往常，薇尔莉特大概会直接出手压制住对方，再逼问这里是什么鬼地方，可是现在，她只是个发了高烧的小孩子，此刻浑身无力，头痛剧烈，只能勉力睁开眼睛看着床边的女人。

        眼前的女人大概刚刚二十出头，身着毛线上衣和宽大裙摆，黑色长发被打理的很仔细，柔顺的梳在胸前，一双绿宝石般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熠熠发光。

        看起来无害，对我没有恶意。

        得出这个结论后，她心里的防备却没有卸下，仍然直勾勾的盯着她，一双手在被单下逐渐蓄力。

        卡露拉看着眼前刚刚苏醒的女孩，那是仿佛晶莹剔透的蓝宝石一般的眼睛，映着屋里的烛光微微闪烁，金色的发丝仿佛柔软的丝绸落在枕头上，象牙白的皮肤，略显可爱的婴儿肥，模样像是王都贵族小姐们喜欢的瓷娃娃。

        是一眼就能唤起母性，勾起保护欲的长相。

        “孩子，你没事吧，现在还感觉难受吗？”想到女孩的经历，卡露拉慈爱的走上去，温柔地抚摸她的头。

        薇尔莉特沉下眼帘，轻抿嘴角，摇了摇头，被子下的手缓缓松开，原本紧绷的身躯逐渐放松下来。

        是她太过敏感了，至少现在，她是个小孩子，这里的人应该不会对她有什么企图。

        这般景象在卡露拉眼里看起来就是女孩羞怯乖巧，又害怕警惕陌生人的可怜样，被那水光粼粼的眼睛吸引住，卡露拉心里更加喜爱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姑娘。

        记着丈夫的嘱托，卡露拉替她试了试体温，又把刚刚格林端上来的药喂给了小女孩，看着她因为苦涩而紧抿的唇角忍不住笑出了声。

        狂风暴雨拍打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房间角落里亮着一盏烛灯。女孩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透出几分倦怠，卡露拉顺手帮她理了理胡乱散开的长发，掖好了被子，在道了声晚安后，转身拿起烛灯准备离开房间了。

        “哦对了，孩子，我忘了问你的名字了，你叫什么？”关上房门之前，卡露拉忽然回头问了一句，房间里骤然降下的亮度，只隐约勾勒出床上凸起的轮廓，过了很久，才闷闷地传来一句：

        “……薇尔莉特”

        “薇尔莉特……是个好名字呢！”卡露拉仔细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笑着称赞道，“晚安，薇尔莉特。”

        随着门栓的落下声，卧室里一片静默，只余屋外不绝的雨声。黑夜犹如长河一般，在不大的空间内流淌。

        不知什么时候薇尔莉特睁开眼睛，盯着黑暗中某片看不见的灰尘，安静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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