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忏悔之泪（七）

“‘多面人’！我去你的！”
  “西疆的事情老子还没和你算账，你倒找上门了？”
  “极昼”幽暗的空间内，洛友紧紧握住操作机炮的手柄，目光死死锁定在眼前的全息屏幕上。
  却见屏幕之上，目光所到之处，人潮如同汹涌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地逼近。面部识别系统在疯狂地闪烁，试图捕捉识别每一个面孔，但洛友敏感地注意到，识别的结果中频繁地显示出几张一模一样的人脸。
  洛友自认为是一个无神论者，但此刻也不禁感到一阵阵寒意，沿着脊椎直窜而上。
  他的手心开始渗出了冷汗，心跳加速，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边奔腾的声音。
  是幻觉吗？
  不！这就是真正的“多面人”！
  “队长！怎么办？打不打？”
  王熙开动“极昼”，稳稳地拦在了二号坦克面前。
  然而，敌人的数量远比预估的要多。
  他们从密林的每一个角落中无边无际地涌出，仿佛无尽的洪流，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将他们紧紧围住。
  在人潮的阴影中，他们还看到了逐渐显露出真容的各式武器——步枪、RPG火箭筒、榴弹炮，还有刚才已经显露锋芒的“标枪”反坦克导弹，即便是胆大的王熙，也不禁脸色煞白。
  打吗？可这是在伊国！
  洛友知道，关于伊国政府与臭名昭着的“多面人”组织之间暗中合作的传言，在国际社会上早已不是秘密。一旦在这里与“多面人”交火，是否会引发新的国际问题？
  他皱着眉，目光在全息屏幕和身后的二号坦克之间徘徊，每一秒的煎熬都是如此的漫长。
  这一刻，他还是迟疑了。
  “队长——”
  通讯器里传来了杨依琪弱弱的声音。
  “依琪！你怎么样？大海呢？”洛友焦的心猛地一紧，急忙问道。
  “我……没事。”
  一阵悉索声随之响起，似乎是她在黑暗中摸索着什么。片刻后，另一端传来了操作系统重启的指令音。
  “啊！大海哥，你受伤了！”
  杨依琪的惊呼声打破了短暂的宁静，紧接着是何大海低沉而略带痛苦的回应。
  “嗯……没事，小伤罢了。”
  他用力摇晃了一下脑袋，试图驱散混沌，然而入眼处四周一片模糊，直到手指触及眼角的温润，疼痛使他倒吸一口凉气，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血。
  就在系统重启完成的那一瞬，显示屏上出现了令人窒息的画面——密林深处，无数敌人如同潮水般涌出，密密麻麻，如同噩梦。
  “这……”两人都有些愣住了。
  “要开火吗？队长！”何大海的双手也紧紧握上了机炮手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眼看着从密林中涌出的敌人越来越多，他的目光在敌人与一号车之间来回跳跃，等待着最后的指令。
  轰隆——
  又一枚反坦克导弹仿佛幽灵般从侧面瞬息逼近，紧接着二号车一侧骤然腾起了滚滚黑烟。
  “该死！队长，这帮混蛋把我们坦克履带炸断了！”何大海在通讯频道里吼道。
  “我得出去检查一下履带的损伤情况，有状况马上叫我！”
  何大海在狭窄的乘员舱内灵活转身，多年的训练让他对每一个动作都驾轻就熟。他迅速在角落摸索出自己的步枪，手指触碰到顶部的开关，抬手打开了舱盖。
  哒哒哒！
  一阵密集的枪林弹雨如狂风骤雨般袭来，子弹击打在舱盖上，火星四溅，尖锐的声响让人心惊胆战。
  何大海条件反射般猛地抽回手臂，厚重的舱盖在重力作用下，“嘭”地一声重新落下。
  “大海！你没事吧？”听到枪声，洛友焦急地问道。
  “放心，小意思，只是被弹片擦了一下。”何大海的右手轻轻颤抖，鲜血沿着指尖缓缓滴落。
  “不管他们和伊国有什么瓜葛，只要敢于向我们开火，那便是我们的敌人！”洛友彻底怒了，胸中怒火熊熊燃烧，“全员，开火反击！责任由我来承担！”
  下一刻，“极昼”坦克炮塔两侧的双管机炮仿佛巨龙吐息般，喷涌出半米多长的凶猛火舌，精准而无情地在前方的密林中划出一道道死亡的轨迹。
  然而就在开火前的一瞬，屏幕上的面孔突然定格，所有人的双眼齐刷刷地转向镜头，直勾勾地盯着洛友的脸，让他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一瞬间，他仿佛与无数双无情的眼睛对视。
  “开火！开火！”
  洛友猛地回过神来，轰鸣的机炮将屏幕上的人像撕裂成碎片，但那些面孔似乎永远也不会消失，它们在爆炸的火光中再次涌现，继续向他们逼近。
  另一边，孙青青驾驶的龙鸣战机也飞回了他们的上空。
  自高空俯瞰，她才真正意识到地面之下敌军数量之庞大，令人不寒而栗。
  以洛友的坦克小队为中心，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蚁群般密布，这令人窒息的景象绵延近五公里，而在更远的地平线上，更多的敌军仍在源源不断地集结。

  “‘多面人’……他们究竟是怎么秘密武装了这样一支大军的？”
  “如此规模的军事部署，竟然隐藏在伊国无人发现，难道伊国真的……”
  但她无暇仔细思考这些问题，在她的面前，面临着两个更为艰难的选择：
  是支援洛友，还是引诱怪兽偏离大里士市？
  无论选择哪一个，她都难以接受——前者可能导致整座城市生灵涂炭，后者则意味着亲眼目睹战友被无尽的敌人生生吞没。
  然而，现实的残酷很快便让她清醒过来——在这两个选项上，或许她都无法发挥决定性的作用。
  支援洛友？面对那铺天盖地的人潮，区区几架战机的火力是如此微不足道，更别提此时战机上装备的是针对怪兽装甲设计的特制穿甲导弹，对于大范围攻击只怕力有未逮。
  至于诱导怪兽远离大里士市，这想法近乎天真。孙青青心中明白，她早已尝试过无数次，但那头庞然大物却始终对她不予理睬。
  分开攻击吗？这更是痴人说梦！
  在这样严峻的形势下，分散任何一丝力量都无异于自杀。
  孙青青一咬牙，毅然决然地操控着龙鳞无人机朝最前线的敌群中心投放了数十枚火箭弹。
  爆炸声接踵而至，火光冲天，瞬间将数百名敌人的身影吞噬在一片混乱与灰烬之中。
  但那如洪水般的人潮似乎永无止境，被炸出的缺口迅速被后续的敌人填补，才剧烈爆炸过的土地上，除了增添了几处焦黑的伤痕，敌人的攻势竟未见丝毫减缓。
  滴滴滴——
  通讯器不合时宜地响起，洛友在持续的攻击中，勉强分神阅读了这条突如其来的指令：
  “【广城指挥中心急令】：命令伊国特别支援小组立即将保障‘极昼’坦克安全撤离列为首要任务，授权采取一切必要措施，清除所有威胁，确保新型装备完整无损返回本土！”
  “终于来了！”洛友暗自松了一口气。
  “咦？文大队长这时候还记得我们啊？”王熙闻言，嘴角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双眼瞥向一旁的洛友。
  “滚蛋！赶紧接管两侧机炮，我要给这帮家伙尝尝我们华国超高功率激光炮的滋味！”
  洛友厉声回应，不理会王熙的打趣，将目光快速地转向一侧的火控光瞄系统。
  随着系统的启动，精细的瞄准界面在全息显示屏上缓缓展开，一系列复杂的参数和敌人动态尽收眼底。
  "全队注意，高能激光炮一发准备，请二号车做好掩护！"
  “二号车就绪，随时可以提供火力支援！”
  “开火！”
  滋——
  高能激光炮在光瞄精准的指引下，对准了敌群中最密集的部分，一道炫目至极的光束刹那间划破战场，宛如黑夜中破开云雾的烈日，霸道地在敌群中撕开一条光亮的裂痕。
  激光所及之处，所有的生命瞬间蒸发，留下的只有一条炽热而空旷的空白。
  射击后炮口的余温尚未散去。一股白色的蒸汽正从坦克的散热口悠悠上升，然而下一秒，敌人的子弹如同长了眼睛一般，一梭子弹不偏不倚地命中了白雾下方的散热口。
  “TNND，没完没了是吧！”洛友一声怒骂。
  正当陷入僵局时，一条意想不到的通讯接了进来：
  “华国的朋友们！我是杜勒将军下属第二集团军第一旅，奉命前来支援！”
  话音未落，南方的地平线上，一支援军有如神兵天降，以半包围的阵型迅速接近。
  五辆轮式步战车如猛虎出林般在尘土飞扬中迅猛突进，交错编织的火力网仿佛一排不可逾越的绞肉机器，为后续的三门多联装火箭炮清扫出一片安全区域。
  三门多联装火箭炮紧随其后，火箭弹如雨点般在敌阵中炸开，隆隆的炮火将敌阵化作一片火海，不明武装部队组织的两次反扑都被硬生生地扼杀在两百米开外。
  紧接着，一支工程连队在猛烈的炮火掩护下，沿着刚刚开辟的通道全速向被困的“极昼”坦克小队挺进，让处于包围圈内的他们压力骤然一轻。
  “挖槽！杜勒将军，我收回刚才说的话，我现在真是爱死你了！”
  王熙的欢呼声中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与感激，仿佛先前所有的紧张与不安都在这突如其来的援军面前烟消云散。
  “咦——恶心——”杨依琪故作嫌弃地吐槽道，但语调中分明透出了一丝轻松的笑意。
  洛友迅速回复了通讯：“感谢你们的到来，不过你们是如何得知我们的情况的？”
  通讯另一端，一个略显沙哑却充满力量的声音回答道：“华国的朋友们，我是第一旅旅长雷扎布。十分抱歉，我们军中出了一个叛徒。该死的侯赛因！权力的诱惑令他失去了理智，竟然向‘多面人’泄露了你们的行踪！”
  说话的时候，他冒险地将身体探出了指挥车，似是要证明自己所说的话。
  透过全息屏幕，洛友放大画面，凝视着屏幕上那张刚毅的脸庞，对方眼神中分明显露着对背叛者的愤怒——

  对了，这是傍晚他们降落在马兰德市机场时，站在杜勒将军身后的几位军官之一！
  “华国的朋友们！怪兽正在朝大里士市逼近，尽管我们的第二旅已经在市外围布防，但我们并没有拦下它的信心。”雷扎布的话语中透露出无奈，随后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们的武器在那庞然大物面前是如此无力！但你们一定可以。我们看到了你们的战机给它撕开了一个伤口，虽然很小，但这总归是希望。”
  “我知道你们华国的装备和战术很厉害。若战机和坦克协同攻击，一定能给予它致命一击！”
  “还请你们马上启程，我们会全力以赴为你打开道路，也会协助你们将这辆受损的战车维修完好！”
  洛友感受到了雷扎布深深的诚意，但面对眼前的复杂局势，心中的疑虑让他仍然无法真正地放下顾虑。
  “多面人”对伊国的渗透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没有人知道，所以他不敢赌。
  远处的大里士市传来了沉闷而连续的爆炸声，显然怪兽已经逼近到了城市的边缘！
  似乎感觉到了洛友的迟疑，雷扎布更着急了。
  他毅然攀上指挥车，高举着右手，斜阳与爆炸的亮光映在他的脸上，为这位坚毅的指挥官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只见他向着天空高声喊道：“请上苍见证，我雷扎布若与‘多面人’有丝毫勾结，背信弃义，请天降神雷，不得好死！”
  “为了大里士市两百万无辜民众，我恳求你们的帮助。”
  说到这里，雷扎布的声音有些哽咽。
  “请相信我，让我们并肩作战！”
  “我代表伊国，今生铭记诸位的恩情！”
  “我们……”洛友仍在犹豫。
  他看了看身旁的王熙，却猛然发现王熙紧扣扳机的食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开。
  第一旅的士兵们如潮水般一浪接着一浪地向“多面人”发起了冲击。
  尽管他们在人数上同样处于劣势，但悍不畏死的攻击方式就是对面的“多面人”也不遑多让。
  在装甲车的掩护下，第一旅的攻势愈加凌厉，到了这时，洛友他们的火力已基本失去了意义，战斗局势正在慢慢地逆转。
  在这片被战斗染得浑浊不清的天空下，洛友透过层层硝烟，勉强辨认出雷扎布的身影——
  他矗立于指挥车顶，四周是漫天的尘土与不绝于耳的枪炮声，一枚流弹划过他的身体，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制服，但他仍笔直地站着，宛如一尊不屈的雕塑。
  雷扎布含泪的双眸仿佛两道穿透迷雾的光束，将心中的希冀与期待照进众人的内心，驱散了他们心中的最后一丝顾虑。
  “队长！你们先过去吧！我们这边修理完毕即刻跟进支援！”
  频道中又响起了何大海的声音，此时第一旅的工程连队已经来到他们跟前，正在为他们更换受损的履带。
  “好的……你们就留在车内，不要出来，维修好后马上驰援我们！”洛友握紧通讯器，朝远处矗立于车顶的雷扎布敬了一礼。
  “雷扎布旅长，我们华国军人，从来不会退缩于任何挑战之前。让我们并肩作战吧，为了大里士市。”
  “为了大里士市！”
  雷扎布哽咽的声音再次传来。
  洛友看到，那尊站得笔直的雕塑向他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出发！”洛友沉声下令。
  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在最后一缕夕阳下，"极昼"坦克沿着第一旅士兵们用鲜血开辟的通道，向大里士市的方向飞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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