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鬣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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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溟站起来才发现自己高出鬣狗一大截,虽然他还没来得及找镜子看清自己这一身扁毛是属什么科目的,但就说翅膀比腿长,还这么大个头的鸟,在金溟对鸟类有限的认知中,那也就是鹰了。
那可是站在食物链顶端拥有绝对制空权的物种,要是高兴,把鬣狗加到菜单里也不是不可能。
没加也只能是高贵如鹰觉得鬣狗肉不好吃,绝不是不敢吃。
这么一想,金溟顿时有了点底气,这简直就是高中生和小学生的对决,就不是一个重量级,根本不用怕。
他给自己心理建设着,仿佛已经威吓住对手,忍不住昂首挺胸,连腹毛都跟着抖起来。
匍匐前行的鬣狗果然停了下来,后腿屈着,整条身子压低到快贴上了地,连吼声都小了下来,眼球看似紧盯着金溟其实是在缓慢地转动,仿佛在打量周遭的地形——鬣狗已经开始在猛扑和逃窜之间踯躅。
金溟当机的大脑忽然灵光一现,闪过他在网上看多了的猫咪打架短视频。
两只看上去凶神恶煞要不死不休的猫咪对上,伸爪子前必然先高音对决,泼妇互骂。一般其中哪个骂词匮乏的先被对方在气势上压倒,再象征性互挠两下,这场雷声大雨点小的架就算打完了。
不战而屈鬣狗之爪,关窍便是不能露怯。
金溟立刻决定采用这种不见血光的打架方法,毕竟鬣狗也是近危保护动物,动手真不“刑”。
他现在个头这么大,输不了阵仗。
金溟胸有成竹,把一身扁毛抖得更嚣张,双目圆瞪,模仿着白鸟之前那种你再过来我就咬死你的横劲儿,倒真有几分能唬住人的气吞山河空中霸主模样。
在近乎凝滞的对峙中,鬣狗试图缓慢后腿的动作更是增加了他的信心。
为了烘托气氛,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金溟画蛇添足地张开嘴——他此刻已经忘了那其实是喙——呲起牙来。
金溟志得意满,心里盘算再来两声男高音,要吼得浑厚有力,充满雄风,百兽之王那种样儿的,必须吓得这只小条纹立马跪下来喊他爹。
一声雄厚的鸣唳从嘴里溢出来时,金溟整个——鸟都是懵的。
金溟在心里国骂,他忘了现在自己是个鸟,被自己惊着了。
霸气外露的鹰眼闪过一瞬的茫然,而对于野外求生的兽类来说,猎物一霎那的松懈便是绝佳的扑食机会。
匍匐的鬣狗面对大自己一倍的“猎物”丝毫不见犹豫,抓住这一瞬猛地蹿起,快得皮毛上的黑白条纹都模糊成一片,冲着金溟的咽喉要害飞扑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横着比竖着比,怎么比都比鬣狗大的黑鸟,骤然蹲下身抱住头,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毫不迟疑,要不是他还没摸索出鸟腿该怎么跪,估计就差当场喊爹了。
老话儿说得好,路遇恶犬你就蹲下。
金溟心道,这绝不是我怂,是好人——好鸟不跟狗斗。
可鬣狗压根儿就不是犬科,祖上数十八代和狗也搭不着边儿,蹲下吓不着它。
遮挡住白鸟的背影顿时矮了半截,露出一张翻着白眼的侧脸来——不知是给气的,还是给聒的。
还真是帅不过三秒,刚才自己竟然还觉得这个东西能指望?
白鸟撑着还能动的那只翅膀往旁边挪了挪,仿佛是觉得离金溟太近实在晦气。
鬣狗那锋利的一口咬在了金溟的翅膀上,翼角连接处的软骨发出嘎嘣脆的响声。
金溟疼得闭着眼乱认亲戚,“妈妈”、“奶奶”乱七八糟轮换着喊。他鼓着劲儿扑棱翅膀,想把鬣狗甩开,可这鬣狗像是属螃蟹的,一旦咬住便要不死不休,獠牙紧紧钳住金溟的翅膀,小小一条身躯被金溟在空中甩成狂风席卷的条纹旗幡也不肯松口。
一声鸣唳从耳边呼啸而过,金溟翅膀上顿时一松。他飞快地睁开一条眼缝,便看见一团带着红点的白纱和那条纹旗滚在了一起。
虽然一禽一兽你来我往的动作迅如闪电,但落在金溟眼里犹如按了慢放,每一帧都看得极为清楚。
先不管白鸟到底是鸟类中哪个品种,就体型来说这样天上飞的大型猛禽其实是没有天敌的,天生便压了地上跑的鬣狗一头。
而条纹鬣狗在鬣狗众多品种中又属于体型最小的,战斗力渣渣偏偏还性喜独居,自己打猎成功的几率不高,平时便只能依靠发达的嗅觉找找腐肉过日子。
这场对战胜负显而易见,金溟严重怀疑白鸟刚刚那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模样是跟他装出来的,或者说这鸟能处,有事它真豁命上。
靠捡漏为生的小可怜儿怎么可能打得过猛禽,“猛”这个字可不是随便叫的。
啧啧,这小条纹怎么这么想不开,好死不死要吃鹰,好好活着它不香吗?
金溟咂巴着嘴,觉得少点瓜子。他低头看见自己翅膀尖上黑乎乎的翼羽,算了算了,有瓜子他也没手嗑。
闲着也是闲着,金溟便瞪大了眼认真观察白鸟的动作。虽说从小老师就耳提面命打架不是好孩子,可他现在是一只鸟,学学怎么打架,可能是件很有必要的事。
嚯。
哎哟。
欸。
金溟扶着一棵老树,边偷师边捂着眼睛替打得投入闷头不吭声的两位配音,或者更准确说,替一直挨揍的鬣狗配音。
原来猛禽打架和鸡鸭不同,不全靠啄。
白鸟即便翅膀折断飞不起来只能在地面上扑棱,也不妨碍它逞凶斗狠,绞肉机似的尖喙和那双雄壮有力的爪子便是最好的武器,死死攫住鬣狗咽喉时爪子上嶙峋的跗蹠仿佛闪着寒光,让金溟不由想起夜间在草丛间游走的蛇的鳞片。
鹰可是连蛇都吃的物种。
金溟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往老树后面躲了几步。他越看越觉得背脊发凉,脖颈上的羽毛早已不受控地炸成了甜甜圈,在白鸟卷起的战斗罡风中瑟瑟发抖。
金溟在《动物世界》里不是没见过野兽捕食,可隔着屏幕看和身临其境,差别还是挺大的。其实现实中金溟连杀鸡宰鱼都没怎么见过。
眼见胜负已定,鬣狗根本就是在单方面挨揍,毫无还手的可能,实在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
鬣狗发出低低的呜咽声,背水一战似的在翻滚中把全身卷成一把锤子,狠狠撞进白鸟的腹部。只是距离太近,积蓄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撼动白鸟坚实的身体。
然而白鸟却忽然发出一声凄厉而虚弱的鸣唳,爪子脱力似的松开了鬣狗。
鬣狗趁机挣脱,它胸腹的毛基本被白鸟的钢爪薅秃噜了,便挺着血肉模糊的胸脯立刻翻身跳起来。
战局瞬间逆转,带着血丝和涎液的獠牙猛扑白鸟的咽喉。
白鸟似乎再无还手之力,疲软地歪在一棵倒地的树干上,连胸口的起伏都微弱起来。只有那双眼睛里的狠戾显露出它宁死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的铁骨,弯钩似的尖喙已经瞄准了鬣狗的眼睛,只等鬣狗奔起的身体靠近时就要用尽最后一口气啄上去。
风起云涌,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就在这决定生死的一刻,一道金光倏忽闪过,锋利的獠牙并未如期落下,桀桀怪笑似的啸声变成猝不及防的呜咽,鬣狗被按在白鸟身侧,獠牙直直地啃进树干中。
金溟一脚踏着鬣狗的后脖颈,一脚踩着树干,昂着头,双翅其实扑棱得有点凌乱,爪子抓在树干上的姿势也不太稳,但这不妨碍他为自己的雄性荷尔蒙所折服。
金溟按捺着内心的激动,在心里为自己尖叫,“啊啊,这翅膀好大的劲儿,我刚刚是起飞了吗?”
其实他刚才闭着眼冲过来,就像人从陡坡上蹦下来那样,借着惯性稍微弹跳了两下,离地连半米的高度都没有,家鸡扑棱两下都比他飞得高。
但他非要说那就是飞,那就算飞吧。
金溟昂着头,站在树干上生出一种天下我有的雄壮,那模样就差仰脖朝天打两声鸣了。
他深吸了口气,尽量把眼神放空,微微低头,让自己看上去只是严肃而随意地俯视。
不就是飞起来制服了一只穷凶极恶的鬣狗嘛,没什么好得意的。
不要崇拜哥,哥只是个传说。
金溟闷着浑身四溢的骚气,想从落难的白鸟眼中欣赏一下自己睥睨天下英雄救美的高光形象,没想到那白鸟压根儿一眼没看他,转头依旧啄上了鬣狗的右眼。
一只血淋淋还爆着浆的眼球插在白鸟的尖喙上,正对上凑过来的金溟。
“……”
金溟感觉自己身上每根羽毛“嘭”的一声全都竖了起来,瞬间遍体生凉,从头顶到脚趾盖全都想躲开那只差点怼进嘴里的“草莓夹心椰奶爆爆珠”,却浑身僵得不能动弹。
直到酸水从鼻孔喷出来,他才反应过来似的张嘴呕起来。失了右眼的鬣狗嚎啕挣扎,从吐得昏天暗地的金溟爪下逃脱,留下半颗嵌在树干中的獠牙,头也不敢回地夹着尾巴逃窜出去。
“太血腥了,太暴力了。”危机暂解,金溟趴在树干上,早把自己现在是空中霸主雄姿勃·发的事给吐干净了,他比满身血窟窿的白鸟还要奄奄一息,“太恶心了。”
白鸟,“……”
“你……是不是在对我翻白眼?”
金溟吐得飘忽的眼神从白鸟脸上飘过,忽然迟疑起来——他从一只鸟脸上仿佛看到了鄙夷不屑、厌烦、无语等多种人类情绪——鸟也会翻白眼吗?
下一刻,金溟就边叫着边连滚带爬地从树干上跳了起来。可不是翻白眼么——这大鸟已经出气儿多进气儿少了。
白色的眼帘疲惫缓慢地一张一合,白鸟依旧以一种奇怪的姿势靠在树干上,一只爪子耷拉在离地面几毫米的距离上,只能徒劳地抓住地面最上层的积草落叶,并不能起到抓地站稳的作用,另一条大腿无力地悬空,身体就这么贴在树干上。
那绝不是它自己能保持住的动作。
这棵大树并未完全倒在地上,它一头砸在另一棵倒霉树上,其实是被半架住的,因而枝杈横斜的上半截离地还很有些高度。
白色羽毛与树干相贴之处蜿蜒下一条细细的血流,随着白鸟起伏越来越微弱的胸脯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一根截面锋利的树枝从白鸟的后腰处斜穿过左腹,直到大腿根上才冒出带血的尖来——它是被钉在了树干上。
难怪会在占上风时忽然失了势,金溟仅是想想都觉得疼。
在这样仿若原始森林的地方,即使是一草一木,也能致命。
被人类豢·养的动物在寿命上几乎都长于野外生存的同类一两倍,因为自然向来无情,即便是没有天敌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猛兽,也要时时刻刻提防着隐伏的危险。
且不说没有稳定的伙食住宿,首先这样的紧张状态它就不养生。
金溟胡思乱想着,恍惚又看到曾经仰头瞧不见天,低头看不清水的生活。他满足地叹了口气,忍不住深深吸了口不需要防护罩过滤的空气,却猝然吸了满肺的血腥味。
白鸟挣扎着煽动翅膀,企图把自己从树枝上拔·出·来,可是折断的右翅疲软地耷拉着,丝毫使不出力气,它拼尽全力,也只是给树干擦了擦灰,顺带用白色羽毛滚刷把红色墙漆抹匀了。
“……”金溟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伤残的国家保护动物,现在不是伤春悲秋感怀人生的时候。
他转着眼珠往上看,想把已经盈眶的热泪收回去,便欲盖弥彰地解释,“不好意思,太开心了,有点走神儿。”
不管他是怎么到这里来,又是怎么成了一只鸟的,能亲眼看一次亲身感受一回这样不受污染的大自然,已足够幸福了。
白鸟挣扎的动作停了一瞬,看向金溟时眼神冷冰冰的,“……”开心?
金溟看着战损风的白鸟,咽了口唾沫。他竟然被一只鸟盯得心虚,不由地小声解释道,“……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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