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筑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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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溟微微张开翅膀,露出半个眼睛,看见白鹰正优雅地低着脖子,慢悠悠刮着粘在白羽毛上晶莹滚动的水滴。
那动作姿态,高贵得不遑白天鹅,偶尔转头扫过金溟,那小眼神挑得,隐隐带着一种睥睨之感。
金溟再低头看看落汤鸡似的自己。
鸟比鸟,气死鸟。
唉,今天他竟然被一只鸟给鄙视了。
“诶?”金溟很快就发现了不对,他眨巴着眼,“你洗干净了?”
他出去最多才二十分钟,刚才还满身血污只会拔毛的白鹰此刻已经变得雪白雪白的,洗碗机也不能洗得这么干净还这么快啊。
白鹰是突然觉醒了什么洗澡异能吗?
金溟忍不住往前挪了两步,那严肃而探究的眼神盯得白鹰莫名产生一阵要被发现了的心慌。
白鹰一时连躲避都忘了,僵在原地任由金溟打量。
“哦。”金溟仿佛恍然大悟,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切,谁稀罕。”
不就是梳毛洗澡嘛,白鹰还当什么不传之秘似的,竟然怕他偷师。他在时假装得笨手笨脚,等他一走,立刻就利索地洗干净了。
不洗澡又不会死,他还不学了呢。
白鹰偷偷松了口气,对金溟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见怪不怪,反正它也不是第一句听不懂金溟的话了。
它只想知道金溟磨磨唧唧地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帮它治伤,莫非是诓骗它玩呢。但它又不肯先开口,跟它求他似的。
要不是那断枝卡在背上,位置难以触碰到,再加之它又断了一条胳膊行动不便,它才不要金溟帮忙。
所幸金溟很快便在白鹰一次又一次想看又不看,瞟过来瞟过去的小眼神中领悟到其中意思。
“那开始吧。”
天再黑下去就真看不清了。
金溟站起来再次抖了抖羽毛,可他刚才落水时吓得浑身炸毛,没控制好覆羽的防水功能,浑身吸饱了水,怎么甩也甩不干。
白鹰倒是洗干净了自己,他却成了个落汤鸡。
金溟干脆不管了,任由脚底下稀稀拉拉地淌着水,把大蓟碎叶叼到一旁备用,又跪在水潭边把头扎进去漱口,权当给手术工具消毒。
漫长的准备工作终于就绪,金溟深吸着气咬合上下喙,拿捏稳咬合的力度,太轻拔不出来,太重万一直接咬碎了,木屑散落,只怕伤口更难恢复。
“不用紧张,金溟。没什么好紧张的,金溟,你可以的!”
鸟的嘴巴都是当手用的,他刚才采摘浆果时已练习了很多遍,一定能掌握好力度的。
白鹰扭过头,打量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叫金溟。
“……”
白鹰本来感觉挺稳的,不就是取个断枝嘛,尖喙一勾,薅出来就完事。
现在忽然觉得有点慌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提前吃了大蓟的缘故,并未发生金溟想象中的飙血场面,尖喙咬合有力,那截新鲜的断枝很是柔韧,十分顺利便取了出来。
没有麻药,白鹰一声不吭地硬抗着,而金溟更是一反常态,一句废话也不多说,力求速战速决。
月光从水里反射进山洞,没有火种,洞里仅有一些微亮。
除了夜鹰,大部分鹰科都不是夜行动物,夜间视力不算太好。金溟努力分辨着,直到确定白鹰伤口里没有残留的木屑,才把已经嚼成糊的大蓟叶盖在伤口上。
这一切全部做完,前一刻还稳如泰山的金溟,顾不上多说一句,立刻偏过身一头扎进水里,把满是鲜血的喙泡了又泡,才脱力似的爬起来。
金溟本来是不怕血的,他处理过很多小动物的伤口,有些因为救治太晚溃烂发脓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剜除腐肉仔细包扎,但带着口罩用手和直接用嘴完全是两码事嘛。
尤其如今嗅觉异常灵敏,他简直像一头扎进了血缸里,满眼满鼻子都是血,还要在血缸里找木屑,铁胆也得吓破了。
“你就是传说中流血不流泪的硬汉吧。”金溟趴在水潭边,甩着湿漉漉的头对依旧无动于衷的白鹰调侃道。
白鹰转着眼珠瞟了金溟一眼,看见金溟顶着一身湿答答的羽毛,狼狈得好笑,咬牙憋在胸口的那股劲儿忽然松泛下来。
洞里凝滞而沉重的气氛在金溟东拉西扯的叭叭中重新流动起来。
“别乱动,”金溟小心翼翼把白鹰抱到忙了一下午才铺好的茅草床上,“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别着急。”
金溟拿喙叼起白鹰耷拉着那只断翅,展开铺平,满脸愁苦。
骨折他是真没办法。
“你这几天就趴这儿休养,翅膀千万不能动,如果骨头没有长好……”
金溟没再说下去,如果一只鸟不能再飞行,那它离死亡也就不远了。
它是鹰,不是普通鸟类,高强度的飞行以及硕大的体型,都需要绝对强壮的翅膀。
“诶,”金溟的目光忽然被白鹰的翅羽吸引住,“你怎么浑身都是伤。”
翅骨折断是金溟的锅,这确定无疑。
可白鹰除了跟鬣狗大战时背上的伤外,满身都是小伤口,翅膀下的翅羽更是七零八落,有些像是尖喙啄出来的,还有些像犬牙的痕迹,总之绝不是他撞出来的伤痕。
就说嘛,鹰这么敏锐的飞行动物,飞过来的炮弹也能躲开,怎么会直接被他从天上砸下来,原来是已经受了伤。
这是挨了多少欺负啊。
金溟鼻子一酸,满眼泪汪汪的。
难怪白鹰还喘着气,那专吃腐肉的鬣狗都敢凑过来,合着谁都敢欺负他们家小白花。
金溟简直无法想象白鹰以前过得是什么非鸟的生活,也太可怜了点。
“不用害怕,以后我罩着你,咱们不和它们玩。”金溟忍不住伸出翅膀尖,摸了摸白鹰的头,“以后谁敢再欺负你,我帮你打它们。”
“……”白鹰眨了眨眼。
它抬起脖子就想把金溟那不安分的翅膀啄开,但看到那副快哭了的表情,忽然有点懵。
谁挨欺负了?他挨欺负了?
白鹰这会儿累得不行,还强撑着神志盘算什么时候能跑路,没听太清金溟在叭叭些什么,只隐约听到了什么“害怕”、“欺负”、“打”这种敏感词汇。
白鹰嫌弃地皱了皱眉。
这是什么废物点心,出去捕猎,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挨揍了?
挨揍也就算了,这么大个鸟了,怎么还好意思回来哭?
“你饿不饿,我找到一些吃的。”金溟看见白鹰茫然中带点厌恶的眼神,以为勾起了它的伤心事,连忙体贴地转移话题。
他颠着翅膀跑到角落,叼起两串蓝浆果,又跑到水潭边撅着尾羽甩着头涮了好几遍,才叼到白鹰面前。
“我看有鸟吃过的痕迹,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金溟叼起一粒浆果,递到白鹰嘴边。
白鹰想也不想一翅膀呼过去。之前断枝卡得浑身没知觉,倒不怎么疼,如今这么一动,扯得背上伤口像撕裂了般,不过这并不妨碍白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打架气势。
金溟一时不防,被呼得昏天黑地,含在嘴里的那粒浆果直接卡进气管里,憋得他趴在地上干咳许久。
白鹰动了动翅膀,又局促地收回来,梗着脖子翻了个身,拿冷冰冰的后脑勺对着咳得满眼通红的金溟。
明明是金溟活该,又来招惹它。但它看到金溟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怎么感觉有点愧疚?
金溟终于把那粒卡在气管的浆果咳了出来,他大喘了好几口气,含着那粒浆果好脾气地解释道:“明天一早我就出去找好吃的,你要是饿就先吃一点,要是不饿……”
声音突然停顿了很久,久到白鹰忍不住把眼珠偷偷往后转。
“就别吃了。”
白鹰没看到金溟忽然扭曲狰狞的表情,只听到那颤抖的尾音,像委屈得哭了似的。
金溟矜牙舞爪,强撑着把话说完,机械地站起来,还不忘拿翅膀偷偷扫走了洗好的那两串浆果。
他走到潭边,毫不犹豫地又一头扎进水里。
这什么鬼东西,苦瓜托生的?
大蓟跟它比简直就是甜品了。
还好白鹰没吃,让它吃个大蓟就气到拆家,吃了这个,还不得拆了他。
“……”白鹰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就看着金溟闷头扎在水里抽搐的背影,愧疚之感愈发放大。
金溟出去捕猎,什么都没捕到,还挨了欺负。怕它饿,只好摘了点浆果回来,它非但不领情,还打他。
其实金溟除了脑子不太正常,好像对它还是挺好的。
是不是,真的有点过分了?
“先睡吧,明天再说。”灌了个水饱的金溟拿翅膀刮了刮脸,就往茅草床上爬。
没有火种照明的日子,他必须得习惯日落而息,以便日出而作。
本就十分微弱的自责愧疚随着金溟的再次靠近一闪而逝,白鹰毫不犹豫地一嘴咬在了金溟被鬣狗咬伤的翼角上。
可怜之鸟必有可恨之处,这种脑子里没点正事儿的臭鸭子,打得还是轻。
金溟被咬得从床上“哎哟”着滚了下去,白鹰还不解气,伸长脖子撵着他又啄了两口,直到够不着才罢休。
“……”金溟疼得直抖翅膀,他忙活一天早忘了自己的伤,根本没处理,这会儿被白鹰咬着,才想起来他也是伤员。
真是个死没良心,他用爪子加尖喙拢共刨了那么点大蓟,好几次还差点一嘴啃上藏在土里的虫子,孩子差点吓出心理阴影。
物资全都用在白鹰身上了,它还对他的伤口下黑嘴。
这是正经鸟能干出来的鸟事?
金溟蹲坐在地上,皱着眉苦大仇深地反思自己又是哪儿点了火药桶,终于从白鹰怒气冲冲的眼里看出圈地盘的意思,便换了个方向往床角爬。
睡边边总行了吧。
反正他也习惯了猫睡枕头,狗睡被子,他睡床边。他要求不多,别睡他脸上,能再给个被子角,就很心满意足了。
白鹰反拧着脖子,拧得背上伤口绷出血来,仍要去啄金溟。
金溟再次被啄下床,捂着头喊:“这是我铺的床……不是,鸟儿怎么说,这是我筑的巢!你凭什么不让我睡……”
简直太过分了。
家里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圈地盘也有点分寸行不行。
好歹给人留个边儿。
“……”白鹰正梗着脖子朝金溟咬牙,听了这话顿时有点底气不足。
不过白鹰的生活一向过得简单,没有鸟会在打架的时候停下来讲道理,这些过于复杂的情绪难以在此时影响它的行为。
进行思考,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肯定要打完架再说。
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因为一般情况下打输了就没机会再思考了,打赢了嘛,那就说明它一定是对的,也就不需要思考了。
于是那点莫名其妙的心虚很快就被排挤掉了,白鹰依旧半张着尖喙,发出威吓的低唳,随时准备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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