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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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记得?”海玉卿忽然意识到这个它早该察觉的问题,金溟也并没有对它刻意隐瞒过。
“嗯,在撞上你之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金溟点点头。
应该说,是金雕不记得了。
他自己的记忆还在,但金雕在此之前的记忆,他并不知道。
“撞坏了?”海玉卿仔细摸了摸金溟的头,神情忽然极为沉重,“头,坏了?”
“没有坏。”金溟拉住踩得树枝乱晃的海玉卿,不让它再乱动,打算趁此机会让它慢慢了解真相,“也许不是头坏了,是……”
“头,不能坏。”
海玉卿忽然用力把金溟的脑袋抱进怀里,勒得金溟直翻白眼。
它马上也意识到这样的动作容易对脆弱的头部造成伤害,立刻又松开,小心翼翼地捧着,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还是忍不住轻轻吹了吹。
“没有撞坏。”金溟使劲儿摸了摸满脸瞎紧张的海玉卿,笑道。
金溟感觉到海玉卿好像在很努力地呵护他,虽然对方只是个鸟,而且不怎么会照顾人,还总是往初衷的反方向狂奔。
但这种久违的、真诚的关心,仍让他感到一种满足的慰藉。
“嗯。”海玉卿好像松了口气,但仍不住地往金溟头上看,眼神像是在看易碎品,而且仿佛已经找到了裂痕,忧愁中渐渐浮出一种伤痛。
金溟看着海玉卿,继续缓缓说:“如果说,那天金雕撞到你的时候就已经死掉了……”
“没有死。”海玉卿忽然打断金溟,极为认真严肃的口气,甚至有些生气。
刚才海玉卿不由自主想起那些从高空中摔下来的动物,落地还能跑,但跑不出多远,就会忽然倒地,直接死亡。
颅内出血,或者脾脏破裂。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时,死亡已经来临。
这是自然界每时每刻都在经历的事,正常而平常。
它已经能做到每一天都很努力地活着,以及有一天平静地接受自己已死去。
但是现在,它把“死亡”两个字放在金溟身上,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再平静地面对这个冷漠的词汇。
“我是说‘如果’,这是一种假设,就是另一种可能的意思。”金溟解释道。
“假设?”海玉卿慢慢重复着这两个字,它心里跟着想——如果,金溟死了……
海玉卿忽然感受到一种新的恐惧,一种伴随着死亡而生的恐惧,一种比死亡更痛彻心扉的恐惧。
这种恐惧,它刚才有过一瞬间的经历。
海玉卿在自己有限的词汇库中搜索着,最终找到了这种恐惧的名字,叫做“彻底失去的恐惧”。
它想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金溟,但又不敢使力,连声音都不敢使力,只能充满压抑的呢喃,“不要死,不要留下我自己。”
“不会死。”金溟安抚地拍了拍海玉卿,他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跑偏的,但海玉卿的情绪看上去很不好,他只能耐心宽慰,“没有死,现在我活得不是好好的?我说的是可能。”
海玉卿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伤痛。
一种金溟很少能在动物眼中看到的伤痛。
金溟抚了抚额,意识到是他说错了话。
动物理解不了“假设”,这是一种人类才有的高级思维,它们只懂得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事,无法想象可能发生的事。
看来一时间想跟海玉卿解释清楚“雕非雕”这种辩证话题,应该是没可能了。
“好,我不死,我一直活着。”金溟故作轻松地拱了拱海玉卿,“活成标本活化石,永远陪着小玉卿。”
哄鸟的话随口拈来,不管逻辑。
反正鸟也不懂逻辑。
海玉卿没有再说话,它贴着金溟安安静静地坐着,不知在想什么。只是从侧面看上去,仍旧是满脸的沉重,好像并没有得到开解,但又和刚才的悲伤不太一样。
金溟被海玉卿的沉重情绪传染,一时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两只鸟并排坐在树枝上,沉默地望着远处只剩半个的夕阳,海玉卿忽然问,“刚才,为什么?”
“刚才什么?”金溟没有反应过来海玉卿问的是哪个刚才。
海玉卿望着远处,“你刚才松开我,自己就不会摔下去。”
它不会用翅膀把自己固定在树干上,但是金溟会。
金溟眨了眨眼,又忍不住低头往下望了一眼,他立刻把头仰起来反复深呼吸,等到全身松弛下来才理所当然地说,“我怎么可能任由你摔下去。”
“我会飞,不会摔到的。”海玉卿道。
它当时只是想再尝试一下能不能固定住自己,才没有立刻松开翅膀飞起来。
金溟叫它飞的时候,它还不太明白为什么。
“……”金溟不想承认,在当时那种来不及思考的情况下,他自己飞不起来,也忘了海玉卿想飞随时都能飞起来。
于是他说:“我还以为你吓着了,害怕得忘了飞。”
“可是你不会飞,会摔死。”
握住树枝的玉色爪子紧了紧,海玉卿的语气很复杂。
好像是生气,感觉又有些伤心。
“哪儿有空考虑这么多,看到你忽然摔下来,脑子里就只想着怎么不让你摔到。”金溟无所谓地摸了摸海玉卿垂头丧气的脑袋,“现在我们不是都没事。”
海玉卿把头靠在金溟身上,轻声说,“害怕。”
金溟忍不住亲了亲不谙世故的白脑袋,“现在不用怕了。”
“如果你死了”海玉卿不再悲戚,平静地回到刚才的话题,“我也死了。”
时态语法用的全都乱七八糟,金溟觉得自己应该是理解错了,但海玉卿坚定严肃的语气让他直觉自己没有领会错它的意思。
知恩图报是优秀品质,但也不用搞得这么血腥吧。
这是要干什么,结拜吗?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以前我们不认识,不也是各活各的。”金溟勉强笑道。
他自己在这里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以后还得再扛着一条鸟命,这压力着实有点大。
“现在认识。”海玉卿答。
“玉卿,谁也不可能真的陪谁一辈子。”金溟也只能严肃起来。
他不嫌黄泉路上太孤单。
死这种事,一个人就可以完成,真的不需要别人陪着。
“骗我?”
海玉卿猛地站起来,杀气腾腾的质问伴随着一声微弱的“咔哒”——小树枝终于支撑不住两只猛禽的重量和摇晃,发出了第一次抗议。
金溟立刻抱住海玉卿,“没有骗你,先坐下。”
小祖宗,高空作业,不要激动。
金溟有点后悔,感觉谈心选错了地方。海玉卿是会飞的,但他不会……
海玉卿不情不愿地坐下,执着地继续质问:“‘永远陪着我’,骗我?”
金溟,“……”
原来刚才这句话是听进去了,怎么感觉海玉卿是选择性听懂。
金溟被突如其来的绑定压得有些彷徨,他故意吓唬海玉卿,“自然界危机四伏瞬息万变,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我连飞都不会,说不定一会儿直接摔死了。”
“你死了,我也死了。”海玉卿因为坚定而变得淡定,“不变。”
这恐吓对海玉卿无法造成任何动摇,自然界的变化它控制不了,但它的生死,自己可以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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